2015-03-19 《英和白》:14年25℃世界里的相守
14年,5000多个日日夜夜,一年四季25℃的室温,数字化的生存不仅属于熊猫英,也属于驯养师白,属于雄性的英,也属于女性的白,属于本来就独居的英,也属于本来应该群居的白,对于他们来说,朝外的世界尽头是一扇玻璃窗,是一方铁笼,是一个只有彼此的的房子,相守是一种沟通,相守也是一种孤独,相守是一份写在世纪末的“99年纪事”。
110公斤,15岁,对于这只来自四川的熊猫来说,它的的身份属性似乎可以简单地被标签化:国际编号88206,属脊椎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大熊猫科,在门纲目科组成的标签里,它是在动物意义上的熊猫,而这样的物种在1200万年前就存在了,它是独居的动物,孔武有力、性情暴躁,生性孤独是对它物种的描述。在中国武汉杂技团的小小房子里,熊猫似乎也依旧在独居的状态中,它每天喝牛奶喝粥,它每天解7次大便以及更多的小便,它被关在铁笼里行走、直立或者打滚,它用嗅觉和听觉进行判断和思考,它看见外面经过的饲养员、卫生员……孤独的熊猫,暴躁的熊猫,沉默的熊猫,而这样一只熊猫的存在,却并非是完全意义上的物种生存,当它被叫出属于自己的那个名字“英”的时候,它似乎有了灵性,有了心情,有了交流,有了动物之外的那一种感情。
| 导演: 张以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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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叫着它的名字给英喝完奶,英喝完了便亲了白的脸,白将钢丝床铺在小小的房间里,房间里还有铁笼里的英,他们住在一起,室内的温度永远控制在25℃,和这样恒定的温度一样,英和白也是在一种固定的生活里,进食、驯养、休息、洗澡,然后是睡觉,几乎天天如此,这14年在一起的时光,已经改变了英,也改变了白。白说这个世界上其实谁也不能理解她,正像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英一样,但是英的一个眼神,白都能读懂,白就在英的世界里获得安宁。他们互相依靠,甚至把彼此当成了这14年生活里的全部。白常常以陪伴的方式化解和缓解英在生理及情绪上的波动,孔武有力、性情暴躁,生性孤独的英,在白的面前是乖巧、听话、可爱的动物,当英在发情期的时候,身上喷洒过香水的白就靠近铁笼,对香水敏感的英会在笼子里站起来,然后两只爪子探出铁笼,放在白的肩上,而白也把脸贴近英,让英舔着她的脸,然后她用自己的双手轻轻抚慰英,轻轻拍打着英的身体。两只光滑的手臂,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彼此就这样抱在一起,像一对情侣,英在这样的拥抱中获得一种快感,但是,在人和熊猫之间,永远隔着那冰冷的铁栏,即使白的衣服被情绪激动的英撕破,白仍旧在铁笼外面,英依旧在铁笼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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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和白》海报 |
这是一种隔阂,是人和动物天然的屏障,但是不管是对于英,还是对于白,十四年的相处并非是要拆解这铁栏,而是在各自的生活里成为唯一的挂念,彼此融合,彼此交流,彼此被命名。当白把它命名为英的时候,白其实也在自我命名。十四年前,他们开始相处,十四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它成了目前世界上唯一作为演员的熊猫,10多年来演出数千场,并出访泰国、加拿大、拍摄了多部电影。这是英的辉煌人生,而对于白来说,她也见证了这样的光辉时刻,白是英的驯养师,那张11年前和英在加拿大的合影里,分明是笑脸,是快乐,是荣耀。英是生性独居的动物,而在这十四年里,和英相处的白,似乎也变成了独处的人。她和英在一个房间,照料着英,和英说话,甚至缓解生理期的焦虑和不安,在漫长的时间里,白甚至只有一次外出过。
白融入了英的生活,看起来更像是白的一种自我异化。1200万年前就存在的熊猫是独居的动物,但是300万年才出现的人类,一直是群居的,独居和群居,是熊猫和人类的生活属性,但是当英还在独居的时候,白似乎改变了人类群居这一属性。白的父亲是意大利罗马人,母亲是中国山东人,她的意大利名字叫德莱莎,白有一个特殊的家庭,这种混血的身份其实让英没有归宿感,父亲27岁来到中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意大利,直到逝世,而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和家人都去了美国,只有白一个人留在中国,留在杂技团,留在小小的房间里,留在英的身边。似乎,白已经变成了英的一部分,而白说只有英的那种眼神让自己获得安宁,与其说里面是动物的灵性,不如说是白的一种自我安慰。在和英的相守故事里,很难猜测在白的生活里发生过什么,她为什么没有随母亲和家人去往美国?她有没有结过婚?是不是结了婚又离掉?其实,这些生活背后的故事都被隐藏了起来,但是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在和英在一起的生活里,隐藏的故事也总是以白的孤独传递出来。
她总是听着那一盘意大利歌剧的CD,然后拿着杯子,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窗户似乎一直没有打开,隔着厚厚的玻璃,外面下着雨,外面灯光闪烁,外面是现代的喧嚣,白看见这一切,却似乎并不想融入其中,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享受的孤独,而只有她将英从铁笼里放出来的时候,才和它一起站在窗前,打开窗户,呼吸外面的空气,听见外面的声音。一只熊猫、一个人,封闭在简单沉默的房间里,生活在固定的节奏和秩序中,而在这个房间里,那只几乎不被关掉的电视机成为英和白向外的一个窗口。电视里播放着国际新闻,播放着战争电影,播放着爱情舞剧,播放着帕瓦罗蒂的演唱会实况,也播放着中国足球比赛的直播,克林顿访问中国,印度巴基斯坦的冲突,国庆阅兵式……这是一个复杂却又丰富的世界,这是一个精彩却也无奈的世界,那些声音在沉寂的房间里响起,但并没有带来一种热闹,反而让人更加孤独,是的,这是外面的世界,这是他者的世界,那些新闻发生着,那些节目演绎着,但都和白无关,更和英无关。
透过冰冷的铁栏,世界其实是颠倒的,在躺在笼子里的英的视野里,电视被反转过来,而那些新闻、那些节目也像发生在颠倒而翻转的世界,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白坐在单人床上,看着那些新闻和节目,排挤掉一种寂寞,却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孤独。他们是被遗忘的,1997年之后,英和白再也没有登台演出过,那种辉煌和精彩的生活已经不存在了,而白对英的驯养,只不过是为了解决英因为圈养运动不足而带来的隐患,可以延缓机体的衰老。从面对观众的表演,到回归自身的健康,英退出了演出舞台,而白也一样告别了曾经的精彩故事,对于他们来说,只有简单的守望。而这样的遗忘就像降临在身边的时间一样,不可阻挡,也无法更改。这是1999年的最后几天,新世纪即将到来,而新的世纪开始,就意味着世纪末的结束,但是世纪末只是一种情绪,一种心情,当世界依然纷乱,当冲突仍在持续,“99纪事”就是一个你无法躲避的人类命题。
但是那电视机播放的节目和新闻都在隔着窗户的外部世界里发生,那厚厚的玻璃将英和白封闭在只有他们的故事里,玻璃窗反射着闪烁的霓虹灯,外面是热闹,里面是寂静,外面是嘈杂,里面是沉默,在彼此相守的世界里,在被遗忘的角落里,他们传递着只有自己才能感受的心情,过着自己才熟悉的生活。但是这样的孤独隐隐地又透出几分无奈,几许喟叹。在一只熊猫,一个女人之外,其实还有另一种生活中的守望,那就是小女孩娟。娟是英和白的邻居,她总是坐在那里,等待着父母下班,有时候累了打个哈欠,有时候望着鱼缸里游动的鱼,仿佛看见了另一种自由,有时候则抱着一个熊猫的玩具——对于独自一人的小女孩来说,她并不懂得什么是孤独,但是怀抱着熊猫,她却能感受到一种拥有,一种温暖。
小女孩娟抱着熊猫仿佛是英和白相守的一种投影,而娟更像是离开父母独自一人生活的白,在她的世界里,有闹中取静的安宁,有事业辉煌之后的寂静,有和白厮守的交流,也有环境改变的异化,有人性在软肋处的挣扎,但是这一切都慢慢沉淀在心里,沉淀在14年的岁月里,沉淀在25℃的恒温空间里。当1999年12月31日终于过完了最后时刻,当新世纪的钟声终于在电视机里敲响的时候,白将窗户关上,将窗帘拉好,看着笼子里的英,看着它一如从前的眼神,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而脸上也泛出了微笑。是的,这不是一种人生的结束,也不是新的命运的开始,而是相守生活的继续,是不曾改变故事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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