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6《吾栖之肤》:内心癫狂是一种原罪
她用枪打死了罗伯特,她逃离了西加拉庄园,她回到了母亲开在那里的裁缝店:母亲还在,邻居克里斯蒂娜还在,甚至克里斯蒂娜还穿着当年的那条裙子。当一切都没有改变,6年的时间似乎也没有改变和她有关的一切:尽管他已经变成了她,尽管他失踪成为消失的人,尽管母亲也认不出了他,但是回来意味着复原:她还是那个“他”,“我叫文森特。”
这是文森特的一次自我命名,不是代替,不是重生,而是纯粹的回来,回到离开的地方,回到离开的亲人,回到离开的生活。但是当他成为“她”,这六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回来又意味着什么?因为一次舞会,他邂逅了女孩诺玛,因为邂逅,他们之间萌发了原初的爱,她脱掉了外套,她扔掉了鞋子,他们相吻相拥,在那棵大树后面,他们像花园里的男女一样被欲望支配着。但是在他准备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开始拒绝,开始反抗,甚至开始撕咬他,终于他给她甩了一个耳光,在她昏迷之后,他骑着摩托车匆匆离开了现场。但是在路上,他却遭遇了神秘车辆的跟踪,针筒里射出的针进入了他的身体,他倒下,也失去了知觉。
那个夜晚男女之间的情事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而结束意味着另一种开始,于是这个叫文森特的男人遭遇了变故:他被囚禁在山洞里,他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他得到了一个消息:那个在夜晚邂逅而昏迷的女孩诺玛之后被送到了医院,但精神失常,终于有一天跳楼自杀。告诉文森特这个消息的是诺玛的父亲罗伯特,当一种死被讲述,罗伯特想告诉他的是:是你杀死了我的女儿。于是他变成了凶手,身为医生的罗伯特开始了对凶手的惩罚:他叫来了医疗团队,对文森特完成了变性手术,从此,他变成了“她”,从此,文森特有了新的名字:贝拉,也从此,她被囚禁在西加拉庄园,成为罗伯特皮肤实验的试验品。
他变成了她,文森特变成了贝拉,在那扇无法可打开的门里,在那个封闭的房间里,她成为了罗伯特的创造物,打针、吃药,做皮肤实验,练瑜伽,这就是贝拉的生活。当文森特遭遇这一种惩罚,他到底是不是咎由自取?或者说,罗伯特对她的制造和试验,是不是让他真正赎罪?那个夜晚,文森特和诺拉之间的行为的确是从欲望开始的,虽然不是爱,但是诺拉的昏迷,以及之后的自杀,都和文森特无关。当诺拉脱掉衣服,扔掉高跟鞋,她是亢奋的,她对文森特说的一句话是:“我有幽闭恐惧症。”遇见文森特并转化为一种欲望,这就是在对抗幽闭恐惧症,但是当她被压在文森特身下的时候,幽闭恐惧症似乎又复发了,而文森特在打了她一个耳光之后也是匆匆离去,之后昏迷醒来的诺玛再无法回到正常状态,于是她变成了精神病人,并最终和母亲一样选择了自杀。
导演: 佩德罗·阿莫多瓦 |
诺玛的失态和自杀,和文森特无关,文森特如果有过错,也仅仅是用一个耳光制造了有限的暴力。所以说,诺拉是被自己所谓的幽闭恐惧症害死的,而她的母亲嘉尔选择自杀,也是因为在车祸受伤后听到了诺拉的歌声,但是开窗那一刻她从玻璃上看到了自己扭曲而丑陋的脸,她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以跳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嘉尔自杀,诺拉以相同的方式自杀,对于罗布特来说,造成的是双重的伤害,而当他知道那晚诺拉和文森特在一起,他将一切怪罪于他,误认为他是凶手,于是以科技和医学的名义动用私刑,完成了对文森特的惩罚。
让一个正常的男人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名字和性别,让一个有着母亲的儿子常年封闭在隔阂的房间里,罗伯特为什么要制造这个囚禁的悲剧?从各种奇特的事件走向来看,这一切也源于罗伯特内心的偏执和疯狂,而在西加拉庄园里发生的另一件事则揭开了这个谜团。贝拉作为试验品被囚禁在庄园里,照顾她的是玛丽莉亚,那一天罗伯特外出,庄园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他就是玛丽莉亚的儿子希加,穿着虎皮装的希加闯入庄园,其实是为了逃避警察的抓捕,因为他贩毒,但是玛丽莉亚从他露出屁股的胎记中发现他就是自己的儿子,母子相见,不是一种团圆,希加恶性不改,不仅将玛丽莉亚绑住,而且在监控中发现了正做瑜伽的一个美丽女子,于是他找到钥匙闯入了贝拉的房间,并强奸了她。这一幕正好被回来的罗伯特看见,罗伯特用枪打死了希加,解救了贝拉。
在罗伯特埋尸的过程中,玛丽莉亚告诉了贝拉另一个隐秘的真相:希加和罗伯特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玛丽莉亚以前和庄园的主人列加德发生了暧昧的关系,生下了罗伯特;之后又和庄园里的佣人好上了,又生下了希加。罗伯特和希加,一个是庄园主的儿子,一个是佣人的儿子,他们的人生完全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罗伯特成为了一名医生,从事高端医学的研究;希加沦落为毒贩,在恶的世界里东躲西藏。但是贝拉让两兄弟相遇,而毫不知情的罗伯特用枪杀死了希加,似乎是为贝拉讨回了公道,他的这一行动也代表了对恶的消灭。但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在玛丽莉亚眼里却存在着同一性:罗伯特只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将文森特看成是凶手,并以私刑的方式实施惩罚,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恶?
《吾栖之肤》电影海报
这种恶源于一种爱的偏执——罗伯特为什么对女儿的死那么在意?那是因为他爱着死去的妻子嘉尔,甚至不惜将贝拉塑造成嘉尔的面容和身材,但嘉尔的死又回到了玛丽莉亚所说的同一性中:12年前希加前来庄园找到母亲玛丽莉亚,他看到了嘉尔并爱上了她,而嘉尔也喜欢上了罗伯特同母异父的希加,终于,背叛了罗伯特的嘉尔和希加开始了私奔,不想他们驾驶的汽车出了车祸,嘉尔被救了出来,但已经被火毁容。罗伯特宽恕了妻子的背叛,因为他深爱着嘉尔,他为嘉尔施行了植皮手术,嘉尔慢慢康复,但是就在她可以起床之后,看见了玻璃窗上自己丑陋的面容,不堪生活被毁的她选择了自杀。
希加和嘉尔的偷情,罗伯特对妻子和女儿之爱的偏执,的确让这两个处在隐秘处的兄弟保持了同一性,玛丽莉亚对贝拉讲述这些真相时说:“他们虽然非同一个父亲所生,但是都是癫狂之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内心就是疯狂的。”这句话道出了这一系列之间内在的逻辑,玛丽莉亚内心是疯狂的,所以她的两个儿子都变成了偏执和癫狂的人:希加走上贩毒之路,回来之后又强奸了贝拉;罗伯特对妻子和女儿的爱太过于浓烈,以致缺乏理性思考,甚至嘉尔的车祸,诺拉的幽闭恐惧症都源于他的非理性,而囚禁并改造文森特更是触犯了伦理和法律,就像他的同事对他提出的实验课题进行了反驳,“这是违背科学伦理的。”但是罗伯特还是偏执地走上了这条路。
这里有私通,有乱伦,有变性,有复仇,在几乎与世隔绝的西加拉庄园里,在几乎不被道德和法律约束的实验室里,内心癫狂便成为了一种原罪,而对这一种罪的救赎便是逃离和回归。文森特变成了贝拉,他变身为她,但是对于正常的男人来说,离开这个疯癫之地才是寻找自由的唯一道路,所以贝拉渐渐隐藏起真实的自己,“我是你的,我是你创造与你相配的存在。”在罗伯特的面前,她这样说出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创造物,那么罗伯特就是上帝。所以贝拉接近罗伯特,讨好罗伯特,甚至希望用人造的身体迎合他,罗伯特开始放松了对她的警惕,终于在贝拉读到关于“文森特失踪”的报道时,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也找到了逃离的机会:她用枪杀死了罗伯特,她找到了庄园的出口,她回到了裁缝店,回到了母亲身边,尽管还是“她”的身体,但是告别了幽闭的世界,告别了囚禁的生活,告别了疯癫的罪恶,“我是文森特”是最后理性和感性的回归,因为,“这是我的呼吸,我知道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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