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14《赌徒鲍伯》：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灯火摇曳的夜晚，紧张刺激的赌局，嗜钱如命的女人，擦枪走火的对战……《赌徒鲍伯》是让-皮埃尔·梅尔维尔的第一部黑色电影，在这部电影里，梅尔维尔展现了诸多的黑色元素，但是当他的镜头聚焦于“赌徒鲍伯”，聚焦于巴黎蒙马特红灯区，黑色电影是不是只有罪犯、复仇？是不是只表现邪恶、死亡？
“黑色电影是个非常灵活的类型。你可以自由地在其中添加任何东西。可以是个人自由，可以是友情或者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如背叛。”这是梅尔维尔对黑色电影的阐述，在他看来，黑色电影并不是一种固定模式甚至机械式表现手段的类型片，它的灵活性恰好是对于固有模式的一种解构，而灵活的表达所突出的是“个人自由”。《赌徒鲍伯》就是这样一部展现“个人自由”的黑色电影，一开始的旁白就表明了梅尔维尔的创作思路：蒙马特地区是怎样一种存在？“它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即是天堂又是地狱的另一个说法则是：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既不完全是美好的天堂，也不完全是罪恶的地狱；“鲍伯是一个赌徒，他是个传奇人物。”赌徒鲍伯没有其他工作，赌博是他的生存的唯一经济来源，但是他又把自己的赌博生活看成是一种玩玩的游戏，在工作和游戏中成为了蒙马特的传奇人物——按照梅尔维尔的这种设置，那么身为传奇人物的鲍伯在这个既是天堂又是地狱、既不是天堂又不是地狱的地方，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活着，他也是一个在恶与善之间活着的人。
不着一边，梅尔维尔如何书写鲍伯的“传奇”故事？如何讲述他的“个人自由”？鲍伯是一个赌徒，却是警官莱德鲁的朋友，莱德鲁称他是警方的“线人”，实际上他们的友谊更在私人感情上——他们如何成为朋友？梅尔维尔并没有交代，而他们之间与众不同的感情，在抢劫银行的计划被泄露之后，似乎有了充分的展现：莱德鲁接到了吉恩妻子的电话，得到了抢劫的信息，而此次抢劫的策划者正是鲍伯，莱德鲁半信半疑，要确认这个信息的真实，唯有找到鲍伯，所以莱德鲁之后寻找鲍伯的行动完全可以看做是他对朋友的关心甚至解救；凌晨5点正是开始实施的抢劫计划并没有鲍伯的身影，他在赌场里忘乎所以地赌博，而且第一次手气奇好，赚了大量的钱，当他意识到抢劫已经开始，警察也赶到了。当莱德鲁给鲍伯戴上手铐，坐在警车上的时候他告诉鲍伯，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五年的徒刑可能会变成三年，而鲍伯对他说的是：“我要控诉你们伤害人身安全，你要请个最好的律师……”
| 导演: 让-皮埃尔·梅尔维尔 |
这是一个开放的结局，鲍伯到底有没有参与抢劫？最后他会怎样被审判？他是不是真的会控诉警方？鲍伯和莱德鲁在警车上，一个是抓捕罪犯的警察，一个是被铐着手铐的嫌疑人，他们的身份是对立的，但是警车上的对话完全不是剑拔弩张，各自请律师的建议也像是朋友间的玩笑，鲍伯和莱德鲁真的就是命运被联系在一起的朋友。梅尔维尔给出了这个开放的结局，在警察和嫌疑人之家建立一种同等关系，就是消弭了黑色电影脸谱化的弊病，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让他成为一个自由的人，而个人自由的存在，意味着既不会轻易跌入深渊，也不会被现实束缚了手脚。
鲍伯的身上体现着一种温和的善，这一点突出在他对女人的态度上。马克找他来借钱，起初鲍伯没有犹豫，但是当他听说马克打了莉迪亚的时候，马上就变了脸色，认为他只不过是从女生人身上赚钱的皮条客，最终他把马克骂走了，还让保罗不要和马克来往。马克打了莉迪亚，鲍伯骂了马克，很明显鲍伯是在帮助莉迪亚；马克是在街上看到游走的安妮，第一次看见她轻易就上了一辆摩托车，第二次则在饭店碰到了她，鲍伯邀请她一起吃饭，还关照她不要来蒙马特，后来还把安妮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你有家了。”让游荡在外的安妮有了家的感觉，这当然也是他对女人的关心；还有酒吧里的女人伊冯，鲍伯和伊冯平时只是打一声招呼，但是在伊冯听说鲍伯要实施抢劫时，劝他不要干蠢事，鲍伯看着伊冯，知道她内心有着对自己的那一份感情，终于他的手放在了伊冯的手上，没有过多的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表达了所有——甚至最后鲍伯“错过”了抢劫计划，也有可能是听从了伊冯的建议“改邪归正”。
但实际上，他对女人的关心所体现的善，却在残酷的现实中慢慢被解构了，鲍伯对安妮只是关心，只是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但是当他再次回来，看到的是床上赤身裸体的保罗和安妮，他的内心闪过一丝不快，这种不快其实是他对安妮的某种错误认识。安妮和保罗在一起，谈起的话题自然是钱，而保罗承诺将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安妮问他钱来自哪里，保罗竟说出了抢劫计划。安妮一转身又和马克勾搭在一起，也把保罗所说的抢劫计划告诉了马克，马克知道后忙着给警察局打电话，不想保罗找到了他，最后开枪打死了马克。安妮对于金钱的痴迷，保罗轻易泄露的计划，马克对鲍伯的背叛，其实都是一种恶，而这些恶都被欲望驾驭着——连同吉恩和他的妻子，也是在金钱面前失去了自我，吉恩是迪威尔赌场里的人，他为抢劫计划提供了图纸，自然得到了一笔报酬，但是他和妻子还不满足，希望得到更多的钱，最后甚至选择向警察告密；还有被称为传奇的苏格兰人麦金米，大家找到他是因为他有后台，但是他提出事后要分给自己50%，鲍伯最后也只能同意。
《赌徒鲍伯》电影海报
人性贪婪之恶之外，梅尔维尔还隐约地传递了当时法律上的恶，马克打莉迪亚所犯下的罪，轻易被抹去了，警方答应只要他提供更有效的线索；吉恩成为抢劫的线人，也因为他曾经有一个犯罪记录在警方那里出钱而被删除了，当鲍伯和罗杰找到他，就是提出了他以前的污点，如果不提供赌场的地图，自然会将这件事在捅出来，于是吉恩答应了他们。当然，身上有着善的鲍伯自称“20年来都是奉公守法的人”，当他知道赌场决赛时保险柜里将会有8亿法郎，遂有了抢劫的计划，他想不劳而获当然是一种罪，威胁吉恩也是一种罪，当安妮泄露了消息他一个耳光打了她，似乎也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而保罗拿枪打死了马克，在抢劫中保罗又死在警察的枪下，也似乎对恶必然会有恶报的一种宿命论阐述。
这里有善也有恶，这里有朋友也有敌人，这里有欲望也有游戏，在这个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世界里，善与恶混杂在一起，梅尔维尔就是要表现一个含混的电影世界：抢劫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行进；如何掩护、如何逃离都在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用听诊器训练对保险柜不同密码的声音感觉也在技术升级中达到完美，但是计划被一个女人泄露，凌晨5点的实施行动又缺席了策划者鲍伯，当鲍伯赚得盆满钵满而离开赌场，外面的抢劫开始了，而开始实际上就意味着结束，这种含混最后导致的开放结局也消弭了罪与非罪的对立，“请一个好的律师”在警察和嫌疑人中都被提及，故事在没有结局的结局中又回到了起点，个体命运在束缚和自由之间再次展开——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在善与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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