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24 《看不见的客人》:真相,从可能到唯一
最后的三个小时,封闭房间里的两个人,当时间和空间被悬置在那里的时候,似乎远离了真相——真相是发生在湖边道路上的交通事故和谋杀事件,真相是发生在酒店715房间的杀人案。悬置并非是消失,当一次一次的叙述里出现漏洞,当一个又一个的版本被否定,被层层剥离的叙述里一定会有一个唯一的真相,它在那里,无可逃逸,最终以复原的方式回到在场。
只是隔了一天,1920年的《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是以“叙述者不在场”成为一种悖论,而《看不见的客人》尽管也是“制造神秘,又推翻神秘,制造在场,又证明是不在场”的方式让真理变成了多种可能,但是和表现主义的精神病院不同,当当事人的多里亚力图用叙述避开真相的时候,他却带着理性,甚至他就是唯一经历了真相的人,他越是隐藏,就越是漏洞百出,而在叙述者对面的也并非是一个永远在事件之外的人,假冒古德曼的埃尔维拉正是死去的丹尼尔的母亲,加上对面房间里一直监控着多里亚的托马斯,就是丹尼尔的父亲,他们反而以“合谋”的方式接近了真相——在律师和当事人必须透明的关系中,真相永远是一种唯一。
所以,“看不见的客人”一定会成为看得见的客人,悬疑的案件一定会成为唯一结局的案件,那个被人为空出来的位置一定会有人坐上去,于是最后在三个小时终结的时候,多里亚看到了流出墨水的那支装有窃听器的钢笔,看到了写着“懦夫”“凶手”“正义”“骗子”“自大”五个词语的纸张,发现了对面撕去古德曼面具的埃尔维拉,最后被自己在地图上标注的沉车地点将成为最有力的证据,使一切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尽管其中有着太多的漏洞:古德曼是先前的律师菲利克斯介绍来的新律师,多里亚为什么从来不怀疑开门进来的律师是不是就是古德曼?这是一个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人,却以完全相信的方式消除了疑虑;那张报纸上有着自己在715房间案件发生之后被捕的照片,为什么会忽视其中的埃尔维拉并没有出现在对面的镜子里?“古德曼”一开始就提醒他控方有了新的证人,而且晚上就要召开听证会,多里亚竟然会一无所知?甚至,一直以来自己的行踪被托马斯夫妇跟踪,还在对面的房间里观察他,他却一无所知?……但是太多的漏洞,其实却是叙述走向真相提供了一个通道,正是漏洞之存在,正是叙述可以一再否定,所以那个在唯一的时间里唯一的空间中发生的事件只会有一个版本。
| 导演: 奥里奥尔·保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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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将丹尼尔的车推入水中的时候,他强调的是:“他没有未来,但是我们有。”当警察几次找他调查,他却让菲利克斯将自己的名字从案件中去除,因为“不想毁了现在的生活”;当托马斯找到他让他告诉自己的儿子到底在哪的时候,多里亚内心只有一个声音:“这是我的辉煌时刻,不能让他破坏。”要维持自己不断攀升的现状,却越来越陷入无法脱离的困境,所以对于多里亚来说,他的心理防线是脆弱的,尤其是古德曼在他面前告诉他,必须要把一切的真相说出来,才能想办法,“我们只有三个小时,我没有输过一场官司,我们必须让奇迹发生。”——要让奇迹发生,古德曼的话语里已经暗含了多里亚曾经的叙述里已经有了太多的谎言,有了太多的漏洞,她必须以更专业的方式堵住这些漏洞,必须用另外的谎言来圆谎,在这样的逻辑中,最后的真相怎么可能不出现?
事件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关于那条路上发生的车祸以及之后的丹尼尔失踪案,第二部分是因为“敲诈勒索”而在酒店715房间发生的劳拉之死。其实古德曼用最后三小时来梳理案件打开的口子是第二个案件,也就是当715房间劳拉被人打死,多里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而多里亚的要求是:“我不会和索尼娅离婚,我爱她。”当然最终的目的是不想失去现在的工作、地位、财富。在多利亚的叙述中,这是一个“被要挟”的案件,当他们拿着10万欧元来到酒店715房间等待勒索人的时候,多里亚收到了用劳拉手机发送的一条短信,等当他们准备拿着钱交易的时候,多里亚被人打晕在厕所,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劳拉在另一个房间已经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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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客人》电影海报 |
在多利亚的叙事中,不管是自己被打晕,还是劳拉被打死,在这个房间里都有一个“第三者”,所以这个第三者只是在叙述中出现,但是事实是:没有人离开过房间,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门链是系着的,罪犯也不能从窗户逃走,因为从房间里面无法打开窗户——冬天时,酒店会把开窗户的手柄移除。所以在理论上这个背后的“第三者”就成为了“看不见的客人”,他只是以“人间蒸发”的方式离开了现场,而多里亚自然成为了最大的嫌疑。所以古德曼从这个疑点出发,一针见血地指出:“别对我撒谎!”
这是多里亚第一次被这个从来没有输过的古德曼牵着鼻子走,于是在多里亚的叙述中,出现了案件最开始的那个部分,也就是在那条路上发生的车祸,三个月前,和劳拉保持情人关系的多里亚开着车离开了他们幽会的地方,在一个路口,他们的车拐进了左侧那条路,不想在交谈中一只鹿闯了出来,在紧急刹车之后又和对面的车发生了碰撞。本来这或许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车祸,但是当没有受伤的两个人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另一辆车上的司机没有了生息,于是,这个故事便有了之后的走向,按照多里亚的叙事,当时他是想要报警的,但是劳拉制止了,她的理由是,一旦报警,我们的关系就会暴露,在这个没有目击者的现场,为了少惹事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于是他们顾自己走上了车子,然后准备离开,但是车子无法启动——而这正是导致这个事故变成案件的最关键原因,在车子无法启动他们无法离开现场的时候,又过来一辆车,劳拉急中生智,把自己当成是另一辆车的车主,她和多里亚站在一起商量赔偿事宜,这种平和的方式就是让那辆车尽管驶离现场,但是这个“美好的期望”又一次被改变,丹尼尔车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为了掩盖真相,劳拉又回过去接听了手机,当然接听的内容司机没有听到,他只是开到那辆车前面,礼貌性地问了劳拉是不是没事,而在这时,劳拉看到了从车上流下了的血,当那个司机开走之后,关于他是否看见了血迹也成了一种悬疑。
但至少没有了目击者,于是劳拉又决定毁尸灭迹,一方面他让多里亚将死者和车一起处理掉,另一方面她想办法找人修理无法启动的车。多里亚开走了车,在晚上无人的地方将车沉入了水底,接着用幽会时使用的方式,以特殊的卡和劳拉取得了联系,之后他们一起开车离开。但是劳拉却告诉他,在等待修车公司的时候,她又遇到了一辆开过来的车,车上的司机名叫托马斯,他说可以帮她修车,不过要将车拖到离这里一两个小时的家里。劳拉觉得这也是可行的,于是一起去了托马斯家里,在等待托马斯修车的过程中,妻子埃尔维拉闲聊时说起了自己40岁怀的儿子丹尼斯,然后把照片给她看,这时劳拉才发现这个丹尼斯就是发生车祸时另一辆车上的司机,于是她开始不安起来,而这时正在联系丹尼斯的夫妇俩发现,丹尼斯一直没有接电话,而劳拉忘了把刚才接起来的手机放回去了,也就是说,当埃尔维拉打给丹尼斯电话的时候,在另一个房间的劳拉听到了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紧急之下她把手机藏在了沙发上,而一直在拨打丹尼尔电话的托马斯听到了手机响,于是找到了手机——在一切还没有出现破绽的情况下,劳拉急匆匆离开,而当她接到多里亚之后,又开始了新的计划:将这辆汽车处理掉了,谎称停在停车场的时候被偷了,多里亚还伪造了那天在巴黎的酒店、机票证明,让自己“不在场”,而为了让自己脱罪,劳拉又将先前从丹尼尔身上拿来的钱包里发现了银行卡,利用多里亚的关系让人误以为丹尼尔从他工作的银行偷了五万欧元,然后带着偷来的钱消失,使得丹尼尔失踪其实变成了携款逃跑……
这是多里亚在古德曼面前叙述的第一部分,在这个叙述中,漏洞和破绽比第二部分更多,一方面事件发生之后警察就已经开始怀疑多里亚,因为托马斯在丹尼尔失踪那天遇到了劳拉,劳拉开的车托马斯已经记下了车牌,而这辆车登机在多里亚名下,所以警方开始怀疑的是劳拉和多里亚的关系。尽管多里亚利用自己的权力和金钱,让菲利克斯将自己的名字从案件中去除,但是在古德曼那里,却又变成了不利的证据:一方面她告诉多里亚的是控方已经找到了证人,但不知道是谁,另一方面当多利亚说到劳拉利用丹尼斯的卡进行跨行转账完全是一个老手,“她是一个蛇蝎美人的完美类型。”古德曼这样感叹,而其实在这个时候,多里亚又说起了托马斯曾经也找过他,当时多里亚被授予年度企业家称号,正走向自己的辉煌时刻,在庆典酒会上,托马斯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那天在劳拉那里就发现了疑点:劳拉在离开时调整了座位,说明先前这车不是她开的,丹尼尔的手机上显示在离家之后打过电话,所以手机不可能一直在家里,“你的势力太大,但我面对你这只狼,我不害怕。”这是托马斯对他说的话,对于他来说,问多里亚的只有一个问题:“我的儿子在哪?”多里亚一直否认,甚至最后拒绝回答,但是托马斯最后那句“我们是作为父亲在这里对话”似乎又隐隐刺中了多里亚的软肋——他有一个女儿,“如果我的女儿失踪了呢?”
这似乎在打着一种情感牌,而其实在多里亚的叙述中,他一直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现,当初结束幽会的时候,多里亚希望和劳拉结束这一段关系,可是劳拉说:“这样才是完美的。”当多里亚决定报警的时候,是劳拉决定离开,而之后处理那辆车和丹尼尔,将自己的车处理掉,以及用丹尼尔的卡完成转账制造携款潜逃的假象,都是劳拉所为,这一切似乎让劳拉变成了古德曼口中的“蛇蝎美人”,但是在第二个部分发生时,劳拉却又成为了受害者,在这个而被蒸发了客人的现场,谁会对劳拉动手,但是却没有杀死多里亚?
所以这个漏洞依然存在,而多里亚在古德曼的不断质问中,透露出越来越多的细节,比如他们收到了一封寄信人为“丹尼尔”的信,里面有一张那张沉车的湖光照,多里亚说有人打电话来要他们准备10万欧元到酒店的715房间,当他们按照那人所说的抵达酒店,背后便有人打昏了他,等他醒来劳拉就死了。多里亚认为这个提出敲诈并背后袭击的人就是那个路过的司机,他甚至告诉古德曼在把车推入水里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些声音,起初以为是鹿,但后来想来一定是司机发现了车上流出的血,然后没有离开,等到多里亚将车沉入水里的时候,他便拿到了证据开始了敲诈。但是古德曼却认为,那个“看不见的客人”不是司机,而是托马斯,而且告诉他,没有控方新的证人,一切都是她编造的,为的是让多里亚说出更多的真相,而说出真相才能让她打赢这场官司。
而多里亚似乎开始顺着古德曼的思路,认为715房间真正打昏他的人就是托马斯,因为按照古德曼分析,托马斯夫妇有最大的动机,一是他们的儿子丹尼斯失踪了,他们一直在怀疑劳拉和多里亚,二是托马斯的妻子埃尔维拉就在这个酒店上班,他们选择这个酒店就是利用埃尔维拉对于酒店的熟悉,制造了“看不见的客人”:在多里亚和劳拉进入酒店之前,托马斯早就潜伏在那里了,而他正是通过在酒店工作的埃尔维拉给了他打开窗户的手柄,之后又从窗户逃离。“杀死一个,嫁祸另一个,这是他们的完美设计。”古德曼这样说,而其实古德曼为多里亚制造了一个“看不见的客人”,是想要让他在整个事件中一直处在受害者的位置,无论是先前的交通事故,还是之后的敲诈,以及最后劳拉之死,似乎都和自己无关,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正像古德曼所说:“你要成为劳拉的受害者。”
但是,这只是古德曼的“有意引导”,就是在这样的引导之下,当古德曼告诉他控方证人是自己编造的,当那张将多里亚从715房间带走的照片是PS的,其实关于“看不见的客人”反倒变成了古德曼让多里亚说出实话的一种引诱,而最后在多里亚那里,无论是车祸时放弃报警沉车入水,还是715房间制造敲诈的假象最后杀死劳拉,真正的真相是:所有一切都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甚至当时丹尼斯还没有死,是他残忍地再次盖上后备箱,而坦白这一切就是让古德曼能够全身心为他辩护,“你是来为我辩护的,我什么也没有隐瞒。”多里亚放弃隐瞒真相,或者是因为漏洞太多他无法自圆其说,或者他对从来没有输过的古德曼抱有太多的期望,于是当他最后标注了沉车地点,这个“看不见的客人”终于真实地出现在整个案件中,而古德曼对他的一句话是:“你是个人渣,是个杀人犯。”
当胸口的钢笔渗出墨水,当三个小时过去,当离开的古德曼在对面房间里变成了埃尔韦德,当打开门看见的是另一个真实的古德曼,多里亚才知道,自己的身后一直有另一个看不见的客人,这才是唯一的真相,叙述无非是可怜的一张纸,他以为是个庇护所,以为会保住一切,却可以轻轻被戳破,而真正的那张纸上写着的是懦夫、凶手,是正义、骗子、自大,这才是对他最后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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