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11 《狼图腾》:自由和尊严是一个悖论

小狼离开人群走向广袤的草原是不是一种真正的自由?小狼对着天空发出狼嚎是不是重新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尊严?陈阵是微笑的,是快乐的,即使要离开乡下插队整整两年的草原,当他看见小狼走向远方,当他听见陌生而熟悉的狼嚎,当他看见天上的云彩变幻出狼的形状,世界仿佛正以一种被设计的和谐方式走向最终的结局,“他用他的生命完成这本书,希望这是狼的长生之歌,会永远回响在壮丽的蒙古草原上。”他和狼,在两两相望中离开,在默然送别中回归,但是,生命有多长?永远有多远?所有的自由和尊严,只不过是人为设定的自由,只不过是虚设的尊严,就像陈阵当初以私利的方式制造“牧羊区里养狼”的故事一样,这只不过是一个悖论。

狼似乎永远站在人的对面,甚至永远是人的敌人,这才是狼的本性,这才是草原上真正的“生命之歌”,只不过在队长毕力格的启蒙中,这样一种狼文化被赋予了一种图腾色彩,狼有组织能力,狼能忍耐,狼讲究团队合作,浪听从狼王的命令,这是狼性,而这样的狼性也投射到民族性之上,毕力格说蒙古的历史是由汉人写就的,而真正的民族需要的是自己写就的历史,所以,“只听从腾格里的呼唤”从狼性变成了民族的图腾,而这样的启蒙意义对于汉族的插队青年陈阵来说,其实是虚幻的,甚至是一种隔离,他不熟悉草原习俗,不生活在蒙古世界,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狼群,他只是一个闯入者,是时代的某种错乱才让他进入草原,才让他进入异域,所以他以外来的方式进入狼群世界,无疑体会不到真正的狼性,体会不到真正的狼图腾,也体会不到自由和尊严。

只是在迷路走入小道的那一刻,在被狼群围住的那一刻,那扇关于狼族的门,关于狼图腾的门才慢慢打开,凶恶的目光,嗜血的本性,团结的群体,在和狼群的无声对话中,陈阵体会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敬畏,而这种恐惧和敬畏带来的是一种震撼,更是一种向往,当异域世界的门打开,“我被狼迷住了。”对于存在的自我来说,陈阵绝对需要这样一种震撼的力量将自己从某种固有的秩序中挣脱出来,被狼群围拢意味被推向生与死的边缘,意味着人与动物天生的对立,而这种边缘化和对立,却足以让他接近最本质的狼性。

或者陈阵的自我牺牲才是完成这一种体验的最极端方式,但是在震撼之外,在恐惧之外,在敬畏之外,那敲打铁器的声音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到生命之中,也拉回到人类世界里,铁器驱赶了狼群,是一种工具,也是一种武器,而这种工具和武器作为人类文明的象征,从此开始了对狼群的驱逐,开始了对狼性的毁灭,甚至开始了对狼图腾的异化。没有死亡,只有解救,陈阵重返人群,重返人类,也在人类的种种暴力中将草原狼群带入到一种驱逐和毁灭的地步。

《狼图腾》海报

在草原之上,或者人才是真正的主宰。那些被狼群赶到雪坑里死去的黄羊,是作为来年喂养小狼的食物,却被人类当成了不劳而获的战利品,贩子仅仅用一台收音机,就可以换来这么多的黄羊。在一个饥荒的年代,黄羊的尸体是他们的食物,而这种本来属于狼群的食物,本来在草原生态链中的食物,在人类贪婪的手中满足了自己的利益需求。所以在这样一种破坏中,狼性开始了反击和报复。毕力格说,黄羊才是草原的祸害,因为它们破坏了草原上的草,而狼在吃食黄羊的过程中是可以维持这样一种平衡的。但是在人类的欲望面前,生态平衡是一件遥远的事,黄羊被夺走,狼群开始报复,那一些精选出来的军马在暴风雪之夜,在狼群的攻击中成为另一种牺牲品。

黄羊本不属于人类,军马是人类文明驯化的产物,在被破坏的规则面前,一切都被颠覆了,黄羊成了人类抵御饥饿的战利品,而军马则在寒冷的湖面上被活活冻死——死去的还有经验丰富的巴图,连同两名失踪的马倌,这是狼群报复的开始,而在这场报复开场之后,人类似乎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贪婪和暴力,反而变本加厉,在狼群世界里制造更大的破坏。他们用“掏狼窝”的方式将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狼扔向天空,以“帮他升天”的方式破坏狼群繁衍的使命;另一对蒙族农民侵占未被开垦的草原,射杀天鹅,破坏草原,制造人为的灾害,从而使得狼群缺少食物进而开始进攻那些羊群;而更为残忍的是,在场部主任包顺贵的带领下,他们用吉普车、枪支等现代化武器驱赶狼群,射杀这些“人类的敌人”,甚至还用汽油点火唯独躲在草丛里的狼群。这些都是对于自然的破坏,也是对于狼群法则的亵渎,在他们看来,浪只是动物一种,它们威胁农民和牧民,威胁羊群和马匹,甚至威胁人类自己的生存,所以它们注定是敌人,注定被驱赶,注定被屠杀,注定可以用狼皮换取财物。

于是,小狼崽被抛向空中落地时鲜血四溅,于是大批的狼群被子弹射杀,于是被掩盖的动物尸体下藏着的炸弹置狼于死地,在人与狼的对峙中,看起来人是最后的胜利者,也是无可动摇的草原主宰者,但是危机却越陷越深越难以自拔,军马成批死去,羊群成批被咬死,甚至巴图也在雪夜死去,毕力格也在爆炸中被炸伤最后死去。而在狼群身上,人类制造的死亡却变成了某种精神的写照。那两只走投无路的狼,面对人类的驱赶,面对邪恶的猎枪,一只选择了跳崖自杀,另一只则在洞穴里将自己埋葬,他们似乎正用这样的方式保持自己的尊严。而那一只被吉普车赶累得再无力气奔跑的狼,在最后凝望自己的敌人之后,默默倒下,像一个英雄一般选择了最后的死亡方式。

这或许就是狼性,就是狼的自由和尊严,或许就是狼图腾,人类的贪婪反而凸显了他们的这种精神,所以对于目睹了这一切的陈阵来说,他内心呼唤的那种“迷人”使他想要担负起一种救赎的使命,恐惧与敬畏对他来说,不是逃避,而是接近,不是害怕,而是融入。但是这样的接近和融入,作为一个草原的闯入者来说,似乎只是一种想象,甚至变成了一种私己的目的,他迷恋狼,所以不顾洞口出走的母狼,硬是深入洞穴,将小狼带出洞穴。当两只小狼被人“帮他升天”的方式推向死亡的时候,他却又从狼窝里掏出最后一只小狼,看起来,他是拯救这一只狼,不让它和另外的小狼崽一样升天,实际上,从母亲呵护的狼洞里掏出来,本身也是一种破坏,甚至也是将它置于死亡的边缘。

陈阵终于拥有了小狼崽,他抱它回蒙古包,给它挖坑,给它吃属于自己的那份肉,“你说我把他变成了奴隶,事实上我才是他的奴隶,我伺候他就像伺候一位尊贵的蒙古王爷。”在陈阵看来,小狼是自己养育的宝贝,是走向人和狼融合的一个象征,“我既然养他我就要养他一辈子。”而实际上,在陈阵的养育过程中,他一直处在矛盾之中。“牧羊区里养狼”是一种悖论,陈阵希望改变这种悖论,希望在人和狼之间建立彼此尊重的关系,从而走向和谐共处。但是不管是陈阵,还是小狼,似乎都只是一种臆想中的符号,陈阵不熟悉草原生活,他本身就是一个闯入者,所以他不能真正理解所谓的狼图腾,而那只小狼,自从离开狼窝之后,自从喂食了人类的食物,它的身上已经带有了人类的味道,这也与真正的草原狼形成了一种背离。当那个寒夜被铁链锁住的小狼发出嚎叫的时候,远处的狼群并没有前来解救,狼群不会为了一直不认识的狼而来攻击,所以小狼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一只真正的狼,不带那种令人恐惧和敬畏的狼性。

小狼是陈阵养育的小狼,陈阵也只有在小狼面前才认为自己是解救者,所以这种畸形的爱不能培育狼性,也无法完成狼图腾的命名。所以小狼在人类的养育中,反而变成了一个异种,一方面它和陈阵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另一方面它却还保留着依存的狼性,当小狼嗅到了草丛中死去的同族的气味时,它奋力要接去近,而陈阵似乎反对这样做,最后小狼狠命地咬了陈阵一口,“你这只恶狼!”疼痛的陈阵愤怒地说到,但是他却又一下子转变了态度,“我错了,你是一只真正的草原狼。”“恶狼”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做出的评价,而“真正的草原狼”是站在狼性的角度的命名,在这疼痛和惊喜中,陈阵像是一个自我牺牲者,看见了自己行动的伟大。而这种伟大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当小狼攻击人类再次咬伤嘎斯迈的儿子巴雅尔的时候,对于陈阵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绕开的矛盾和困境,一方面是慢慢表现出迷人狼性的小狼,另一方面则是自己深爱着的女人的孩子,而最后陈阵选择是是后者,他骑马二十多小时才在一家医院里找到了青霉素,这支用狼的内脏换来的救命药对于陈阵来说,无疑是一种艰难的选择,但是就像挽救巴雅尔的命一样,陈阵只能站在人类的角度来化解这样的矛盾,而且,人类的世界对他来说,还有那暧昧的情感,他所爱着的嘎斯达曾经就说过,如果巴雅尔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就会杀了小狼,然后自杀。

这是一个连环套,如果巴雅尔死了,小狼也会死去,自己的爱人也会死去,尽管这是嘎斯达的一种威胁,但是实际上无形之中解构了陈阵过于美好的想象,而这一切似乎小狼是罪魁祸首,甚至可以说,从小狼报复的身上,还有着无法避免的动物性,陈阵只不过用一种畸形的爱化解恐惧,用畸形的爱换来敬畏,而最后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小狼和陈阵,狼性和人性,到底能不能达到一种和谐?到底能不能建立一种尊重?陈阵的自我牺牲是朝着这样一种方向努力,但是对于这样一个闯入者来说,他似乎永远在想象中给自己一个使命,而这样的使命在让·雅克·阿诺的镜头下,甚至变得越来越伟大,汉人和蒙族,牧民和农民,都希望建立这样一种跨民族、跨历史的和谐于融入,陈阵喜欢嘎斯达就是这样一种情感的释放,甚至这也成为对于1967年那个特殊时代的一种温情解救。但实际上,这是被放大的情感,是人为消融的美好,当陈阵最后终于拥抱噶斯达的时候,更像是一个乌托邦的爱情,他终会离开草原终会回到北京,留下的无非只是一段念想,而那只小狼呢,在被放入草原之后,它似乎拥有了自由,但是茫茫草原,再无狼群,只有当那些保持着野性的狼群死在人类的猎枪之下,是在人类的毁灭之中,小狼才会拥有一种自由,而这种杀死狼群换来的自由也是一个悖论,它的部落在哪里,它的父母在哪里,它的野性在哪里?

就像陈阵的感情一样,小狼走进草原,只不过是走进了乌托邦,它是孤独的狼,它是人化的狼,它是没有狼性的狼,也是远离狼图腾的狼,以爱之名换来的不是真正的爱,是一种被囚禁的爱。而当小狼离开人群奔向草原的时候,自由其实是被扼杀的,甚至那充满浪漫主义的结尾也只不过是让·雅克·阿诺1988年《子熊故事》的另一个翻版,小狼也像那只最后从猎枪之下走向山顶的小熊一样,带着某种使命奔向自由,“上帝作证,顺其自然吧。看看谁是世界文明的象征。”在猎人的宽恕中,凸显的是一个自然生存的主题,The greatest thrill is not in killing, but in letting live.但是对于这一只草原上最后的小狼而言,它本身就已经被捕杀了,本身就失去了浪固有的生存权利,所以离开的结局就是死亡,就是消失,就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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