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30《周易大传新注》：而成位乎其中矣
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象》曰：“饮酒” “濡首”，亦不知节也。
——《未济 第六十四》
八八六十四卦的最后一卦，三百八十四爻的最后一爻，《周易大传》的《象》最后一句，“亦不知节也”似乎以总结性的警示指向了整个易经的哲学思想：不管是“饮酒”，还是“濡首”，都是对“知节”的违背，所以反向而正论，便提出要“知节”，而“知节”两字也成为哲学体系的终结点——知节，便是要注意调节，而调解的意义就是保持住对立面的平衡和静止，便是要事物处在相对稳定的状态。
但从未济的单卦来说，《周易大传》在《彖传》和《象传》中都紧紧围绕这个论点，“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这是《易经》对“未济”的阐释，《周易大传》的《彖》曰：“未济‘亨’，柔得中也。‘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也。虽不当位，刚柔应也。”连斗山认为，“未者，事之未然者也。”朱熹认为：“未济，事未成功之时也。”小过之后是既济，既济之后是未济，既济是取得成功，卦画卦义相反的未济便是未取得成功，既然事物还没有取得成功，那么就要继续奋斗，所以亨通之道就在其中，所以“未济‘亨’”，和既济的“亨”不同，未济的亨是初始不亨通，最后才是亨，所以要在“柔得中”，“柔得中”在爻辞上说指的是六五，它以柔爻居上体的中位，而另一个意义上，这里提出的就是《周易大传》的核心思想，那就是“中和”。这种思想在《象》中得到了阐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未济卦体味上离下坎，离为火，坎为水，火在水上，火性炎上而居上，水性润下而居下，水火不想交，不能发挥济物的功效，所以是“未济”，而针对未济，提出了方法论：“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楷认为，“慎辨物者，物以群分也。居方者，方以类聚也。”辨物居方，就是分辨和区别事物的不通电，然后存同求异，看到各据一方的矛盾性，然后以审慎的态度去对待。
无论是《彖》所说的“柔得中”还是《象》所说的“辨物居方”，都是一种未济取得成功的方法，而《象》之上九就阐述了“知节”的重要意义，只有知节，才能转化，只有知节，才能调和，只有知节，才能亨通。以“知节”两字作结，完成周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注解，徐志锐说，这种转化和移位的思想正是“易”之变的本质，而这种变更是“反映了新兴地主阶级在取得政权之后的政治要求”，《周易》之所以成为六经之首，之所以历代都加以重视，就在于其中的中道主义哲学体系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这就是它的阶级性。”《周易大传》中体现的阶级性正是《易》的体用观，而在《周易大传》中，体用观更是提炼出了“中和”的折中主义思想和伦理化的统治思想。
《周易》最初只指经的部分，由于经文写得简单古奥，据传孔子边对经文进行了必要的注释，从而有了《周易大传》的“十翼”。“十翼”就像经的羽翼，它包括《彖传》上下篇、《象传》上下篇、《系辞传》上下篇，以及《文言》、《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七种计十篇，从而构成了注释《周易》的“十翼”——不管是孔子注释，还是周文王解说的《文言》，其实都是以伪托的方式以立己说。但是尽管是假托之作，但是《周易大传》还是反映了成体系的哲学思想。《系卦传》可以说是其中的通论，它确立了四项基本“模式”原则，“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定乾坤，设卦位，分刚柔，生吉凶，四项基本“模式”原则定下的便是“变化”的观点；接着，便是各种变化的阐述，“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在这里提出的是变化中的对立统一，刚柔之“相摩”，八卦之“相荡”，演化出了八卦和六十四卦，它是天地阴阳的发展过程，在这里，重点强调的则是基于“乾坤”的变化，这是阴阳对立统一关系的一个重点，“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在这个变动中提出了“三极之道”，它在六爻的变化之中，也是学周易之序，“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白天裕之，吉无不利。”
对卜筮巫术形式的肯定，其实是对《周易》之变化的实用主义思想，“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实际上在这里就已经将变化从天地之道延伸到了人道之中，“一阴—阳之谓道。”，道也是德，“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所以，从太极到两仪到四象到八卦的变化，最后“吉凶生大业”；所以，天地之变，四时之变，日月之变，掌握其变化规律的也只有圣人，“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所以形而上者为道，形而下者为器，最终是要为“事业”服务，“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这种变化中的实用主义在《说卦传》中更是一种伦理化的方法论，“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六爻最上的两爻代表天道，天道是阴阳，下两爻代表地道，地道是柔刚，而中间的两爻代表的是人道，人道便是仁和义，天地人三才两两分布，所以六爻而成卦，六位而成章，六爻和六位构成了《周易大传》的根本章法。
《说卦传》还解说了八卦的对立性和统一性，“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具体而言，从天地之自然来说，“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炬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从人道之关系来说，“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从万物的统一来说，“动万物者，莫疾乎雷。挠万物者，莫疾乎风。燥万物者，莫熯乎火。说万物者，莫说乎泽。润万物者，莫润乎水。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于是，最后“既成万物”。《序卦传》则论述了六十四卦的排列顺序，以序言天地；《杂卦传》则将六十四卦错杂编排，两两一对，一正一反，用一两个字去说卦义，与《序卦传》互相补充印证。由于《序卦传》和《杂卦传》都是晚出的作品，作者更多是借助于已有的经传文字来解说，有很多牵强的成分，思想也有断裂，所以理解《周易大传》的哲学体系需要从更具体阐述的《彖》和《象》来解读。
乾第一，《周易》对此的解说是四个字：“元亨利贞。”《周易大传》对乾卦的解说分《彖》《象》和《文言》。“彖者，材也。”《系辞传》的这句话其实就指出了“彖”的方法论，那就是以裁决的方式论断卦的基本思想，“《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这是对乾的裁决，“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指出了天的本原，它是乾阳元始之气，是万物的开端；“云行雨施，品物流形”，以乾阳之气为开端，通过阴阳交合，天行云施雨于地，万物流动而成形体，从而慢慢繁茂亨通起来；“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万物成长的过程是日复一日的，时间和空间都具有无限性，但是这种无限性是以有限之型开始的，那就是六位，六个爻位对应于“六龙”，这是六龙之象，即潜、见、惕、跃、飞、亢升降变化过程，它在《象》里有更具体的阐述，通过六龙之变化已达到驾驭整个天道规律的变化；“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天道规律了阴阳二气的变化，赋予万物以生命，而万物生成之后则具有各自不同属性的“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这里就提出了相和的思想，阴阳对立而统一，就是大和，而大和需要“保和”，也就是说保持相和才能在对立中达到统一，才能“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与首句对应，乾天之阳气是万物的本源，为庶物之首，就像国君居于万民之首，从而使得天下安宁。
| 编号：B22·1951205·0208 |
《彖》是对《周易》卦辞“元亨利贞”的解说，裁决判断提出的思想便是阴阳为核心的万物观。《象》则以卦去象征万事万物，《系辞传》说：“象也者，像也。”就是通过一卦之象、一爻之象解说卦理卦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一卦之象，天之健壮是运行不止的基础，君子之奋斗就是自强不息。而卦象之后是每一爻的爻象：“初九：潜龙勿用。”《象》对此的解说则是：“阳在下也。”初爻即为开始，变化还没有显现出来，所以是“阳在下”，所以是“潜龙勿用”，而“阳在下”和坤卦的“阴始凝”建立的是一种对应关系，这也是阴阳对立和统一的具体体现。而对于乾卦来说，从初九的“潜龙在渊”开始，之后是九二的“见龙在田”，九三的“终日乾乾”，九四的“或跃在渊”，九五的“飞龙在天”，上九的“亢龙有悔”，这便是《彖》中所说的“六龙”，六龙的变化在《象》中得到的解说就是一个变化的过程：从“阳在下也”的潜伏，到“德施普”的修养，再到“反复道”的发展，再到“进‘无咎’”的继续发展，再到“大人造”的作为，达到顶点之后，最后则是“盈不可久”。
乾卦，上乾下乾，九爻均为阳爻，在变化过程中逐渐达到顶点，但是最后却是“盈不可久”，这便是物极必反的思想，当阳刚发展到了穷极之地，就会向阴柔方面转化，这和坤卦的“其道穷也”也形成了一种对应关系，“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这是乾卦体现对立统一的最重要一句话，“用九”，即九之用，九之大用可变为六，这是筮法中“大衍之数”的互变规则，七八不变而九六互变，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阴阳各半，在一定条件下就可以互相转化。而在乾卦里，到了上九，阳刚已经发展到了穷极之地，所以用九就发挥了九变六的作用，当六爻之九变为六，乾卦就成了坤卦，同样，坤卦也可以变成乾卦——坤卦的“用六”便是这种变化的具体体现。乾卦的用九是“见群龙无首”，而《象》的解说是：“天德不可为‘首’也。”天德即天道，天道没有终了之时，因为阴阳可以转换，因为乾坤可以互换，因为刚柔可以变化，而这种无终了的天道就是对立统一永无止境的规律。
《彖》判断卦理，《象》解说卦象，《周易大传》只有乾卦和坤卦有《文言》，惠栋说：“文言者，指卦爻辞也。以卦爻辞为文王制，故谓之‘文言’。”假托周文王解说《周易》，其中包含的是更为明显的人伦思想：元亨利贞四字的解读是：“‘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这就是关于人之四德：“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科物足以含义。贞固足以干事。”《文言》还从人的道德修养解释六爻爻辞、以爻象明人事、通过解说《彖传》再论四德、借六爻之义再论人的道德修养，最后以“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作结，指出只有圣人能掌握天道规律。
从乾卦的用九到坤卦的用六，从“盈不可久”到“天道不可为‘首’”，《周易大传》中的对立统一观念是明显的，而这种观念具体体现的则是对卦象、卦理、卦义解读中所贯穿的便是《序卦传》中“成位乎其中”的“中和”思想。《随第十七》解说随卦，《周易》卦辞是“元亨。利贞。无咎。”《彖》的解说是：“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随卦下震上兑，《说卦传》：“震，动也。兑，说也。”震动而兑，便是震动而悦，为什么会悦？君主能礼于臣民，臣民悦而随之，随而悦之，所以下动而上悦，所以内动而外悦。《象》则说：“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嚮晦入宴息。”震为雷，兑为泽，君子效法自然，当太阳落幕便要宴息，知时而随时。但是随卦里面隐含着一种这种思想，六爻中三刚三柔各居其半，刚柔来居柔下而有所随，而刚之有所随，是屈尊下贤以随柔，柔之有所系，是位卑柔弱依附于阳刚，所以阴阳相从而相随，这种从和随的关系体现的正是臣民对君王、君王对臣民的相互性，上下相随则相和，从而达到折中调和稳定，排除了抗争，《杂卦传》的解说是：“随，无敌也。”也正是这个意思。
和随卦构成一组卦义完全相反的则是蛊卦，“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彖》的注解是：“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蛊卦为上艮下巽，艮属阳卦，巽属阴卦，刚上而柔下；从六爻来看，三个柔爻居于三个刚爻之下，也是刚上而柔下，所以尊卑上下不相往来便是无法相随，便是蛊。《序卦传》说：“蛊者，事也。”事便是事故，不能相随而天下败坏，于是便有了事故；《杂卦传》：“随，无故也。蛊则饬也。”因为除了事故所以要进行整饬。而在《象》中，“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从六爻的爻辞来看，初六居刚用柔治蛊能使“考无咎”，九二以居柔用刚治蛊“得中道"，九三居刚用刚“终‘无咎’”，六四居柔用柔不能治蛊而“往未得”，六五居刚用柔得中治蛊而获“誉”，上九以刚居柔处蛊事之外洁身自守而“志可则”，爻辞体现的也是面对乱象而整治的思想，蛊为治乱之卦，豫卦为相安无事，两相反对，是安而后乱，乱而后治。安危相依，治乱相循，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所以豫蛊二卦说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要居安思危，励精图治。
上下相随而相和，于是无故，刚上而柔下而蛊，所以要振民育德，所以这其中的对立是为了转化做准备的，转化是以中和为目的的。第二十八为大过卦，“栋桡。利有攸往，亨。”《彖》上说：“大过，大者过也。‘栋桡’，本末弱也。”大，为阳刚，过是差错，大过便是阳刚超过了阴柔：从卦画上看，大过卦四刚二柔，刚比柔多了一倍，但这只是表象；从爻位上来说，四个刚爻均集中在中间，按照周易的观点，初上两爻代表事物的始终，中间四爻则代表事物发展的过程，阴柔在初上之位，便是本末之地，而阳刚的四爻控制了整个中间过程，无疑，这便是对“中和”的破坏，因为阴阳的矛盾无法被控制在中界线，对立面的平衡也无法被保持，所以，“‘栋挠’，本末弱也”。而《象》中的“九三”爻象也说到了这种破坏：“‘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也。”九三居于中位，代表的是“中界线”，但是九四也是中界线，九四的爻辞是“栋隆，吉”，一个是凶一个是吉，就在于九三本身就居阳位，九四则居阴位，九三居阳而用刚，阳刚强盛所以对阴柔加以排斥，从而“不可有辅也”，不可有辅带来的结局就是越过中界线，打破了平衡，从而成为“凶”。
阴阳、刚柔、吉凶，从来不是静止不便的，八卦而成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本身就是一个复杂多变且统一的庞大体系，用于天道之说，人道之治，也只不过是《周易》从体到用的一种实践，是中和之道的一种阐述，或许神秘，或许幽深，“而成位乎其中矣”，那个在其位上的圣人也是唯一掌握了易经之变的神：“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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