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7《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直到世界没有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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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世界就像没有我们:水在河流里缓缓流淌,城市阒然无声,街道空无一人,一座房子安静地立着;但是,世界却总是有我们的影子:镜头从房子开着的门进入,是厨房,再从厨房里出去,是书房——镜头的移动是“我们”存在的象征,它甚至在激活着一种现场:从厨房到书房,镜头开始对准一个男人的背,男人看着打字机,然后若有所思;当镜头转过来,是一个男人的脸,这是4分28秒出现的“作者”;然后沿着男人的目光,是门外的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起先是空空如也,然后椅子上坐着两个人,男人和女人——从镜头的移动,到男人的出现,再到男人和女人共同进入视野,“我们”终于打破了河流、城市和街道的寂静,开始演绎“我们”的故事。

而“我们”其实早就出现了,背景音乐声里唱出的歌是:“曾经的一天,你就是让我魂牵梦绕……”有曾经就有你我,就有你我魂牵梦绕的故事,就有“种下什么就收获什么”的因果律;当作者面对打字机,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打下第一句话:“又是一个夏天,又是一个美好的夏天……”“又是”便是故事已经发生,它在回环中开始了“我们”新的故事;座位上出现了男人和女人,男人问:“谁先开始?”女人回答:“你。”开始指向的不是新的起点,而是一种继续,一种和男人和女人有关“我们”的开始——曾经魂牵梦绕的你和我,又是一个美好夏天的故事,以及从“你”开始的讲述,“我们”曾经在,现在在,或者以后也在——而当作者在打字机上写下第一句话,“我们”将以现实和虚构的方式开始美好的日子,对话可以无休无止。

我们曾经存在,我们已经存在,当我们成为从未离开的主体,至少在两个层面上会成为叙事:一个是在屋子里的作者,他思考,他观察,他打字,“我们”被他写在纸上变成一种文本;一个是在庭院里的男女,他们坐着,他们对话,他们讲述,他们是在叙事中的“我们”——里面和外面,一个人和两个人,文本和对话,共同构成了关于“我们”的故事的维度,但是这种维度一方面是共谋的,一方面却是解构的:作者一边看着外面的庭院一边写作,他就是在虚构男女对话的场景,或者说,男女的对话,男女的故事都是在他的书写中,他创造了“我们”:当女人回忆那一次在盐田里的情境,女人说:“光透过来,变成了一块不了,盖在赤身裸体的我们身上,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衣服。”女人在回忆,而作者也在打字机上写下了这句话;当女人说有水滴滴下来,身上像有蚯蚓,像有水蛭,作者冒出一句话:“然后呢?我也不知道。”像是在替男人问女人,又像是女人在自问自答;当女人说到“我们报复当前这个世界。”作者把女人的话写了下来……

在男女的叙事和对话中,镜头总是以蒙太奇的方式对接到作者那里,所以可以说故事推动了作者的思绪,也可以看成是作者在一步步虚构这个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就是作者笔下的一个被书写的文本。但是庭院的“我们”是男人和女人,而打字机面前的只有作者,即使作者可以虚构女人的态度、故事和对话,他也是作为一个个体存在,他对女人的叙事完全是从想象出发的,而这种想象当成为作者的想象,也意味着男人的存在也是一种虚构,也就是说,作为作者是以上帝的视角操控着一切过程,但是这个上帝又是充满了疑虑,他有时是在思考中停住了打字的手,有时思绪被中断而被迫站起身,甚至最后他离开了屋子走向了林间,看起来把庭院里的男人和女人放置在一边,但实际上意味着他对他们失去了控制,只能以暂时逃避的方式去寻找故事继续的可能。

而实际上,这种中断、逃离和失控也关涉“我们”的故事本身。男人和女人坐在庭院里,他们或者各自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或者站起来,但从来没有过直接接触,甚至可以把两个人的对话看成是各自的呓语。而在形式之外,他们对话中的话题涉及的也是男女之间的对立关系。男人问女人的初夜,女人却说:“这不是我的初夜,而是我的初爱。”从初夜到初爱,是“我们”的融合,是男人和女人一体的表现,但是女人随即否定说:“他不是男人,我也没有成为女人,但做爱了,这是最后一次。”从初夜到初爱,是肉体关系的升华,但是女人却又突然将这种升华贬低为仅仅是做爱,而且是最后一次。

导演: 维姆·文德斯
编剧: 维姆·文德斯 / 彼得·汉德克
主演: 勒达·卡代布 / Sophie Semin / 延斯·哈泽尔 / 尼克·凯夫 Nick Cave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德国 / 葡萄牙
语言: 法语 / 德语 / 英语
上映日期:2016-11-02
片长: 97分钟
又名: 恋夏絮语(台) / 佳期如梦 / 佳期约至阿兰胡埃斯 / The Beautiful Days of Aranjuez

初爱而做爱,像是回到了最初级的肉体关系,女人却又说那是美好的夏日,是自己十岁的生日,那里有苹果树,有穿着的白裙子、白鞋子,有荡起的秋千,“像是某种东西爆炸了,从此我成为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成了我。”这是“我”的诞生,对于女人来说,爱让自己成为一种存在,就像灵魂意义的生日,“我变成了女王,像是从外星球而来。”但是这个女王在女人那里又变成了“流亡的女王”,因为从外星球来,所以这里的法律不受保护,就是在“温柔的惊骇”中,在“骨盆的尖叫”中,成为爱的女王。那是一个怎样的初爱之夜,男人的好奇是希望获得答案,而女人也乐于分享这种诞生,她说他们进入了盐田里的一个木屋,外面是荒芜的盐田,里面却是充满了阳光,像布料盖在身上,“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

从外星球来的灵魂诞生,肉体享受着阳光的抚慰,在大地“骨盆的尖叫”中成为女王,当女人说出这一切,是构筑了“我们”的奇妙世界,是逃避荒芜的自由日子,“我们在一起,直到世界没有我们。”这是一个转折,也是女人解构“我们”的开始:“我的一生都没有一夜情,暴力突如其来,欲望突如其来,甚至后悔也没有用。”暴力和欲望让初爱变成了空白,让初夜也不复存在,而所谓的盐田,所谓的木屋,所谓的苹果树,所谓的夏日,都是另一种虚构,而这种虚构在女人的世界里其实是另一个词:报复。“报复无处不在,我只是需要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的身体,靠这个男人报复另一个男人,只有报复之后才能意识到这是报复……”女人说自己不配被爱,而男人成为报复的工具是为了毁灭“我们”,是为了让世界没有了我们,所以女人说:“我恨美丽的性器。”所以女人说:“身为女人,我不配爱男人。”所以女人说:“告诉我在哪里?”

一种对爱的质疑,也是对自我的怀疑,一种对自我的怀疑,也是对“我们”的否定,当从自我诞生开始而走向“我们”的毁灭,其实一切都变成了女人自我虚构,变成了呓语,变成了梦境——从一开始世界就没有“我们”,没有“我们”就意味着所有的对话和叙事都回到了一个人的作者那里。作者在书写,似乎就是通过女人在书写自己的遭遇,“我们”之毁灭就是最后的结果:“这是一个缺席的年代,一个毫无过去的年代,一个手足无措的年代,夏天是致命的。”“我们”走向了毁灭,世界没有了“我们”,这个最后的结果需要一种原因的阐释,而原因就在男人的叙述中,那就是“阿兰胡埃斯的没好日子”:阿兰胡埃斯原本是西班牙王室的夏宫,是一座城堡,但是后来它衰落了,变成了小镇里的一个农舍,虽然是农舍,但是那里有神圣、新鲜的东西,能感受到一种爱。

《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电影海报

男人说起有一次经过阿兰胡埃斯小镇,感受到了返璞归真的快乐,那里有茂密的树林宛如处女林,那里有“国王的菜圃”之外的植物,有四季豆、菜豆、番茄,它们在男人眼里就像是“国王的逃犯”,在皇宫之外自由生活。当男人对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描绘出一种诗意,实际上是针对女人,因为女人曾经说起自己是女王,自己掌控着男人,她自我命名为“女王”就是要打破男人的专制,即使在欲望之下抵达初爱,也是为了用男人的身体报复另一个男人以及世界,所以男人虚构阿兰胡埃斯是为了反专制,是为了成为“国王的逃犯”,是为了重新掌控女人,“虚构的本质丝毫不是虚构。”其实,阿兰胡埃斯只不过是墙上的一幅壁画,只不过是The Trogg乐队唱着的那首《爱满溢周围》,它们是虚构,但是男人却看成是事实,这便是男人讲述阿兰胡埃斯的原因,也是使“我们”毁灭的根本,但是当“我们”毁灭,这个世界还存在什么?“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结束了,没有幸福的爱,大地赤裸着,灵魂宛如饥饿的母狼,在苍白的地平线上嚎叫。”

女人把男人当成是报复的工具,女人说男人一直是专制的化身,女人嘲笑男人活在暴力和欲望中;男人虚构阿兰胡埃斯美好日子,男人制造“国王的逃犯”,男人渴望处女林,男人咒骂世界只有饥饿的母狼——男人和女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他们面带微笑,他们礼貌对话,但内心充满着对立,就像每一次对话总是会吹过来强劲的风,这是他们内心战斗的外化,没有敌人,却都是潜在的敌人,而敌人无处不在就是把“我们”推向了一个永远不存在的故事里,而这便是作者真正经历的事:当男人说到那一片处女林时,作者站起身来,他离开自我虚构的故事,离开貌合神离的“我们”,走进了那一片林地,但是他找不到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爱。”作者终于从“我们”的世界回到了只有“我”的现实,而再次回来庭院里也没有了男人和女人,“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结束了……”他说着,他坐在空空的椅子上,他的眼里流出了眼泪。

失去了爱便是经历了一切,失去了爱便是“我们”真正的消失,一部虚构的小说再也不能拯救什么,只有发着蓝光的照片机在独自吟唱:“世界着火了,而我爱你,我爱你……”黑暗降临,“火,火,火,火……”依然在重复着,但是再没有男人和女人,再没有女王和逃犯,再没有身体和欲望,再没有作者,也永远没有了我们,墙上的那幅“阿兰胡埃斯”的画被躲在摄像机后面的文德斯不断放大,最终成为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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