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19 《战争迷雾》：探索的终点是回到起点

2003年，麦克纳马拉坐在镜头前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现在我已经85岁了。”他被称为天才，他是福特公司第一个非家族的总裁，他在肯尼迪和约翰逊任总统期间，成为“最优秀的国防部长”，即使在1981年从世界银行退休之后也继续为贫困地区的保健和经济发展奔走，但是对于经历了轰炸东京、越南战争、美苏冷战等历史事件的麦克纳马拉来说， 他的人生注定要和两个字相关，那就是战争，参与战争、指挥战争，见证战争，麦克纳马拉的一生充满了争议，独裁者、好战分子，甚至法西斯，都是对他战争人生的一种蔑视和愤怒。当85岁的麦克纳马拉面带微笑讲述自己的人生时，“战争迷雾”终于还是让他陷在尴尬里，“打仗有什么道德准则？”“越战是谁的责任？”“救国就必须大开杀戒？”这些问题对于麦克纳马拉来说，与其说是自我拷问，不如说是一种虚无主义，“战争太过复杂，人类根本无法用头脑来了解所有的变数。”所以，麦克纳马拉的“战争迷雾”实际上是一种躲避的借口，是自我的辩解，“很多人误解了战争，也误解了我。”在永远残酷的死亡中，在无法绝迹的战争里，“为了行善可能不得不作恶”成了麦克纳马拉的战争道德论，而这迷雾之后似乎永远只有利益的争夺，永远只有被掩盖的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无法超脱的争议人生。

麦克纳马拉似乎天生就和战争结缘，1918年一战结束时只有两岁的他便看见了人们在城市里的欢庆场面，这是他最初的记忆，而这种记忆对于年幼的麦克纳马拉来说，是关于战争胜利的启蒙。而在麦克纳马拉的骨子里，也形成了一种强势的性格，在小时候读书时，和中国人、日本人和犹太人竞争争取第一，在大学里疯狂追求玛格丽特而最后成了自己的妻子，“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是自信，却潜伏着自负的种子。所以当二战到来美国参战的时候，麦克纳马拉也迎来了自己的“战争人生”。

	导演: 埃罗尔·莫里斯 主演: Robert McNamara 类型: 纪录片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2003-12-19 片长: 95 分钟 / USA: 107 分钟(theatrical version) 又名: 越战回忆录 / 战争之雾 / The Fog of War: Eleven Lessons from the Life of Robert S. McNamara

战争人生看起来是执行命令，是听从指挥，但是对于麦克纳马拉来说，也开始了对于战争本质的思考。轰炸东京，是美国打击日本军国主义的重大军事行动，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之战，当时麦克纳马拉的上级军官是柯蒂斯·李梅将军，而李梅就是一个好战派，在他看来，取得战争的胜利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升击中目标的效果，为了“效率第一”的目的论，李梅抛弃了从堪萨斯飞到印度再越过喜马拉雅山经过中国的补给轰炸东京的计划，而将基地迁到了马里亚纳的关岛和塞班天宁岛，他改变了B29轰炸时两万三千尺的飞行高度而强行降低五千尺，不管飞机的折损，不管战士的死亡，他只要最直接的打击，最快的效果。而这样的改变也的确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对东京等67座日本城市进行毁灭性大规模轰炸，却带来无数平民的死亡，城市被夷为平地，10万日本人在一夜之间死去，再加上之后向日本投放的两颗原子弹，看起来是美国的胜利，但是在麦克纳马拉看来，却是违背了战争的比例原则，而李梅的说法是：如果美国输了，我们就是囚犯，所以美国不能输。

战争中其实没有真正的正义和道德，甚至没有胜利和失败，对于任何人来说，战争都是残酷的。见证和参与了二战的轰炸，麦克纳马拉的世界里，那种关于战争的比例原则和道德也慢慢被“效率第一”的目的论所取代，尽管战争之后麦克纳马拉去了福特公司，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的强硬作风，他担任福特公司的总裁，成为第一位和福特家族无关的总裁，在他带领下，福特推出了经济型轿车打开了当时低迷的市场，而新型方向盘、带软垫的仪表盘、安全带等的开发，也使得福特公司迎来了繁荣期。

《战争迷雾》海报

但这或者只是一个插曲，肯尼迪成为美国总统之后，邀请麦克纳马拉担任国防部长，而这又开启了麦克纳马拉的战争人生。7年担任美国国防部长，对于麦克纳马拉来说，遭遇到的最重大事件就是越战。“其实我们根本不了解越南战局。”美国为什么要参与越战？在当时来说，美国是把越战当成冷战的一部分，但实际上，在越南人看来，美国是想取代法国对越南实行新的殖民，所以一方面是南北的对抗变成了内战，另一方面，美国在这个陌生的战场越陷越深，甚至到了难以自拔的境地。只想通过军事和经济的手段来打赢战争，在麦克纳马拉看来是错误的逻辑，他甚至也建议肯尼迪总统将军队从越南战场撤军，但是随着南越政变，肯尼迪遇刺，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而麦克纳马拉相信，如果肯尼迪不在1963年被刺杀，美国在1965年就可能完全从越南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之后的约翰逊总统又将战事拉长，不仅造成了三百万越南军人和民众的死亡，也使得五万八千美军士兵丧生。

对于麦克纳马拉来说，经历了二战和越战，他心中的疑问是：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战争的目的是不是和平？“人应该检讨自己”，麦克纳马拉开始重新认识战争。虽然由于麦克纳马拉与约翰逊在美国外交政策，尤其对越南增兵一事上意见不合，并最终导致其于1968年2月的离职。但是在麦克纳马拉看来，战争虽然很残酷，会带来死亡，但是却是一种“为善”的恶行，也就是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铲除罪恶，“为了行善我们必须做坏事。”而这实际上又走回到李梅“救国必须打开杀戒”的目的论，所以越战的经历，使得他被人称为独裁者，法西斯和好战分子。1965年反战组织的成员诺曼·莫里森在麦克纳马拉的五角大楼窗下自焚，抗议越战。而站在那些示威游行的反战抗议者面前的，是麦克纳马拉指挥下的军队，虽然枪里并没有装子弹，他也没有下令武力解决冲突，但实际上他已经站在反战者的对立面而成为众矢之的。

战争给他带来了人生的辉煌，那一枚自由奖章或许是对他最高的褒奖，但是那些抗议者、自焚者又让他看见了战争的非道德，看见了战争的残酷，麦克纳马拉其实陷在了“战争迷雾”里，越来越复杂的战局，越来越多的变量，甚至超过了一个人的理性限度，所以在战争中不犯错误根本就不可能，“任何军事指挥官只要不自欺也不欺人，就会承认，自己在运用军力时会犯错误。”犯错成为麦克纳马拉的一种借口，当问及越南战争是谁的责任时，麦克纳马拉毫不犹豫地回答：总统。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总统的助手，或者只是一个战争的工具。“我没有天真到相信战争会绝迹，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理性，而是理性有一个限度。”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作为个人的麦克纳马拉无法掌控和主宰战争，无法避免错误，当然也不应该承担战争的责任——即使越战被称为“麦克纳马拉的战争”，他也只是军方鹰派形象代言人而已。

“理性救不了人类”，“人性无法改变”，这些都是麦克纳马拉在83岁时回望自己的人生而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但是在战争人生里，麦克纳马拉毕竟看到了美苏冷战时古巴事件中的缓和和退让，核战争一触即发，却在“以同理人了解敌人”中解除了紧张和对抗，毕竟发射核弹头这样的错误会毁灭一个国家，而这种基于国家拯救思想的退让何尝不是另一种目的论，“不能在绳子的两端硬扯，越用力那个结就越紧，最后只能把结砍掉。”硬扯绳子是一种暴力，战争也必定是一种以暴制暴的方法，所以对于麦克纳马拉而言，7年的国防部长任期，是活在冷战的阴影下，“而冷战根本就是热战”，对双方来说，永远存在着冲突，而对于麦克纳马拉个人来说，也永远是矛盾。

二战、越战、美苏冷战，在这些重大历史事件之下，麦克纳马拉的一生无法避开战争，而不管是有关管理的“效率最大化”，还是有关自我修养的“自身之外总有潜力可挖”，不管是有关哲学认识论的“看到的和相信的都经常是错误的”，还是有关道德的“为了行善可能不得不作恶”等等经验的提炼，对于麦克纳马拉来说，他似乎只是一种国家工具，一个缺省的个体，战前的那一段和妻子的生活是他认为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而当这些战争刻进了他的生命之中，他只能选择沉默，“我不愿对越战发表言论，很多人误解了战争，也误解了我——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不说。”不说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遗忘，而11条的经验并不能成为麦克纳马拉83岁人生的全部，“我们将不停止探索，而我们一切探索的终点，将是到达我们出发的地方。”麦克纳马拉引用艾略特《四个四重奏》的这一句诗来表达人生暮年的感慨，不停止探索的人生里有精彩，有成功，有荣耀，也有痛苦，有争议，有无奈，但是当最后回首时，所有的精彩、成功和荣耀，所有的痛苦、争议和无奈，都无法超越个体意义上的生命本质，无法抵达遥远而不能回归的终点，只有那个出发的地方还有快乐，还有温度，还有笑容，还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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