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4 《柏林苍穹下》:当孩子还是孩子时

这是现在的城市?这是柏林的天空?这是唯一的世间?这是走过历史的彼岸?当黑白的世界醒来,是彩色的存在,当告别天使的自己,是流着血的身体:度过了一夜,就是翻过了一页,这是离开柏林苍穹下的观望,这是天使在人间的开始,那种宛如喝醉了酒的状态,那种有过疼痛的感觉,那种被还原的色彩,已经成为丹密尔活着的象征。

他不是因为死去而复活,而是从天使变成了凡人,那个最后的晚上,他对同是天使的卡西尔说:“我终于明白了,没有别的彼岸,我们还是降临人间吧。”只是两个天使的“我们”,最后变成了孤零零的“我”,而我之诞生,我之命名,就是从苍穹来到凡间,从天使变成男人,从黑白走向彩色的转变。在“我们”的时候,丹密尔描绘了来到人间的第一天:“我将可以洗澡,用刮胡刀剃须,那里将有人帮我按摩直到脚趾,然后我要买份报纸,再来一杯咖啡。第一天,我将同人类接触,我将可以接触到周围的人,如果有人撞到我,将会道歉,在咖啡厅里,老板会为我找个位置,出租车停在我面前,我乘车而去。我将认识每个人,感觉到每个人。我将不再只说一句话,而是听懂所有语言,这将是我生命的第一天。”第一天从洗澡和刮胡子的仪式开始,第一天,从读报和喝咖啡的生活开始,第一天,和其他人一起,第一天也将是“我”的全新一切。

对于丹密尔来说,从天使变成凡人,最主要的却是“我要张开手臂拥抱她”,那个在马戏团里的马里恩,那个孤独渴望爱的女孩,那个怀揣着10年梦想而失落成为女招待的“天使”,是丹密尔唯一的牵挂,但是当那个在柏林苍穹最后一天的计划被说出,卡西尔却对他说:“没有一样会实现。”丹密尔还是选择降落,还是选择变成唯一的“我”。当两个在柏林的苍穹下的天使选择不同的命运,像是对于这个城市人之存在的不同解读,一个是理性意义上的旁观者,一个是感性意义的参与者。

他们曾经一起来到现代化的图书馆,看着这里的人学习和思考;他们曾经一起走在荒草萋萋的广场上,看着昔日的街区变成隔离区;他们也曾经一起进入拍摄1945年纳粹历史的片场,看着演员以另一种方式回忆柏林……那时候他们超越于人类之上,他们站在人群之侧,他们看见了人们的孤独、痛苦和疑虑,他们目睹了城市的荒凉、衰败和沉寂,当在属于他们的黑白世界里,他们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超越人世的善恶爱恨,他们是纯粹的,但保持的距离,让他们和世界呈现出冰冷、隔阂、疏离的状态。

而柏林苍穹下的人们,却在不同的生活中演绎着比他们更为丰富的生活,传递着更为复杂的感情。一幢房子里,一个女孩说:“他根本不是我的爸爸,他死了。”一个男人说:“她不爱你,她从不爱你,你自由了。”那个看电视的老人说:“他要自由,我受不了了。”那些坐在车上人,心里想着的是养老金,是麻木的生活,是背叛的女人——那些话都在自己的心里,他们说给自己听,当关闭了这个世界,在孤独和寂寞的世界里,却只有在旁边的天使能够听到。

但是听到又怎么样?他们能够伸出手去安慰他们,他们能够拿出钱去帮助他们?他们能干涉他们的生活让他们走向至善?当桥上的那场车祸发生时,丹密尔走到坐在地上的伤害者身边,“第一滴雨打湿的地方,太阳、面包和葡萄酒,蹦蹦跳跳地走路,复活节,树叶的叶脉,随风摇曳的小草,石头的颜色,池塘水底的小卵石,屋外洁白的桌布,在屋子里做着房子的梦,在隔壁房间里继续做梦,寂静的星期天……”太阳、面包和酒,复活、树叶、小草,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希望,但是那打湿这个世界的不是第一滴雨,是和疼痛有关的血,车祸垂死的男人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留恋,也是生命最残忍的写照,所以丹密尔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最后只能离开——对于天使来说,只是看见,只是感受,却无能为力。

所以卡西尔总是坐在纪念教堂的尖塔上,他俯视这个城市,俯视凡人的生活,却终是离着他们成为一个旁观者,而这种旁观者的身份何尝不是对于历史的一种审视?德国,柏林,经历过什么,遭遇了什么?那些倒塌的房屋,那些受伤的人,那些混乱的街道,其实和战争有关,在成为废墟的历史里,他们能够走出来吗?充斥着野蛮、谎言、邪恶,历史带给了柏林更多的创伤,而现在的人们看似走出了历史,却陷入在另一种痛苦中。那个在图书馆里的老人,是个作家,当他拿着笔坐在凳子上悲叹的时候,他失去的东西永远比创造的东西要多,“那些聆听我的人成为了我的读者,但是却和我形同陌路。”他转动着无数个地球仪,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即使当他走出图书馆走进更冷寂的现实,在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波茨坦广场,他看到的是荒草,是隔离墙,是废弃的椅子,那个咖啡馆去了哪里?那个烟店什么时候消失的?“经历了好几个世纪,一切灰飞烟灭,我的英雄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充满好奇心的我在哪里?”坐在那把草丛中的椅子上,老人感叹着,而他也像那这个广场,这把椅子一样,渐渐湮没在历史深处。

: 维姆·文德斯
编剧: 维姆·文德斯 / 彼得·汉德克 / Richard Reitinger
主演: 布鲁诺·甘茨 / 索尔维格·多马尔坦 / 奥托·山德尔 / 科特·博伊斯 / 彼得·法尔克
类型: 剧情 / 爱情 / 奇幻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 法国
上映日期: 1987-09-23(法国)
片长: 128分钟
又名: 欲望之翼 / The Sky Above Berlin

那时,卡西尔却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寻找波茨坦广场,但是仅仅是在旁边,他无能为力,就像他站在高楼顶上看到那个自杀者一样,在徘徊、犹豫之后,年轻人最终还是从高楼顶上一跃而下,失去了生活勇气的人或者用这种极端的形式逃避痛苦,那时卡西尔也在他身边,甚至还靠在他的身上,但是当年轻人选择了死,卡西尔的手也无法将他拉住,而最后换来的是他绝望的叫喊。“啊!”的一声是对于年轻人丢弃生命的悲痛,还是对于自己无力拯救的伤心?或许两者都有,而这无非呈现了当事人和旁观者永无对话的必然性,所以在现实和历史的隔阂里,那时的柏林和现在的柏林,又该如何对话?

杰瑞导演着一部关于1945年纳粹的电影,在片场里有临时演员扮演的受害者,有被纳粹暴力驱赶的犹太人,作为一种历史的再现,电影是现实对话的一种方式,但是在这个复原历史,演绎历史的场景中,反思又在哪里?杰瑞喜欢为每个人画肖像,当他为那个扮演法国妇女的临时演员画像时,两个人却在各自的心里说着话,杰瑞说:“我认识她吗”妇人说:“他的画也许会给我。”各自内心的活动。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总是充满了疑惑,这是另一种隔离,人与人之间就像历史与现实一样,似乎也不再有对话的可能。所以卡西尔在街上看到那个一直等待死去的男朋友回来的女中学生时,无比忧伤地感慨:“每条街都有分界线,中间是无人地带,跨越过去的人会掉入陷阱。”而这也是德国的现状,分成几个部分,从一个州进入另一个州,需要的是口令,似乎无形的墙树立在那里,无人超越。

历史和现实存在着距离,德国的现在存在着界线,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孤立,连天使和凡人,也无法走近。所以在旁观者卡西尔看来,丹密尔想象来到人间的第一天一切都无法实现。如果说卡西尔是一个理性主义者,那么丹密尔身上更多是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他?人的一生从何处开始,宇宙会在何处结束?”形而上?当一切的俯视都是关于生命的呈现,那么丹密尔的终极问题就是关于生命的解读。生命的起始是不是总是纯粹的?“当孩子还是孩子时,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孩子,对一切都充满着情感。当孩子还是孩子时,被人领着走路,盼望池塘变成大河,大河变成激流,甚至水洼也能变成大海。当孩子还是孩子时,不知道自己是个孩子,对一切都充满着情感,只有一个心灵。当孩子还是孩子时,没有成见也没有习惯,常常坐在裁缝椅上,头顶上有个发旋儿,奔跑在小贩之间,也从不在相机面前摆样。”

《柏林苍穹下》电影海报

当孩子还是孩子时,这是生命开始时的状态,他们是无知的的,但却是天真的,他们是无助的,却充满了希望,他们是弱小的,却渴望力量,而这种生命的原始状态就像天使本身一样,带来真善美。但是,摆在丹密尔面前的也是残酷的事实,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个孩子”,这似乎就成为了生命的一种悖论,所以,在孩子仰望蓝天的时候,大人看见的是飞机——每一个孩子不知道自己是孩子的时候,是最美好的开始,却早已经纳入到了大人的体系里。“我所见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外衣吗?”一种成长的无奈,是不是也会和这个名叫柏林的城市一样,在新生之后会走向成熟,却也失去了它应该有的纯真和希望?

但是,却只有孩子能看见天使,在图书馆里,丹密尔坐在年轻人的椅子上,站在女人的旁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是思考者,或者正如卡西尔这个理性主义者一样,和他人处在一种隔阂的关系里,而那个孩子,却看见了天使,他微笑,他兴奋,就像在街上被父亲背着的孩子、被母亲用车带着的孩子,他们总是在大人的目光之外抬起头来,他们看见的不是飞机,而是天使。但是这样一种天真纯洁的存在,却总是无法超越时间,无法抵抗变化,丹密尔看见怀孕的女人,就是看见生命的希望,但是仅仅是隔了几秒,一辆救护车驶过,传来的是哭泣声,一种死亡在另一个家庭降生——生和死被串联在一起,似乎关于生命的意义全在着生与死的经历中被敞开了,就像那个男人告诉他,今天,有苏联飞机坠毁;50年前的今天,举办了一届奥运会;200年前的今天,热气球飞上了天。今天和50年前、200年前的今天放在一起,时间仿佛只是数字,而在这种数字式的时间里,生命又在何处?

已经没有了孩子,一切都是现在,这种关于生命的残酷就写在马里恩的内心深处,她是马戏团里的成员,在高空表演中,有着翅膀的马里恩就像是人间的天使,她可以俯视他们,可以自由飘荡,但是命运带给她的不是永远的马戏团之梦,因为马戏团破产了,最后一晚的演出之后,她将成为一个女招待。即使身上的翅膀是鸡毛做的,即使每天只是睡在用车厢改装的简易房间里,但是对于马里恩来说,这是一个飞翔的梦,这是找到自我的方法,却在现实中支离破碎。“我不能迷失自己。”这是积极的马里恩,“我该去何方?”这是消极的马里恩,在成为“落入凡间的天使”之后,马里恩就是在这样一种矛盾中生活,而对她来说,从孤独而失意的世界中解救出来,需要的是一个对话者:“我常常这样自言自语,像个疯子,但我总觉得有个人在倾听我的倾诉。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再紧闭双眼,即使那些石头都让人感到空虚,颜色就像夜空下的霓虹灯。我有段故事,必须继续下去,这就是生活。”

说这些话的时候,丹密尔就在她身边,他甚至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想给她一些安慰,但是在自己的黑白世界里,在马里恩的彩色世界里,他只是看见她,却从来我发给她安慰和帮助。但是在他拿起马里恩说的那块石头,坚硬的石头似乎给了他一种启示,石头是不是“当孩子还是孩子时”的那块鹅卵石?希望、纯真和爱,是不说话的石头永远的象征,而马里恩在一个人的时候,也说出了和丹密尔一样的问题:“人的一生从何处开始,宇宙会在何处结束?”——相同的问题,相同的生命意识,终于使得丹密尔开始了返回人间的计划,而返回人间在更核心意义上是返回自己的孩提时代。

仅仅一夜,从天使变成了凡人,马里恩在马戏团的表演舞台上跌落到了现实,而丹密尔却在柏林苍穹的感悟中走进了现实,“我们不是旁观者,我们一直身在其中。”当新的一天开始,他第一次走进了彩色的一天:身边的天使盔甲是黄铜色的,头上的受伤部位是红色的,而那些墙上的画则是五颜六色的,而最终要的是,他再不是如天使那样只是个旁观者和沉默者,他可以说话,他问经过他的人:“今天冷吗?”他友好地向走过来的男人借钱买一杯咖啡,他希望能有第一场雪,他对着大树大喊,他为小孩子指路,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初生时的声音,于是当丹密尔说出“当孩子还是孩子时”,后面的那句话却是:“现在也一样。”所有的人都是友善的,都是微笑的,也都是孩子,而这就是生命的最美好状态。

而在丹密尔成为凡人的第一天,在即将解散的马戏团外面,他遇到了马戏团的福克,这个曾对马里恩说:“飞起来,做个天使”的男人,其实是另一个降落在人间的天使,当他看见丹密尔的时候,问他的是:“你把盔甲卖了?钱太少了,你亏了。”丹密尔用天使盔甲换了人间的衣服,但是马克怎么会知道?“我曾经也是……”他这样说。是的,他也曾经是天使,他也选择了降落人间,在路边咖啡店里,他就曾经对着还是天使的丹密尔说:“我看不见你,但我能感觉到你。”他还伸出手来和丹密尔握手。福克之存在,一方面在马里恩和丹密尔之间架起了桥梁,同时他也成为引领丹密尔开始凡间生活的前辈,“你不是唯一的一个,但是你的弄明白自己是谁?”他这样对丹密尔说,而就在这个冬天,来到人间的丹密尔用福克交给他的搓手动作抵御了寒冷。

柏林苍穹下,有四个天使,卡西尔是走在历史深处的理性符号,丹密尔是感悟生命本质的感性象征,马里恩是渴望飞翔的人间天使,而福克则是走向人间的天使前辈,四个天使各自解读历史与现在、生命与记忆、失望与希望、自我与现实,它们组成了关于柏林的一切,而最后那个夜晚,却属于最后的爱,丹密尔终于找到了马里恩,马里恩终于走到了丹密尔的身边,他们亲吻,他们拥抱:“握着我的手,别看着我。今晚新月初上,这样的夜晚宁静平和,城市里没有流血杀戮,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谁,我也从没有睁大双眼,想着:这次是真的了,真的时刻终于到来,我已经成熟了。”这或者还是两个天使相遇所带来的私人之爱,但是这种爱又变成了人类的整体之爱:“此刻我要说,今晚,我不再孤单,我不再听任上天摆布。新月之夜,我要我主我心,我不知道是否有冥冥天意,可是我心由我主宰。我决定了,我们是主宰,不仅是整个城市,整个世界都在参与我们的抉择 我们不仅仅代表我们两人,我们是我主我心的体现,我们代表着这里以至天下做着同样美梦的人们,我们是众人的榜样。”

我们不再是“我”和“你”,而是众人,是孩子,是老人,是柏林人,是所有人,就像那个老年的作家,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开始书写另一个关于心路历程的一部著作,“告诉我正寻找着我的男女老少的名字,我,是他们的说书人,他们的代言人,他们需要我,甚于世间一切,我们已经上路了……”生命在路上,爱在路上,天使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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