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30 《欧米伽点》:在这里,时间是盲目的

干吗要把时间耗在这间幽暗冷僻的房间里,更何况,那房间里在发生着的事情没有一生一世不会完。
                   ——《无名2》9月4日

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一个人的二十四小时,一部电影的二十四小时,当时间以一种整体、环形、封闭的形式出现的时候,谁是那个“闯入者”?谁看见那个临界的“欧米伽点”?谁又能感受世界突发的某种痉挛?最后世界呈现的并不是空阔和幽闭的沙漠,不是禁止入内的炸弹实验场,当然也不是电影和现实被模糊的“每秒钟两格,然后转身走向母亲的房间”的剧情。时间并不是盲目的,时间就如那插进身体的刀锋,“人类所有的宏论都聚缩进了一个小小的悲伤事件,进入了一个身体。”

无名的9月3日,无名的9月4日,时间的两个端点,在一本书的前面和后面,它正以某种没有裂缝的方式封闭在幽暗的剧院里,它在等待一个观影者,就像等待打开书的读者,只是从来没有闯入,是“靠北墙站着”,其他人几乎看不见他,或者把自己站成电影的一部分,“人站在那里就是在参与”,站立成为封闭时间的一个部分,成为现实不可分割的组合,“那就是他,已经连续六天不间断地去了那里,直到展览的最后一天。”而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依然是完整的二十四小时,依然是完整地站立,完整地成为艺术的一部分,在“没有对话,没有音乐,没有一丝音效”的电影里,一切都被过滤,一切都被异化,幽暗冷僻的房间里,就像一生一世都看不完的人生,它从起点又回到终点,终点却依然是起点,就像从无名到另一个无名,合上书的时候电影已经变成了真实的生活。

《24小时惊魂记》,从希区柯克的《惊魂记》而来,一部108分钟的电影要拉长到24小时,除了先锋实验的文本意义,更多的是挑战人的视觉及认知极限,可是当二十四小时以一个整体、环形和封闭的方式在剧院里出现的时候,谁会成为活生生的标签?“他希望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着电影从头到尾放映完毕,而且一旦放映开始,不准任何人进来。”不准任何人进来就是要把自己变成电影的一部分,或者是为了遗忘经验,遗忘现实,遗忘真实,“他想忘掉影片的原作,或至少把对原作的记忆限制在一个遥远的区域,不让它时时过来干扰。”对于一个站着看不见的人,所谓的遗忘只是更加凸显个体的无意义,凸显时间的盲目,凸显“通常的恐惧感”。

编号:C55·2130825·1009
作者:【美】唐·德里罗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3年03月第1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17.80元
ISBN:9787544730952
页数:123页

电影艺术,先锋或者原著,都是为了能感受那种被逃避的快感,那种对于“我是谁”的哲学问题的自我困顿,而这一切对时间的消灭是在寻找灭绝这个主题之后的“空阔与幽闭”。那空阔和幽闭在吉姆那里是电影,是旁观者和制造者,而对于73岁经历过伊拉克战争的埃尔斯特来说,则是那一片没有尽头不被打扰的沙漠。这里有落日和大地,这里有对话和呓语,这里有着对于伤痛的医治的文学和电影,甚至还有一个“从另一世界来的”女儿杰茜。

这是在索诺兰沙沙漠,也许是莫哈韦沙漠,或完全是另一处沙漠。所以当埃尔斯特邀请吉姆去谈论关于一部电影的创作时,其实是进入了一个幽闭的封闭世界,这个封闭的世界像是一场经历过的战争,而对于埃尔斯特来说,绝不仅仅是过去生活的投影。他有着强烈的反政府思想,在他看来,战争的封闭是谎言编织的世界,“战争创造了封闭世界,不仅对战斗人员而言是这样,对谋划战争的人、对战略家们也一样。不同的只是,他们的战争是首字母缩写,是预测计划,是可能性,是方法论。”而在国家之中,一切充满了谎言,谎言是为了在战争中做准备,所以活在战争中,即使活在触手可及的恐惧中,那些新闻和交通,体育和天气,都成为和生活有关的“尖酸的词语”,“是和一群思维精准、制造战争的人一起度过的”,而这种真实就像一本锋利的刀锋,插进我们活着的身体里,所谓沉溺在会议中,所谓如梦境中的清醒者,并不都是我们独处时应该领悟的,经历着那些极其碎屑的细微时刻在记忆中成为另一种摆脱不了的梦魇。就像埃尔斯特几年前写的那一篇论文,标题的“改编”(Renditions)无非就是为了逃避那些谎言,逃避真实的战争,逃避“政府就是犯罪集团”的现实。

所以,不如从时间开始,将自己放在一个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封闭世界里,看不到中断和继续,看不到停止和放弃,也看不到胜利和失败。时间是盲目的,时间也是没有意义的,埃尔斯特说:“我从不清楚今天是哪一天。也不知道过了一分钟还是一小时。在这里,我不会变老。”他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在荒漠的世界里只感受一个人的存在,而其他一切的东西都被过滤掉了,而在沙漠之外的城市,在那个现实里,时间是刻在我们身体里的标签,让我们想起那些真实的细微时刻,想起在时间里编织的末日谎言,想起带有自我毁灭基因的群队,“我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团蜉蝣蚊虫。我们成群地思维,我们成队地游走。”所谓群体就是在结构个体的意义,那些国家、军队、战争以及新闻与交通、体育与天气都会造成“通常的恐惧感”。什么是“通常的恐惧感”那就是“不发生在这里,那种每分每秒都在计算着的时刻,那种我只在城市里感觉到的东西”。所以对于埃尔斯特来说,那个不在这里的城市,就是创造了不属于我们个体的那种用于衡量的时间,“将时间从自然中移去。有一个无穷尽的倒数。当你将一切表象尽数剥去,当你看见了内里,能看见的只剩下恐惧感。”而在这个无人企及的沙漠里,时间变成了无限的存在,变成了确立个体意义的存在,甚至是永不消失的唯一:“先于我们的时间,我们消失后仍然存在的时间。”而在时间的内核里,消除真实的细微时刻对于埃尔斯特来说,还有另外的方式,那就是消灭人类经验生活并非必要之物的词语,曾经的“改编”的论文就是词语的结合体,“它已知最早的用法,它的形式和意义变化,零度形式,重叠形式,加缀形式,还有像蛇虫蛰伏似的脚注,却未专门提及‘黑点’,第三方国家,或国际协议及公约。”因为词语也同样会带来恐慌,带来现实意义上的谎言:“当然,在未来,小房间里戴着耳机的男男女女将会听到关于政府罪行的秘密录音带,而其他人则在研究电脑屏幕上的电子记录,更有些人观看抢救出来的录像带,上面记录着被囚禁的人们正忍受着剧烈的躯体伤痛的折磨,最后还有些人,另一些人,躲在门户紧闭的屋子里,向有血有肉的人们问着尖锐的问题。”

这是不是最彻底的逃避,就像那没有声音,没有对话,没有音效的电影,所以埃尔斯特要邀请吉姆?其实在吉姆的电影世界里,就是存在着一个封闭的世界,一个只有一个人物的电影,那部唯一的电影里,所有的应邀者和受访者都被剪掉,当然还剪掉了休闲厅的活动,减掉了影星、舞者、残疾儿童、制作现场观众、乐队等等的镜头,只有那个叫杰里的人物,“电影中全是杰里,纯粹的表演:杰里在说话、唱歌、哭泣;杰里身穿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大开,领带松散,肩上搭着一条浣熊绒围巾;杰里在清晨四点向全国观众请求献出爱心和惊讶;在近镜头中,一个剪着平头、满脸是汗的男子,半癫半狂,专做治病节目的艺术家,正恳求我们寄钱去救治他那患重病的孩子们。”唯一的电影,唯一的人物,“他的脸,他的话。我要的就是这些。”这种排他性的设计是不是正是埃尔斯特想要的世界?一个人的电影,荒漠,和曾经盲目的时间的死亡,对于埃尔斯特来说,他是这个世界孤独者,却乐于享受这一切,甚至要将自己的女儿也变成他封闭世界的一部分,成为他的所有物。

其实这所有的努力无非是要建立埃尔斯特自己的帝国,要打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我是要一场战争。伟大的力量需要发挥作用。我们让人揍惨了。我们得重新掌握未来。这是意志的力量,纯粹是内脏的需要。我们不能让别人来规划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大脑。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陈腐的已死的专制主义传统。“但其实,不管是意志的力量,还是内脏的需求,不管是掌握未来的机会,还是规划自己的世界和大脑,亦或者是打碎陈腐已死的专制主义传统,一个人的力量到最后就会变成新的专制主义,变成新的谎言,变成新的盲目的时间。在一个消灭了真实的自我世界里,到底能用什么确定自己没有被自己淹没?埃尔斯特用咬掉大拇指指甲边的皮来确认自己的存在,这是一种身体的疼痛,却也是自己在身上做的试验,咬下一小片死皮来,但是疼痛是没有办法消除的,那种医治”通常的那种恐惧感“的电影、文学,甚至女儿,到底会带向什么样的方向?

“我想要一场俳句战争,他说道,我要一场三行的战争。”简单直接的战争只要三行,只要几个词语,而在这种排除一切的封闭世界里,专制主义正在成为新的消灭自己的战争,这里听不到厨房捕鼠器的触动,这里也没有注意到的还有滑动的自动扶梯,这里也没有注意到女儿杰茜带来的活跃的词语,“你需要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只有别人所不知道的关于你的东西才使你了解自己。”这是埃尔斯特的人生哲学,而对于他的自我帝国来说,就是要在那个欧米伽点上发现所谓的突发的东西。

欧米伽点,这个由法国哲学家德日进神甫提出来的概念,是指向宇宙进化的终点,这个终点是超越生命超越人格的,是宇宙万物一系列进化的最终意义。在现实世界里,在真实的被细微时刻统治的世界里,科技为人类带来了享受的盛宴,但永远也无法改变宇宙万物繁衍变化的规律,虚伪的真实存在迷幻了人类的双眼,使人类无法判断未来真实的情境,无法顺应宇宙发展的客观规律。所以埃尔斯特所痴迷的“欧米伽点”也就要是把那些别处的盲目时间弄得分崩离析,“意识在积聚。它开始反省自身。这样的情况让我几乎有一种数学形态的感觉。几乎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数学或物理的法则,能证明心智能超越任何向内的方向。就是欧米伽点。”这是一个人的逃避,也是一个人的革命,而在这经验之外的东西被发现,需要一种突发:“突发。不是人类心智和灵魂的突变升华,就是这世界发生某种痉挛。我们需要这样的事件发生。”让世界发生痉挛,是解构和建构,是埃尔斯特所创立的新的时间和宇宙,甚至是是让每一个失去的瞬间都拥有生命,“一个瞬间,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在街头的我们每一个人都这样,这就是一切。”

但是突发的不是世界痉挛的东西,不是三行的战争,不是一个人的电影,却是女儿杰茜的离去,这个埃尔斯特的所有物,他的封闭空间,却走进了空气:“整整两天,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迹象。”而这样的出走杰姆的解读是因为“她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然后像电影一般,“便径直走到了最近的沥青路边,希望能搭顺风车回去。不过这很难让人相信,她竟然会指望这样去圣迭戈,然后搭飞机去纽约,而显然她什么都没带,甚至连钱包都没带。”本来杰姆已经在埃尔斯特的沙漠世界里遗忘了时间,遗忘了到达这里的天数,但是只有当杰茜离开的时候,他才回想起时间,重新计算时间,也最终回归到现实。但是那些搜寻没有任何意义,只有那把小刀,像是某个人在危险的世界里留下的证明,而这个证明就像埃尔斯特自己营造的那个“欧米伽点”,没有突发,只有禁止入内的标记,只有遍地都是哑弹的荒谬和失望,它不爆炸,不让世界痉挛,不用突发引发新的战争。

而其实,埃尔斯特自我世界的溃灭也是关于那个时间寓言的破败,杰姆起初的那部一个人的电影对于时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色彩:“在片长一事上我把自己折磨得够戗,最后确定在五十七分钟,这数字很怪异,那是几个纪录片电影节上放映的电影的时长。完全可以是一百五十七分钟,可以是四小时、六小时。”时间其实是偶然的,是随机的,而我们医治“通常意义上的恐慌”却需要那部长达二十四小时的电影,它是一种仪式,其实所谓先锋意义,也就是从“每秒钟二十四帧的放映”中发现不存在的错误,而这个速度,就是我们感知现实的速度,是大脑处理图像的速度,其实就是一种真实的时间。二十四小时,每秒钟二十四帧,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数字或者就如埃尔斯特所说的那个创造的城市,“将时间从自然中移去。有一个无穷尽的倒数。”

二十四小时的寓意,变成了和现实合拍的真实场景,所以站立在那看不见人的地方看《惊魂记》的恐怖故事,只是为了寻找真实的自己。那走进剧院的三个人似乎正是在沙漠地带的主角,而那些执勤的警卫难道就是想象中不变的符号,“前五天的警卫整天都是同一个人吗?”又或者,当电影里的珍妮特·利在垂死倒地前拉下了浴帘裹在身上时,那浴帘杆上的确有六只浴帘圈在打转吗?“他想再看一遍这个片段,再次确定关于浴帘圈的事情。他要数到六,此前他肯定有六只,但他要再次确认一下。”没有人进来的剧院有人闯进来,电影里的浴帘圈数目需要确认,甚至这里的警卫是否属于一个人也成为和电影一样的悬疑剧,而当从虚幻的事件中退出,从虚构的梦境中退出,生活便一览无余,那里有所谓的“一切”:音乐,电影,书籍,床与书桌,电炉炉头周围烧得发黑的搪瓷,还有进屋时正在丁零作响的电话。

那电话或者是杰茜被发现的一个线索,它成为从想象走进现实的一个符号,但不是唯一的符号,那个符号出现在电影里,也出现在吉姆母亲有关的生活里,“那人从墙边走开,等着被一点一点地同化,消融于诺曼·贝茨的形象中去,后者将走进屋子,以极慢极慢的速度走上楼梯,每秒钟两格,然后转身走向母亲的房间。”电影正在上映,是二十四小时的惊魂记,而电影之外,吉姆也走上楼梯,然后转身走向母亲的房间,现实介入到一部电影里,先锋消失了,艺术消失了,悬疑剧的恐慌消失了,当然,那个欧米伽点也消失了

欧米伽点。一百万年之后。此时此刻,欧米伽点已细成了一道刀锋插进身体。就在那里的什么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那里,人类所有的宏论都聚缩进了一个小小的悲伤事件,进入了一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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