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7《大地在波动》:蚯蚓为何无法在石头上打洞
大地在波动,大海在咆哮,当一种力量和另一种力量发生碰撞谁是强者谁是失败者?当最后,大地只是归于沉寂,大海却依然是严酷的大海,一种斗争已经已经写好了结局:“就这样,罗拉斯特一家重新又出海捕鱼了。”这是罗拉斯特一家的命运,也是纳多尼的命运,对妈妈说一句“保佑我”,在亮灯的码头出海的纳多尼摇动着船桨,即使目光里有不甘,即使眼神中有坚毅,在随时可能吞没自己的大海之上,他终究是一个可以低下头的人。
面对大海,面对严酷的大海,面对随时吞噬船只和生命的大海,似乎平息“大地在波动”这一力量的是大自然,就像在暴风雨那天,踌躇满志的纳多尼驾驶着属于自己的渔船,率领一家的劳力出海捕鱼,最后折戟而归的时候,他们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可怕力量,“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人类,大自然也是。”如果那天没有暴风雨,如果他们还像以前那次一样满载而归,是不是纳多尼以及罗拉斯特一家的命运从此改变,渔船是他们的渔船,劳力是自己的劳力,收获都归于自己,“我可以叫老板了。”最后腌成鱼干的25桶凤尾鱼是他们的财产,而不遭遇暴风雨,他们就可能在这一计划的顺利实施中改变被鱼贩子剥削的一贯命运。
但实际上,那句话应该倒置一下,“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大自然,更是人类。”暴风雨来或不来,都属于一种偶然事件,大自然的肆虐甚至也只是打翻了一艘船,但是为什么一次偶然的暴风雨,一条被折损的船,最后还是压得纳多尼无法抬起头,还是摧毁了罗拉斯特一家的希望?那就是这个西西里小渔村整个现实的无奈,在鱼贩子、食品厂组成了资本市场里,渔民们都只是被剥削被压迫的群体,他们永远在这个无法改变的制度中成为最底层的人,他们也永远不能用一次的收获改变命运,就像年老的爷爷所说:“你必须学会忍受,因为这是穷人的理念。”
爷爷代表着一种思想的固化,在这个爷孙组成的群体里,其实缺失了中间一层,那就是爸爸,爸爸也是渔民,但是因为一次事故而失去了生命,在这个中间过渡层缺失之后,纳多尼作为儿子中的长者,似乎就承担起了觉醒的使命。上面是爷爷遵循的穷人理念,下面是一家人生活的开支,纳多尼便成为想要改变现实的人,从最初的觉醒到第一次反抗,从第一次反抗到第二次的自主,纳多尼经历的两次转折,所针对的都不是严酷的大海,不是大自然,而是人类,是穷人固化的思想,是食物链顶端的鱼贩子,但无论是哪一次,最后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从晚上出海,到第二天回来,在灯光明灭的大海之上,他们用生命在捕鱼,幸运的是,似乎每次都很有收获,但是满仓的鱼辛苦拉到岸上,这些收获并不属于他们自己,鱼贩子主宰了市场,尽管渔民们和鱼贩子讨价还价,但是被他们压低了价格的市场根本无法提供给他们更多的收入,连修补渔网的钱也要渔民们自己分担。于是在这样一种现实里,纳多尼开始反对爷爷的一贯理念,他无法忍受付出了劳动,为什么还不能得到温饱的生活,所以他提出的想法是:“他们需要我们,而我们并不需要他们。”这是对习惯的反驳,其实是对命运的反抗,“我们不能生下来就只能过苦日子。”于是在一次捕鱼回来之后,纳多尼面对不公的价格,率先将鱼贩子的秤抢走,并且扔到了大海里。他的这一举动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于是纳多尼完成了第一次反抗。
导演: 卢基诺·维斯康蒂 |
实际上,第一次反抗收到的效果是明显的,甚至超过了第二次反抗,尽管因为纳多尼的举动被警察逮捕并被关押,但是村民们还是要求将他释放,而当纳多尼回到村里,大家向欢迎英雄一样鼓掌致意,而对于以罗伦佐为代表的鱼贩子冷嘲热讽。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她以一种示范效应让更多的人开始觉醒,而纳多尼坚持的一个理想就是:“蚯蚓对石头说:‘我要在你身上打一个洞。’”他就是要成为那一条蚯蚓,用自己的力量穿透坚硬的石头。这一种理想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是从被剥削者的身份中解放出来,在和鱼贩子的公平交易中确立每个渔民独立的地位,因为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这种独立性意味着生活的改善。
捕鱼之后对于纳多尼来说,唯一的快乐就是去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妮达,他们可以一起给小兔子喂食,可以一起跑到海边的礁石上聊天,爱情是他们唯一的寄托,但是爱情需要钱,这是一种独立的标志。除了纳多尼之外,还有他的妹妹玛拉和泥瓦匠尼古拉之间的感情,尼古拉希望自己有钱的时候能娶玛拉,而当纳多尼开始用自己的渔船捕鱼,尼古拉又开始担心,“等你有钱了会和别人结婚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便是他们现实的反应,被鱼贩子剥削的生活,使他们无法赚取更多的钱,无法拥有更美好的生活。但是,当纳多尼第二次开始反抗,却最终变成了一支孤立的力量,究其原因就是纳多尼的行为被大家误认为是一种自大,甚至会成为新的剥削者。
纳多尼用自己的房子作为抵押,从银行里得到了贷款,然后用这些贷款拥有了自己的渔船,他的计划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老板,这是一种对鱼贩子体制的对立,然后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确没有得到大家的支持,甚至被认为他是在“搞独立”。而大自然也给了他们致命的打击:在暴风雨来临的夜晚,他们出海,但第二天并没有回来,玛拉去找人帮忙,最后被救回了村子,但是那艘渔船已经失去了功能。当唯一可以对抗的工具失去了功能,纳多尼和一家人陷入了越来越多的麻烦,甚至最后变成了一种绝望:因为自己摆脱了鱼贩子的控制,鱼贩子下令谁也不能和他们合作,于是在失去了船只的情况下,纳多尼一家已经没有了再次出海的机会;家里唯一的财物是那25桶凤尾鱼的鱼干,而这些鱼干的买家似乎也不是他人,他们就是鱼贩子,罗伦佐看着鱼干说了一句:“这些鱼干又小又干又咸,只能给猫吃。”他以此压低价格,起初纳多尼说:“我宁愿扔进大海也不愿卖掉。”但是面对这唯一的财产,他只能低价卖给他们;但是这些钱根本无法摆脱困境,银行的人上门说,要收回抵押贷款,也就是说,要他们偿还债务,而只有一间老屋的罗拉斯特一家只能搬空了房子。
《最后的审判》电影海报
没有了渔船,没有了鱼干,没有了房子,在这次反抗中他们得到了最悲惨的结局:一无所有,这才是最致命的,纳多尼跑去找妮达,妮达家的门紧锁着,她已经嫁给了别人离开了这里;玛拉去找尼古拉,尼古拉说自己和铁匠的女儿订婚了,玛拉悲伤地离开,她最后对尼古拉说的话是:“你至少还有一个家,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在纳多尼和玛拉的爱情走向终结的时候,露西亚却拥有了另一种爱情,而这种爱情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另一种不公:村子里的警察塞尔瓦托是权力的象征,尽管只是一个小官,但是他总是带着围巾等小礼物来找露西亚,露西亚终于投入了他的怀抱,当玛拉得知这一情况后,训斥了她,“我们没钱但我们有尊严。”但是露西亚的理由是:“没人会曲我们的。”
这是一种畸形的恋爱,露西亚也是以屈服的方式出卖了自己的尊严,爷爷终于也病倒了,在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情况下,纳多尼终于还是妥协了,他来到了招工处,签订了合同,重新加入渔船,而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他带着弟弟万尼和阿尔菲奥一起加入了别人的渔船,弟弟万尼只能得到一半的薪水,而阿尔菲奥甚至只能得到四分之一的收入,但是在这一困境面前,纳多尼在被人的嘲笑中终于低下了头,夜晚来临了,他又成为了被剥削的渔民,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又把自己的命运投入到未知的大海里。
像蚯蚓一样在石头的身上打一个洞,只是曾经的理想,我要成为老板,只是当初的愿望,纳多尼的失败看上去是偶然事件的影响,是个体命运的不公,但其实在他面前的是整个过社会现实,鱼贩子是剥削者,警察代表着权力,而那些起初把纳多尼当成英雄的村民,却在纳多尼的第二次反抗中成为了沉默者,甚至和他孤立开来,群体的沉默或者是最大的悲哀,“就因为你的自大,上帝在惩罚你。”他们不能像纳多尼一样失去生活的依靠,他们不能以孤注一掷的方式去冒险,所以在这样一种无法撼动体制的现实面前,他们一定是沉睡的人。
在这样的悲哀面前,纳多尼其实并不是完全的屈服,“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他们,但是他们抛弃了我,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是对的。”这或者也是一种希望所在。而对于罗拉斯特一家来说,似乎还保存着另一个可能,那就是离家出走的科拉,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处境,他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改变生活,或许他跟着的是那个陌生的美国人,或许他们所从事的是走私活动,或许科拉最后付出的代价比纳多尼还要大,但是在纳多尼被孤立、低下头妥协于生活的时候,他的出走,是在寻找新的机会,是在创造新的可能——一种向外的冒险指向的是大海之外的世界,指向的封闭之外的开放,“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
未知的命运在等待着冒险的科拉,但是比起这个小村已知的结局,或许是一种新的突围,大海在咆哮,但是大地正在波动,因为,只有一条不被命运压制的蚯蚓才真的可能在石头身上打穿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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