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01 《堕落的艺术》:关于死亡的行为艺术
当强劲的音乐取代了可怖的尖叫声,当动态的舞蹈取代了静止的死亡形态,艺术掩盖了死亡的一切。令人疯狂的艺术世界由一帧帧沾满鲜血的画面组成,由一幕幕士兵死亡的幻灯片连接而成,它们被制作,被播映,被观看,赤裸裸的艺术表达里只有冷漠,只有残酷,只有反讽,只有黑色幽默,只有抹杀人性的暴力——而这一切无非是这个军事独裁王国的一道命令。
铁丝网、高塔、木板,以及发出古怪叫声的蛤蟆,组成了一个冷酷恐怖的现场,这是一个和战争有关的军事基地,但也是一个和死亡有关的舞台。那些士兵是军事机器的一部分,也是艺术道具的一部分,当他们站上那座直入云霄的高塔的时候,心中充满的是紧张,是恐惧,但是身为军人,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只要有命令,即使身体从最高端坠下,也是在这执行一种命令。在沉寂的世界里,有风呼啸吹过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死亡即将来临时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声声不断。
| 导演: Tomek Bagińsk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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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在俯视高塔的高度之后,转身,拍着士兵的肩膀,然后耳语了几句,“巴拉巴拉”像是一道命令,然后军官向士兵敬礼,然后给他佩戴上勋章,赴死在士兵那里完全变成了一种荣耀,但是当军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从高塔最高端下坠的时候,士兵就还原成一个普通人,一个畏惧死亡的普通人,一个无法逆转命运的普通人,所以他在空中尖叫,但是那尖叫声只维持了短短几秒,便在痛苦的死亡呻吟中结束,而在地上那只蛤蟆的叫声又将这种呻吟掩盖了,最后变成了无声无息的一个道具。
道具在最后一只手挣扎之后便恢复了静止状态,生命终结,士兵的尸体便成为了一个没有体温的物,但是这个物并不是没有了任何价值,反而被赋予了新的价值,那就是死亡艺术。冷峻的老医生看着士兵坠落,等待士兵咽下最后一口气,停止最后一个动作之后,用照相机拍下了他的死亡形态,然后把照片送到了制作室。制作室里的将军把照片放进机器里,然后启动所有的按钮,庞大的机器开始工作,齿轮开始运转,然后将军插入一张磁带,音乐声起,伴随着越来越强劲的音乐声,在大屏幕上出现了不同士兵的死亡照片,在合成播映的幻灯片里,在巨大的“X”背景下,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士兵开始变幻出不同的动作,或者是旋转,或者是扭动,或者是飞翔,而将军也随着这音乐,随着这舞蹈,和活动的士兵保持一样的姿势,一个是被鲜血溅满的屏幕,一个是灯光亮起的剧场,一个是被制作成活动者的死者,一个是一起表演的生者,一种是合成的艺术作,一种是融入其中的现实,在音乐和舞蹈的世界里,它们合二为一,构建出一场充满血腥和疯狂的艺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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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的艺术》电影海报 |
坠落的艺术而变成堕落的艺术,是因为把生命当成了机器和道具,把体温、感情、呼吸都一一涂抹,在更大的机器世界里,在更残酷的等级社会里,成为牺牲者,成为表演者。而在这个艺术世界里,高塔上的军官,拍照的军医和制作幻灯片、舞蹈的将军,一起组成了这个残酷体系的最高统治者。在高塔上的将军是死亡的制造者,他用自己的命令,用一枚勋章剥夺了士兵的生存权利,那一脚将他从荣誉的至高处推向生命的最低处;站在地上的军医是死亡的成像者,也是死亡的旁观者,他从来不会伸出手去救助垂死挣扎的人,而是用手中的相机将死亡定格,为死亡的舞蹈提供素材;而剧场里空置机器的将军,则是死亡艺术化的制作者,他启动机器,他连接照片,他跟随舞蹈,他是艺术的编排者,也是最后的消费者。
实际上,在这个最高统治的体系里,最后的将军才是这一场行为艺术的幕后最高控制者,那高塔上的军官长着满脸的胡须,军帽的帽檐遮挡了他的双眼,对于眼前的士兵,他从来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用脚制造了死亡事件,实际上他也无非是一道命令的执行者;而底下的军医也是目无表情,他的任务也只是提供艺术创作的素材。而当事件指向死亡,当死亡被定格,唯一欣赏艺术的则是肥胖的将军,而这也正是在这场死亡艺术中,最为残酷和讽刺的地方。军官和军医面目表情地执行任务,而在将军那里,他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疯狂,所以他才会和幻灯片里死亡的士兵一起跳舞,而在最后,当音乐结束,当舞蹈结束,气喘吁吁的他竟然掉下了一滴眼泪,这是悲哀,这是忏悔,这是痛苦?看似有着最后人性的眼泪,其实更加深了死亡的必然性,更放大了死亡的荒谬感,眼泪像是汗滴,他只是劳累了,臃肿的身体已经无法适应音乐的节奏,但是在这一段音乐和舞蹈之后,他重新睁大眼睛,重新振作,重新开始了下一轮死亡艺术——将军示意军医,军医示意军官,接着新的士兵站上高塔,新的勋章挂在胸前,新的死亡开始制造,新的舞蹈开始编排。
重新开始,重复上演,又是尖叫声,又是挣扎的手,又将变成艺术,新死的士兵会纳入下一段舞蹈,而这死亡艺术无非就是由众多的士兵组合而成,当坠落变成一种集体行动,当死亡变成一种复数,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而在剧场上,那些空着的凳子,就是表明那些曾经作为艺术观众的士兵,一次一次从凳子上站起来,走上高高的塔楼,从高空中坠落,成为艺术世界的牺牲品——下坠的身体变成一段舞蹈,尖叫声变成音乐,残酷的堕落艺术还在继续,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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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蚁蛉》:改变自我是一个伪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