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30 《城市流浪汉》:一把枪的自我隐喻
城市是孤独的城市,是冰冷的城市,是令人恐惧的城市,流浪汉,是无依无靠的流浪汉,是找不到归宿的流浪汉,但是当一把枪出现在流浪汉面前的时候,他会以何种方式面对这个城市,面对自己,面对生存状态。
这似乎是一个可以选择的命题,城市里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有匆匆行走的人群,有怀着警惕目光的过客,有取消玩耍他的陌生人,对于城市流浪汉来说,这个城市对立在他面前,他像一个多余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或者死去,似乎都不会对城市和他人产生什么影响,这种状态几乎就是一种被抽离了意义行尸走肉的状态,所以在这样的生存中,当一把枪出现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用来当做武器,以敌视的方式为自己寻找一种活路:或者指向他人,拿到自己所需要的食物,或者指向某个银行,抢劫自己生活必须的钱财,如果是这样,城市流浪汉无疑是城市最大的威胁,甚至他的这种对立会使这个城市更加冰冷,更加残酷,更加恐怖,更接近一种濒死的状态。
所以,一把枪出现,从来不是一种武器,一种谋生的非法工具,而在一把枪的世界里,流浪汉更是看到了自己。他是在那个无人行走的路上偶然捡到这把枪的,枪被遗弃在路边,没有人看见,这便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的生存状态:被遗忘。在车站里,他靠在墙角,没有人过来问候,就像那把被遗弃的枪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对于流浪汉来说,生活就是在迷惘中拿起酒瓶,把自己灌醉,就是闭着眼睛站起身来离开,就是用喷泉里流出来的冰冷的水洗脸。
| 导演: 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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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女服务员却又从垃圾桶里捡起来那把枪,然后追了上去,指着他的后背要还给他。流浪汉回过头来,看到那把枪,是一种惊恐,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就是自己扔掉的那把枪,当“物归原主”的时候,他不是像捡到它的时候那样释然,反而新生了某种恐惧。在这个扔掉和归还的过程中,枪的属性似乎发生了变化,他扔掉的是毫无意义的物品,不能当成食物的身外之物,而当被重新捡起来的时候,它变成了一把真正的枪,一把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枪。这个过程最本质的变化是因为有了旁观者,当初去他捡起枪的时候是一个人,没有旁观者,而现在是女服务员把枪交给了他,也就是在旁观者在场的时候,枪的意义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的可怕之处是,旁观者可能是潜在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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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流浪者》电影片头 |
也正是这种改变,使得枪的属性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制造了恐惧,它形成了对立——自我和他人的对立,所以流浪汉在这种改变中,进入到了不只有自己的对立世界。在那间厕所里,藏着枪的流浪汉根本无法自如地面对它,而那些依次走进厕所的人似乎都怀着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也就是在目光中他反而变成了他们的敌人,这是一种折磨,当一个男人离开厕所的时候,流浪汉拿出了枪,不想紧接着又进来一个男子,还是异样的目光,还是警惕的眼神,流浪汉慌不择路地离开,一把枪将他推向了恐惧的极点。
走在河滩上,他再次拿出那把枪,当枪拿在手里的时候,他脑中出现的是自杀的场景,这是一种恐惧之后归于寂灭的幻想,甚至是对自我毁灭的渴望,但是当那把枪对准头部的时候,幻想又变成了一种解脱,一种殉难后的解脱,那张在身边的图纸上,就是殉难的耶稣像,流浪汉保持着和图像里一样的姿势,他想用一种死亡的殉难方式寻找自己精神和信仰的归宿。在这个意义上,枪已经超越了物品,而自己也超越了生存。但是这种精神对物质的超越,以及对死亡的渴望终归只是一种幻想,流浪汉又回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回到了这个城市。
而最后一幕出现的时候,那把枪又为流浪汉的生存注入了新解,那两个曾经观察他的男人终于夺走了他的枪,但是夺走不是为了抢本身,而是在相互扔掷过程中进入了游戏状态,两个人戏耍一个人,流浪汉始终无法拿到那把枪,而在公园的草坪上,被戏耍的流浪汉终于失去了那把枪,最终倒在地上。而当他看见那两个男人最后离去的时候,用手做出枪的形状,然后扣动扳机,但是没有枪声,没有死亡,没有复仇,寂静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只有自己仆倒而不起身的现实,一枪把具有的游戏意义将他推向了被嘲笑的世界,无力挣扎,无力反抗,最后只能成为自己的悲叹。
一把枪,从被遗弃到被捡到,从被旁观者看见刀产生恐惧,从自杀的渴望到放弃,从被游戏到被嘲弄,就是一个流浪汉自我的隐喻,在这个城市里生存,处处是被遗弃的现实,处处是恐惧的心理,处处是自杀的渴望,处处是游戏的人生,而作为法斯宾德的第一部电影,城市流浪汉是一个国家的隐喻,“德国灵魂—一个孤独者的快照。生活中没有变化与进展,有的只是短暂的恐惧与对自杀的渴望。平静、坚定的摄影机视线,忧郁的配乐以及为一片面包而唱的小曲的选择,正体现出了法斯宾德的同情同感。”
而在这对德国灵魂的同感中,当枪不再作为一种敌视的武器,它其实还传递着一种灵魂深处的温情:流浪汉在自我的世界里生存,不对他人构成威胁,而且还充满了感恩:当他来到女主人家门口的时候,在简单的对话之后,竟然在门口唱起了歌,那歌声不动听,但是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因为在歌声之后,他从女主人那里获得了一块小小的面包,面包是食物,更是活着的信心,也是人与人走向理解的符号。所以即使被抛弃在城市中,即使心怀恐惧和自杀的渴望,即使被他人游戏而嘲笑,他也只是以一只毫无杀伤力的手来完成对枪的命名,就像那把枪,在他那里,永远没有射出仇恨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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