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6 《八恶人》：正义只是一根绞死人的绳索
被打掉了“蛋蛋”的黑人将军沃伦·马奎斯，一只脚受伤几乎瞥见了死亡的克里斯，当他们用沾满血的双手拉紧了那根绳索，似乎都成为了罪恶的执行者：绳索套在黛西·多莱歌的脖子上，她在挣扎却说不出话来，她在反抗却逃不出死亡，作为墨西哥犯罪集团“多莱歌派”的女土匪，她没有被赏金猎人鲁斯·约翰用手铐活着带到红石镇执行绞刑，而是在这个中途的“明妮的服装店”被审判，当一场对决在这里发生，当其他的恶人死在枪口之下，为什么最后黛西以绞刑的方式完成审判？
这或者就是最后的象征，当克里斯在昏迷之后醒来，用枪打伤了正欲拿枪的黛西，却在他射出最致命一颗子弹之前，听到沃伦说：“鲁斯是要她被绞死，既然他救了你一命，她就应该被绞死。”在床上的沃伦手中没有枪，但是他的这个建议却让两个人最后完成了仪式，克里斯在拉起绳子前，对黛西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治安官，我叛你绞刑。”然后和沃伦奋力地拉紧绳子，看着无力挣扎的黛西微微晃动着身体，那一只手臂上还带着用手铐铐在一起的鲁斯半截手臂，直到最后眼前这个罪人没有一丝呼吸，两个人才靠在床边。
黛西是女罪人，必须执行绞刑，这是赏金猎人鲁斯需要完成的任务，当明妮的服装店代替了红石镇，当两个人的执行代替了镇上围观的群众，绞刑的意义在象征仪式上被完成，就如那个伪装成绞刑官的奥斯瓦尔多曾经说过的那样：“我绞死你只是工作，拉动绳子的人才是正义。”正是这种正义性，鲁斯在一路上要将自己的手和黛西的铐在一起，他要活着将黛西送到红石镇，送到行刑台，要看着活着的黛西最后走向死亡。只有这样，才是完成了正义对罪恶的惩罚，所以在明妮的服装店里，克里斯作为红石镇新的治安官宣布黛西要被执行死刑，沃伦和克里斯又用绳子将活着的黛西绞死，就是满足了鲁斯作为赏金猎人的愿望，就是实现了奥斯瓦尔多所说的正义。
但是这只是象征意义的，当没有了围观的群众，被执行的死刑多大程度上代表着正义？而作为另一个赏金猎人的沃伦成为执行者，是不是可以和克里斯一起成为新秩序的重建者？其实，当一个“曼克尼斯掠夺者”的儿子和一个反蓄奴主义者站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只是暂时消除了南与北、黑与白的对立，从克里斯在大雪中坐上鲁斯那辆前往红石镇的“最后一辆马车”，沃伦和他之间的矛盾就凸显了南北战争这一时代背景。鲁斯在马车上说起沃伦拥有一封林肯总统写给他的信，克里斯完全不相信，而且是嘲笑，因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反叛者”，一个战争期间南方的“黄标战士”，一个被政府通缉中越狱，并烧毁了集中营而逃命的黑人，一个烧死了47个人甚至连黑人同胞也不放过的恶人，如何会有林肯亲笔写给他的信？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克里斯是闻名遐迩的“曼尼克斯掠夺者”的儿子，在他看来，父亲曼尼克斯从来都是为了白人尊严杀死黑人，而即使战争结束，当身边是“用47个人的命换一个黑人”的将军，他也充满了鄙视，而在明妮的服装店里，再次谈起“林肯的信”时，他的嘲笑和黛西一样，完全变成了一种歧视，当沃伦说：“消除你们白人警惕的，也只有这封信了。”克里斯说：“我会朝这封信撒泡尿。”而黛西则附和了一句：“我会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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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昆汀·塔伦蒂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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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他的那天，真的很冷。”在怀俄明州大雪覆盖的山上，切斯特被脱去了衣服，他就这样赤身裸体地在沃伦枪指着的威胁下行走在大雪之中，不仅仅是寒冷，而且在两个小时无力支持的情况下，沃伦竟然让他用嘴巴温暖自己的大屌。绘声绘色的叙说，对于桑福德将军来说，一定是丧失人格的挑衅，一定是没有尊严的侮辱，所以在他被刺激拿起旁边的枪时，早有准备的沃伦以更快的速度打死了桑福德将军。“这是正当防卫。”他在打死白人将领之后这样解释，所以包括新治安官克里斯、绞刑官奥斯瓦尔多、绞刑者鲁斯在内，没有一个人会用所谓的法律武器要制裁沃伦，他们看着桑福德是在沃伦的手中而没有任何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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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恶人》电影海报 |
这其实构成了对于对立的解构，甚至可以说，南北战争只是提供了一种背景，不管是沃伦火烧集中营，还是激将打死桑福德，都和他们无关，或者说，都和新秩序的正义要求无关，就像沃伦用黑人的“大屌”来侮辱白人是一种报复，而他之后被地板之下的乔迪射中“蛋蛋”则是一种缺无——切实的身体之痛才是回归邪恶的一个标记。所以，他们只是在暴风雪搭乘了一辆马车，他们只是赶往红石镇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们只是被困在明妮服装店，那些关于战争，关于种族，关于正义，也只是陌生或者并不陌生者的茶余饭后的话题，所以当撇出了国家这一宏大主体，他们只是一种求生的个体，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最后绞死黛西只是一个仪式，而曾经的对立者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也没有了任何的恩怨：几乎望见了死亡的克里斯，最后央求沃伦看一看林肯写的那一封信，“亲爱的马奎斯……你的军队不止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种族的骄傲……只要我们同舟共济，盼望未来我们能相见……”展开信的是那一双沾满鲜血的手，读完后又是一双血腥的手，而最后克里斯有气无力地将它揉成一团，扔到了流淌着血的肮脏地板上。
信或者是一封伪造的信，无论是军队的荣耀还是种族的骄傲，无论是同舟共济还是未来能相见，都只是对于战争之后重建秩序的一种善意构想，但是在这个暴风雪之夜，这个充满了杀戮的现场，这个只是最后闪现了仪式的明妮服装店，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无论是赏金猎人还是治安官，无论是土匪还是路人，所有人都在恶的世界里，而正义也只不过是那一根绳索，在“边缘裁决者”的手中变成了仪式，在所谓的文明社会里，变成了沾血的道具，就像末章的标题：黑人，白人的地狱，唯一的黑人在手刃白人的复仇中尝到了快乐，而最后还是依靠沾满血的白人获得了生机。
所以，“八恶人”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善，所谓的正义，而在这个临时相遇的“八恶人”里，对于所谓的正义也充满了嘲讽。在明妮的服装店里，八个人之外有无辜者，他们是明妮和她的丈夫戴夫、仆人玛姬，以及带着“四个路人”到来的朱迪和马夫查理，他们驾驶着马车而来，他们安排了丰盛的餐点，最后却被四个路人活活打死在店里，无辜者之死，就是为了凸显他们的恶，而四个人无关国家大事，无关秩序重建，他们是“多莱歌派”的成员，他们的目的为了将沦为罪人、要押往红石镇的黛西解救出来，所以他们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而大开杀戒，杀死了那些无辜者。
如果傍晚的马车上只有押着黛西的鲁斯，那么这个计划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在鲁斯进入明妮的服装店之后，他们四个人就可以不费吹飞之力解救出黛西。但是当鲁斯的马车在中途搭乘了同为赏金猎人的沃伦，搭乘了新治安官的克里斯，四个恶人的解救计划就成为了未知，而在这场决斗中，沃伦几乎成为了关键人物，是他发现明妮的服装店存在诸多的蹊跷：没有脱礼帽的规矩；一个星期就去北方的他们缘何煮了味道一样的炖菜；戴夫出门为什么不带走他一直坐的椅子；地板上怎么会有一粒掉下来的红豆……当鲍勃说自己替明妮照看店，沃伦就怀疑他是说谎者，继而认定他们和黛西是一伙的。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他和鲁斯结成了统一体，他们拿掉了神秘牛仔乔的枪，卸掉了奥斯瓦尔多的子弹，然后沃伦又在刺激中杀死了桑福德——在八恶人世界里，桑福德和马夫O.B也是无辜者，但是沃伦用不人道的方式杀死了桑福德，是恶的一次报复，就像他从来不像鲁斯要将活人送上绞刑架，不管死人还是活人，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在半途搭乘马车的时候，他就坐在已经死去的犯人身上。而在明妮服装店里，当桑福德死去，整个屋子里便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而当有人在咖啡里下毒被黛西一个人看见而成为“多莱歌的秘密”时，恶便成为了最后的主题，而在无关种族利益之下，克里斯和沃伦又成为了统一体：因为O.B和鲁斯喝了咖啡而中毒，所以鲁斯在最后被黛西用枪打死之前就喊出了“咖啡有毒”，从而使刚想喝咖啡的克里斯捡回一条命，正像沃伦所说：“是他救了你。”所以之后驾着马车而来的沃伦、鲁斯和克里斯成为多莱歌派犯罪集团的敌对者，他们不仅粉碎了解救计划打死了乔、奥斯瓦尔多、鲍勃，以及躲在地下室里黛西的哥哥乔迪，而且还在生死一刻，成为秩序的重建者：克里斯最后否定了黛西杀死沃伦去领赏的建议，和手中没有枪的沃伦一起用绳索结束了黛西的生命，完成了最后的审判。
但是，无意义也在于此，只是偶遇，只是巧合，只是最后的挣扎，只是用子弹说话，在恶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正义，而在剧情设计上，第四章倒叙的“四个路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交代，沃伦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在明妮服装店发生的一切已经还原了“那天早上”的情节，这是塔伦蒂诺的一种无意义交代？而且躲在地下室的乔迪也是一种无意义的存在，当地板之上发生了血战，无论是沃伦还是克里斯，其实都不知道下面的乔迪，所以乔迪完全可以干掉他们，但是他只是打了一枪打碎了沃伦的“蛋蛋”，却不再变本加厉杀死他们团伙之外的所有人，最后甚至在克里斯和沃伦的枪口下，乖乖走出了地下室，迎接他的只有被爆头的命运，所以，在明妮服装店杀死无辜者的“四个路人”，最后都变成了无意义的人，奥斯瓦尔多的枪早就被卸掉了子弹，乔趁机从桌子底下拿出藏好的枪，也敌不过克里斯和沃伦的子弹，加上乔迪的投降，他们的恶完全葬送了自己。
无意义的倒叙，无意义的冷枪，无意义的恶人，最后是无意义的审判。一根绳索，一封信，都会在鲜血和死亡中变成一种摆设，黑人是白人的地狱，白人何尝不是黑人的噩梦？就像马车在怀俄明州的大雪中奔跑的时候，立在路边的是一尊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洁白的雪覆盖在上面，黑色的雕像却在现出痛苦的表情，在3分多钟的长镜头里，只有寂静，只有寒冷，只有黑与白的对立——当没有了信仰，当没有了善念，拯救也只是一尊死去了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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