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30《木乃伊的眼睛》:凝视和被凝视
对于默片时代的恩斯特·刘别谦来说,1918年的这部电影可谓是“大制作”:那时的刘别谦成功说服了自己的老板和导师,联合电影公司制作这部电影;那时的波拉·尼格丽刚从波兰来到柏林,他的美貌吸引了刘别谦;更为重要的是,片头字幕说:“这是一部花费了血本的电影”,因为拍摄电影种植了两棵真的棕榈树,而且德国一家公司在埃及的采石场作为了电影取景地,也就是说,这是刘别谦第一次在非洲取景——从德国到埃及,就像电影本身的剧情所呈现的那样,便有了“帝国主义”对“殖民地”凝视的后殖民主义视角。
“木乃伊的眼睛”这一片名也是对凝视的一种注解,但是从地域空间和文化面向来说,这第一种视角是反向的,它是被殖民者对侵入者的凝视。霍恩菲尔茨王子在埃及,想要外出看看,便询问玛皇后陵墓怎么样,皇宫酒店的服务生立马提出了否定的建议,因为“去哪里的人都遭到了不幸”,旁边躺着的一位甚至有点不清的绅士就是受害者,当画家艾伯特·温德森带着疑惑问那位绅士到底发生了什么,绅士有些痛苦地回忆说:“那双眼睛是活的。”那双眼睛便是玛皇后陵墓的“木乃伊的眼睛”,木乃伊无疑是死去多年的尸体,她的眼睛怎么会是活的?当温德森带着好奇只身前往来到了陵墓,进入陵墓之内,在墙壁的壁画中看到了那一双“木乃伊的眼睛”,诡异的是,那双眼睛的确在做着眨眼、凝视的动作。
木乃伊、陵墓,构成了埃及这个古老土地的神秘元素,对于王子、绅士和画家等西方人来说,便成为了一种风景,它是西方“凝视”的一个对象,他们带着好奇的观望,带着猎奇的欲望,但是最终却变成了活的眼睛,这种观望就变成了这双眼睛之下的被凝视,所以绅士变得神志不清,所以去的人都造了不幸。这似乎也是对侵入这片土地的西方人的一种警告,但是温德森却要揭开这个谜底,他闯入了陵墓,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鬼神,那双眼睛只是被囚禁的玛正常的眼睛,只是变成“木乃伊的眼睛”,对于在外面的观者来说,制造了恐慌。温德森破除了这种对殖民地的物无知,也化解了“木乃伊的眼睛”的神秘,从而在人的层面将玛从阿拉伯人杜拉的手中解救出来。
导演: 恩斯特·刘别谦 |
将玛从埃及的陵墓中解救出来,然后带她来到了欧洲,并许诺给她“自由”,这是地理空间的一次转变,也是西方人从被凝视转而凝视的开始。而实际上,德国人在埃及本身也构成了一种凝视,霍恩菲尔茨王子对埃及景观的参观,绅士冒险看见“木乃伊的眼睛”,温德森发现了玛的身世,都是一种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凝视,它是从上而下的俯视,所以温德森可以轻易就将玛从埃及带回欧洲,而杜拉被温德森打倒之后又在沙漠中昏倒,霍恩菲尔茨王子救回了他,然后他承诺自己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他,于是王子也把他带回了欧洲,这是对主奴关系的进一步深化。
而在欧洲对被殖民者的凝视更是成为一种常态:温德森答应给玛自由,但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欧洲,玛的自由变成了隔阂;温德森带着欧洲中心主义的思想,给玛请来了家庭教师让她接受教育,而玛却只是喜欢追着猫玩,摆脱愚昧的教育变成了迷惘;温德森又为玛准备了时尚的衣服,还邀请好友举办了派对,让玛穿着欧洲人的衣服跳华尔兹,玛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的环境,她只能待在角落里,最后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时尚对于她来说变成了孤独。西方人所谓的文化、教育、时尚,在凝视中要将殖民者变成欧洲人,却是变成了一种误读,甚至在玛重新穿上衣服跳起东方舞曲的时候,杂耍秀的经理伯恩哈迪看中了她,从而让玛走上了杂耍秀的舞台,她的东方舞蹈深深吸引了观众,演出取得了成功,而这是另一种凝视,玛在西方的视角中成为了被观赏的对象,就像温德森以她为模特完成的肖像画,也完全是一个欧化的马,这也是一种对象化的凝视。
而随着剧情的发展,这种凝视造成的误读变成了悲剧。杜拉作为仆人跟随王子来到欧洲,他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玛从而完成对背叛者的复仇,所以当他在剧院发现玛,他的复仇计划终于得以实施。玛和杜拉在欧洲大地完成的悲剧故事,看起来更像是被殖民者内部的一次冲突,玛想要逃离杜拉,杜拉又想控制玛,它带来了剧情紧张的一部分,尤其是当玛知道杜拉在寻找自己的时候,她的眼前总是出现杜拉恶魔般的身影,她变得恐慌,她陷入焦虑,最后生了一场大病,当最后杜拉闯入玛的房间,刘别谦完成了最具表现主义的一幕场景:在玛的卧室窗口,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慢慢向上,然后出现一张恐怖的脸,圆目怒瞪,狰狞万分,接着,杜拉打碎了玻璃,穿过窗户来到卧室——不仅对玛来说是一次恶魔的降临,对于观众来说也制造了影像意义的恐慌。
《木乃伊的眼睛》电影海报
杜拉拿出了匕首,玛被他劫持,在恐惧中最后死去,而杜拉在走投无路又完成复仇的情况下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身体,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复仇。玛和杜拉的冲突从埃及眼神到欧洲,这是殖民地内部的一次争斗,玛最终没能摆脱宿命,造成了最后的悲剧,而杜拉也只以最后的复仇完成为目的,所以他选择了死。复仇是内部关系的演绎,但是发生在欧洲,就有了凝视的悖论:不管是王子还是温德森,他们的凝视都只是对奇观的凝视,玛和杜拉都是奇观,当他们被带到欧洲,也依然是奇观,当玛成为他们想要变成的欧洲人,他们依然是奇观;被殖民者无法在教育、礼仪、文化的转变中成为文明人,同样,欧洲人也无法真正走进他们的世界,在这场复仇的悲剧发生的前后,他们只是旁观者,当他们赶回来,发现玛和杜拉都死了,发出了一句“太迟了”的感慨,他们无法解救,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复仇,无法预料不到复仇的悲剧性,因为在他们看来,玛和杜拉只是被凝视的对象,只是猎奇的奇观。
西方无法真正解救东方,东方也无法获得属于自己的自由,这就是发生在隔阂意义上的凝视,刘别谦制造了凝视影像化的寓言,也许真的只有花了血本种了两棵真的棕榈树、远赴埃及取景这样亲临其境地“凝视”,才能让凝视真正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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