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7 《伯纳德行动》:不只是生与死的悖谬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当人远离了哲学,远离了形而上学,甚至远离了理想主义,这个问题便可能只是一种矫情,被关押在纳粹集中营里,每天看见随机的死亡,不完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对于生活在地狱而不是在监狱里的囚犯来说,似乎生存是唯一的选择,但是这样一种生存到底是不是屈辱,而放弃生选择死,是不是就是一种大义?
但是他们是特殊的囚犯,绘画、摄影、凹版印刷,他们虽然都是被抓进集中营的犹太人,但是因为一技之长,他们成为了集中营伪钞制造小组的成员。对于当时的纳粹来说,尤其是当战争进入白热化,甚至在盟军的进攻中开始败退的时候,为了扰乱同盟国的经济,他们利用这些伪钞“专家”的技术,力图制造大量的假币,以实施他们的“伯纳德行动”。能够制造出假钞,他们就可以活命,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而在这个简单的关系里,所谓的人性,所谓的理想,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原则,到底应该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活着的目的就是用极端的手段解决问题。”这是索洛维奇的观点,那时战争已经结束,重新获得自由的他来到了蒙特卡洛,继续他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生活,进赌场、玩女人,大肆挥霍的生活里,他显然是那个用极端的方法活着的人,坐在海边,那些凶猛的浪花似乎没有将他吞噬,而那张写着“战争结束了”的报纸,在海滩上被打湿,这是不是另一种现实的隐喻?逃离了如战争一样可以吞噬生命的浪花,远离了废弃在海滩上的战争,现在和战争之前一样享乐生活,使用和战前一样的大把假钞,索洛维奇所经历的生死考验是不是只不过是一段插曲?
| 导演: 斯戴芬·卢佐维茨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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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最卑贱的渴望,也是最直接的要求,因为绘画技术高超,他用自己的笔为集中营的军官和军官家庭绘画,以此来换取食物,这是苟且的行为,但是不会像那些违抗命令的人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也就是在这样的投机取巧中,从1939年至1944年,他在集中营里活了五年。而当他和其他的囚犯转移到萨克森豪森集中营的时候,似乎命运开始了最大的转折,在德国军官赫尔佐的挑选和组织下,他们组成了伪钞小组,而索洛维奇担任这个小组的组长。
他们变成了可以利用的人,也正是这种对于他们既能的消费,使得他们更加远离死亡,甚至,他们成为“黄金牢笼”里的特殊囚犯,他们睡的是柔软的枕头,盖的是白色的床单,洗浴有香皂,周末可以休假,甚至还提供给他们乒乓球进行娱乐——他们被纳粹照顾,而死亡似乎只发生在他们的隔壁,即使响起了枪声,即使有人倒地死亡,那子弹也只是穿过了隔壁的那堵木板墙,而在这边,他们是安全的,音乐和笑话似乎掩盖了那些令人恐惧的枪声,取代了死亡的痛苦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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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纳德行动》电影海报 |
所以在这样的“黄金牢笼”里,索洛维奇几乎是全心全意地工作,为了攻克制造假英镑时遇到的纸张手感问题,他仔细查找原因,认真分析材料,最后在囚犯系着的围裙里发现了土耳其亚麻布,最终利用这些材料终于解决了问题,从而大量的英镑被制造出来,甚至德国特工拿着钱去英国的皇家银行,也没有被识破。德国提供给他们优越的物质生活,让他们远离死亡,而他们尽心竭力,制造大量的伪钞,从而得以活命——统治者和囚犯似乎在这样的相互利用中,让战争变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但是这或者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其实他们面对的依然是生与死的考验。在伪钞小组中,博格代表着一种抵抗者的角色,这个反法西斯的斗士,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就与妻子散发革命传单,因为他们被捕关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博格是一名凹版制造专家,当他从奥斯维辛转入萨克森豪森集中营的时候,也被安排了制造假钞的任务。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制造假钞并不意味着能够活命,而是一种理想的丧失,他看到索洛维奇为纳粹卖命,愤怒地对他说:“我们这是在资助纳粹,我们是纳粹的走狗,他们用我们的假钞,就可以害死更多的人。”所以他反对为纳粹卖命,甚至要用没有泯灭的革命的激情组织监狱罢工和暴动。
博格代表的是一种革命力量,一种抵抗纳粹行为的志士,而索洛维奇,这个狡猾、诡辩、萎缩的犹太人却是一个投机分子,在制造假钞甚至生存问题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甚至是对立。在这个完全失去了自由的监狱里,博格的抗争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伪钞的计划不能如期完成,那么等待他的一定是死亡,而且因为是一个小组的任务,也就是说,当因为一个人拖延和抵抗影响了整个行动的话,死亡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所有人都会失去生命,也就是说,革命和理想所绑敷的是狱友的生命。而对于这些每天看见死亡的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其实是脆弱的,甚至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博格的革命理想主义和索洛维奇发生了巨大的矛盾,他对博格说:“你挡住阳光了。”对于索洛维奇和其他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活着,哪怕是苟活,泽林斯基的脚趾曾被冻坏,骨头被纳粹打断,所以他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活下去。”而索洛维奇说:“明天进毒气室总比今天被枪毙好。”在他看来,活着不是耻辱,也不是帮助纳粹,而只是一种对生命的保全,而那些假钞,正是能让自己和别人通向生命的另一端。他说过自己的家人全部死了,“如果当初有钱就可以把他们赎回来。”所以钱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活下来的前提,而正是这种“经济意识”使他不顾一切地要投入到“伯纳德行动”中。
但是,在生与死的考验和抉择中,索洛维奇却也在种种经历中转变了观念,甚至对于这样的生存也有了某种耻辱感。在他擦厕所地板的时候,军官霍斯特竟然将尿撒在他的头上,嘲笑着对他说:“你只不过是一头犹太猪,你们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活命,真恶心。”虽然赫尔佐一直在“照顾”他们,但其实他们也只是一种工具,没有地位,没有尊严,“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这是索洛维奇自我的反思,而这种反思也让他在耻辱中开始了潜意识里的反抗,他将自己充满尿臭的头放在自来水下冲洗,而且狠狠打破了那些卫生设施,是的,他感受到了生命不被尊重的耻辱,感受到了像畜生一样的生存。得了肺结核病的科尔嘉,急需要药品,索洛维奇为了救他的命,和赫尔佐进行“谈判”,一方面自己承诺在四个星期内制造出美元假钞,另一方面则要他给科尔嘉提供治疗肺结核病的药物。
又是一种交易,但是很明显,索洛维奇这次是为了他人的生命,他开始更多考虑活着的意义,开始用自己的特殊作用换取另一种尊严。当时德国已经节节败退,制造美元假钞的任务迫在眉睫,而赫尔佐更是想从索洛维奇身上得到能使家人逃亡的护照,“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在这种自私心的作用下,他答应了索洛维奇的要求,给了他治疗的药物。但是当他拿到以假乱真的护照,却下令军官霍斯特,在那个复活节的晚上用罪恶的子弹打死了科尔嘉,理由是:他得的是传染病,为了不威胁其他人,只有牺牲他一个。
索洛维奇就爬在窗户里吗,看见病弱的科尔嘉在吸了霍斯特那一支香烟之后,倒在了地上。死亡就在眼前,当所有的努力都无效的时候,当所有的死亡都能够找到借口的时候,生命还有什么尊严?索洛维奇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后的命运:如果假钞能够顺利制造出来,真的扰乱了同盟国经济,那么即使现在他们不死,如果战局扭转,如果行动结束,这些被称为“犹太猪”的囚犯,纳粹会让他们永远活着?最后无非和科尔嘉一样,在看似客气地递烟、聊天中拔出手枪,让子弹飞进自己的身体。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科尔嘉的死让索洛维奇开始醒来,在制造美元假币的行动中,在博格不合作的态度中,在屈辱和死亡的见证中,“我永远不出卖朋友”成了索洛维奇的信仰,他一方面以制版有问题为借口拖延时间,却暗中站到了博格的那一面;另一方面,他用自己的技术,在赫尔佐用子弹下达最后通牒的时候,在别人即将供出博格从中作梗的关键时刻,终于将一叠美元递到了赫尔佐的眼前,“真是杰作啊!”赫尔佐赞叹道,但是这作为复活节最好礼物的假钞,并没有成为纳粹扰乱同盟国经济的最好武器,因为战局已经到了不可扭转的地步,在集中营外面的轰轰炮声中,在德国纳粹逃命的慌乱中,这最后的杰作成了纳粹的殉葬品——在索洛维奇和赫尔佐争斗中,那把枪被打掉,尿了裤子的赫尔佐终于低下了头,终于向索洛维奇求饶。
监狱革命没有发生,但是“伯纳德行动”这个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假币生产计划却最终破产了。对于那些在集中营经历生死考验的人来说,战争在他们的手臂上永远刻下了印记,战争给他们带来了难以磨灭的死亡恐惧,但是他们也发现了生存的意义,发现了人性的力量,就像那些假钞,只不过是工具的产物,“那么多钱,没了可以再做。”而生命,对于他们只有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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