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14 《闪亮的风采》:如何向魔鬼进攻
一个在琴键上能够弹奏世界最难乐曲的神童,一个在音乐世界里能够制造天籁的天才,当人生的一切向着最高境界进发的时候,他仅仅需要活在音乐的自由世界里?当支配自己的现实在音乐声中解体的时候,“好好活着”是不是变成了最低要求?最高的自由和最低的生存,它们相互拉扯相互制约而成为一种宿命,即使生命中有过最痛楚的抗争,即使理想中有闪烁的星星,但是在宿命的世界里,自由和活着最后都变成了一个驱赶不走的魔鬼,它以毁灭的方式,把一个天才命名为疯子。
或者,天才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疯子,当年幼的大卫听到了音乐,他内心的一切都被激活了;当他的手指按下琴键,他仿佛变成了音乐的主宰,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在一个父亲为老师的家庭,在一个充满音乐声的家庭,他创造了音乐的奇迹。这是一种驾驭,这是一种控制,这是把生命推向自由的努力。但是从生命的开始,大卫就难以逃脱一种命名,他是父亲的儿子,他是家庭中的独子,他的自由恰恰变成了束缚,他的音乐无奈变成了魔鬼。
“你一定要赢。”这是大卫的父亲对他的要求,“这是世界就是强者生存。”这是父亲对他的灌输的法则,“我是你的父亲。”这是他一生被关着的牢笼,当在学校里弹奏肖邦的曲子时,并没有固定的钢琴在大卫不断增大的动作幅度中慢慢移动,“他输了,我们都要受罚。”父亲对他这样说。一定要赢的唯一目的,对于大卫来说,人生就没有了任何选择,而这种“一定要赢”的法则对于大卫来说,就变成了“你不得不好好活着”的宿命论。没有失败,只有成功,这是父亲为他建立的丛林法则,如果输了,如果败了,那么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 导演: 斯科特·希克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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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自己的悲剧发生,其实可以用很多种方法,但是,在大卫的父亲心里,却只有一个理论,那就是强者生存,而在他看来,强者就是不服输,就是战胜心里中的恶魔。其实经历了那些人生,父亲身上已经明显打上了烙印,他不想自己的悲剧在大卫身上发生,所以他要牢牢控制大卫,让大卫在家里感受亲情,感受完整,感受幸福,所以家变成了他让大卫躲避魔鬼的庇护所,“你是幸运的人。”这是父亲小时候常对他讲的话,因为大卫有活着的妈妈,有活着的自己,有活着的姐姐妹妹,而且,大卫还有一架可以弹奏的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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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风采》电影海报 |
这便是大卫父亲为大卫提供的“家”,这个家尽管贫困,但是有可以教他钢琴的父亲,所以即使大卫在学校比赛中获奖,父亲也婉拒了罗森要重点培养他的打算;这个家尽管有缺失,但是有让他成为强者的条件,因为自己的爱,父亲完全可以保护他不受伤害。曾经失去的家,现在又得到了重建,曾经失去的机会,现在又重新回来了,所以父亲把这一切当成了自己缺失记忆中的双重补偿,但是不同历史下的人生根本无法复制,也不能补偿,而父亲所做的一切却又形成了新的牢笼,让大卫生活在另一种阴影下。
父亲拒绝了罗森要教大卫的想法,“我教他,不用老师。”在肖邦的曲子之后,是拉赫曼兹诺夫的曲子,这是世界上最难弹的钢琴曲,但是父亲用自己的有限能力让大卫向世界难题挑战;父亲阻止了大卫要去美国深造的打算,“他哪儿也不去,不允许有人破坏我的家庭,这是你的家。”甚至最后当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大卫手中的时候,父亲也还是把它烧掉了,“没有人像我这样疼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为了不让自己的悲剧发生,他成为了大卫的守护者,但是当大卫开始走向自己人生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阻扰者甚至破坏者。其实,对于大卫的父亲来说,历史和现实对他反而造成了一种分裂,他期望大卫能够成为强者,但是他又惧怕在成为强者的道路上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在他看来,离开而选择自己的道路就是冒险,就是破坏家庭。所以他一方面会倾注自己所有的努力,让大卫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他抱着他,安慰他,给他力量,给他信心,“没有人像我这样疼你,因为我是你父亲。”而另一方面,当大卫有一丁点要离开自己的想法,他就骂他,打他,“生活是残酷的,你不要恨我,你不得不活着。”
而对于大卫来说,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这样的父亲面前,他活着也慢慢变得分裂,他想离开,却又无法割舍和家的联系,他想独立,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所以他会一次一次地哭泣,却最终还是抱着父亲,重复着父亲对他说的话,而当他终于失去了去美国的机会,一个人哭泣着,悲痛着,赤身裸体坐在浴缸里,却把大便拉在了里面,看到这一切的父亲更是拳脚相加,“你这个畜生!”这是大卫分精神裂的一次表现,可惜的是父亲没有重视,最后越陷越深,也终于把他推向了悲剧的世界。
但是,大卫还是有限地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他拿着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告诉父亲这一次谁也阻拦不住,当父亲狠狠地向他打来的时候,当父亲在打骂过后又抱住他的时候,大卫第一次以妥协的方式抱住了父亲,第一次以听话的模样住在这个家里,“我要走,你不能阻止我。”在强硬无效的情况下,父亲又用温柔的态度对他:“你没事吧,你是我的儿子。”而在温柔依旧无效的情况下,父亲下了最后的禁令:从此再也不要回家,再也不要叫我父亲,也把大卫所有的曲谱都付之一炬。
大卫做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选择,第一次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家,对于他来说,父亲是爱他的,但是当这种爱变成了占有变成了控制,实际上就是一种暴力,就是一种伤害,就是一种魔鬼式的存在。而当他来到皇家音乐学院的时候,著名的音乐教授塞西尔告诉他,要成为音乐家,就必须“向恶魔进攻”,“要学会驯服钢琴,否则音乐就会远离你。”这是一种弹奏的哲学,一个音乐人需要的是驾驭的能力,需要全身心的付出,而音乐世界里的这个魔鬼其实也是大卫心中那挥之不去的家庭阴影,所以就如弹奏一样,必须付出所有,必须全身心投入,也必须做好冒险的准备。
他在音乐上日臻完美,在技艺上不断挑战,他被称为“这个时代的天才”,他完全驾驭了最难弹奏的拉赫曼尼诺夫的《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但是他不是在享受音乐,不是在追求自由,而只是把世界当成必须驯服的恶魔,也就是说它必然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敌人。当大卫离开父亲离开家之后,他生命中的一半已经缺失了,他寄给父亲的信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他拿到的那张自己的照片已经破裂,当他在学校的钢琴比赛中获得金奖的时候,给父亲打去的电话却是一种冷漠,“爸爸,我回来了。”最后却是无情地被搁掉了。
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家,永远不要叫我父亲,这是大卫在离开之后接受的禁令,而现在即使大卫得到了最好的音乐教育,得到了最高的奖项,对于他来说,这条禁令还是无情地折磨他,驯服了钢琴,却缺失了家庭的完整,这是大卫的宿命,而这种宿命无非是父亲经历人生的投影,所以大卫只是父亲的一个牺牲品,在无情而绝情的父亲面前,大卫终于不堪压力,昏倒在演出现场——当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当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那一双手还在弹奏着,但是着弹奏的动作分明是颤抖,病态的颤抖。
魔鬼又回来了,而且加剧侵害了他的身心,他变成了病人,变成了精神分裂者,而魔鬼式生活的最大悲剧在于,医生告诉他,从今之后再也无法触碰钢琴,再也无法演奏音乐。“太复杂了,那是个战场,老是有战争发生,它破坏了所有的东西。”整天抽着烟,说着不连贯却总是重复的话,不认识自己的妹妹苏西,这便是一个音乐天才的病态人生。而那一次父亲终于来了,他给了他好久没有的拥抱,给他戴上了那枚奖章,替他打开了食品罐头,但是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既不忏悔也不痛苦,“你是个幸运的孩子,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他依然把大卫的人生看成是幸运的,她依然把自己的付出叫做爱,他依然要大卫好好活着,但是一个病态的人,一个不能弹奏钢琴的人,何来幸运,何来爱?父亲走了,他终于打开窗户看着在夜色中消失的父亲说了一句:“再见,晚安。”
他或者也爱着父亲,他或者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但是从此改变的人生彻底葬送了自己。魔鬼没有离开,魔鬼还在身边,“你要向魔鬼进攻”,在大卫那里,魔鬼完全变成了对于钢琴的驯服,当一切都遗失的时候,那种爱,那种自由,那种自我,又在哪里?或许当大卫重新在医院里弹奏出钢琴声,是一次患病之后的回归,或许大卫找到了理解他、帮助他的吉利安娜,并且和她成为了夫妻,是一次缺失之后重新获得的爱,但是当他把那些曲谱扔在游泳池里的时候,当他以病态的方式依偎在吉利安娜的时候,那一种恶魔的人生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无法回到内心,而最后看见父亲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墓碑,“生活是一种继续,闪烁的星星总会启发我们。”那无非是一个死亡的信号——当无法用爱去征服魔鬼,最后只能被魔鬼所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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