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06 《旺角卡门》：残酷枪声下的承诺

最后是一声枪响。警察射出来的子弹穿过了华哥的脑袋，如花的鲜血溅在了地上，他重重地倒在地上，那一刻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了，苍蝇死了，大嘴死了，当一个“英雄计划”最后以死亡的方式结束的时候，带给苍蝇的或许是最后的像做英雄的荣耀，但是对于华哥来说，一切只不过是残酷人生的最后景象。他的世界里总是回想着苍蝇离开时的那句话：“我宁愿做一次英雄，也不愿做一辈子狗熊。”他的世界也总是回想起和阿娥在电话亭激吻的场景，意外，或者不舍，对于华哥来说，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鲜血、枪声和死亡之下，他实现了对苍蝇的承诺，却永远无法完成对阿娥的承诺，生与死，义与情，终于都被被那一声残酷的枪声打碎。

这残酷的枪声响起之前，有他自己射出子弹响起的枪声，有苍蝇射出子弹响起的枪声，“射杀大嘴”是阿公交给他们的命令，而实际上是他们赴死的命运，本来可以不死，或者打上打残大嘴坐上几年牢，便也是混迹于黑道的代价，只是对于苍蝇来说，这是自己最后的英雄梦，宁愿做英雄，不愿做狗熊，所以他会义无反顾，会将自己的生命交付出去。交付生命，迎接残酷的枪声，在苍蝇看来，就是对自己猥琐人生的一次承诺。他把华哥叫大哥，但是在这样的黑道世界里，他惹是生非的性格注定会遭遇各种打击，他好胜，他鲁莽，他火爆，做事不讲究方法，只是凭着自己的性情闯荡江湖，但是对他来说，每一次都是冒险，每一次都是尴尬，每一次也都是身体的伤害。他收钱不成，却被“身上的刀痕比你腿毛还多”的肥九威胁；他想为阿西讨回桌球赌输的钱，却全部输给了波哥还遭到毒打；他欠下一万多块的钱，却被Tony逼得走投无路；他摆摊卖鱼丸却被Tony一次次羞辱……他的人生总是被压制在屈辱中，又总是以复仇的方式证明自己，但是无力的现实又让他满处伤痕。

	导演: 王家卫 编剧: 王家卫 主演: 刘德华 / 张学友 / 张曼玉 / 万梓良 / 林蛟 / 黄斌 / 陈志辉 / 王剑风 / 江道海 类型: 剧情 / 爱情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香港 语言: 粤语 上映日期: 1988-06-09(香港) 片长: 102 分钟 又名: As Tears Go By

“算命的说我三十岁走鼻运。”这是苍蝇美好的期望，但是在这破绽百出的现实里，他却用自己的承诺来构筑自己的梦想。他离开家出来混，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地回家，而这样的承诺在他用做掉大嘴的安家费买了冷气机回家时，却是母亲冷漠的回答：“我刚装了，你自己用吧。”母亲和家，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是充满温情，所以那些承诺变成了“那是你老公，不是我爸爸”的回答，他把买来的冷气机丢尽了江里。对家的承诺破灭了，而苍蝇还有一个对小弟阿西的承诺，当阿西结婚的时候，苍蝇就是向Tony借了钱置办了四桌酒席，送了他们一对镯子，而这笔钱变成了他还不起的高利贷，也成为他和Tony结仇的根本，但是这借来的钱也只能在天台办酒席，这位阿西的岳父岳母极为尴尬，在争吵中，苍蝇对阿西许下承诺：“等大哥有了钱，一定要替你捞回面子。”但是苍蝇没有钱，那个对阿西的承诺最后也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安家费。“也许你心里看不起我，我知道自己没出息，但是过两天你看报纸电视就知道我绝对有资格做你大哥。”他对阿西说，那时候他看见了自己成为大家瞩目的英雄，但是他也依稀听见了射向自己的子弹发出的声音。

承诺太大，承诺只是苍蝇用枪叙写的英雄梦，对于Tony的复仇他也是用那一把枪对着Tony的头，让他叫自己“苍蝇大哥”，让他低下头去捡自己扔下的钱，用羞辱换取羞辱，虽然Tony的手下在这场被苍蝇指着头的羞辱中看不起Tony，让他丧失了大哥的威严，但是对于苍蝇来说，只不过是玩一场赌博，一场和命有关的赌博，他也知道，自己的英雄梦终点一定是死亡，但是那些承诺，他已经无法收回。但是，华哥是曾经极力帮助他收回承诺，他对苍蝇说：“我十四岁就拿了安家费，但是这又有什么？现在还不是这个样子？”在他看来，十四岁就经历的英雄梦到最后还是一样平庸的结局，还是要被人欺负要流血甚至要丧命，但是苍蝇似乎已经毅然决然，在这场赴死的命运面前，华哥也依然不让承诺轻从兄弟情中溜走，他说，你然你决定要去，我就陪你去。

似乎每一次，在苍蝇的尴尬和失败面前，华哥都出来化解。面对不肯交钱的肥九，华哥用碎玻璃瓶直接在肥九身上划出一道血痕；面对打伤了苍蝇的波哥，华哥孤身一人将波哥杀死，而面对Tony，华哥也是拿出自己所有钱替他还债，甚至在苍蝇报复失败之后，面对那张被打得变了形的脸，华哥也是豁出性命，用枪指着Tony才救出了苍蝇。他对苍蝇说：“我们玩不起，”他又说：“我们这种人根本没有明天。”但是面对受伤的苍蝇，面对走投无路的苍蝇，离开的华哥又回过头来，对他说：去宵夜。只是这一次Tony带着一大帮人将他们围住，铁锹、木棍以及那把装了子弹的枪，让他们的世界依然充满了疼痛和鲜血，以及侮辱。华哥流着血对苍蝇说：“如果我挂了，明天就回去，不要再出来混了。”只是一意孤行的苍蝇独自离开华哥，留下的一句话是：“我不配做你小弟，从此让我自生自灭。”

《旺角卡门》电影海报

自生自灭是对于现实的无奈，也是对于英雄梦盲目地执着，其实华哥知道，和苍蝇的两个兄弟，是做不成英雄的，他们势单力薄，他们孤身奋战，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凄惨的。对于华哥来说，做老大，做英雄都已经不是他的梦，从十四岁出来混，到现在，依旧是窘迫而无力的人生，实际上他对眼前的打打杀杀都已经厌烦，对所谓的江湖都已经失望，在他心里，留存的或者只有一个关于爱情的梦想，以及承诺。

那个闯入他世界的表妹阿娥，似乎打开了他心中的那道门。是的，当他一个人似醒未醒地披着棉被打开家门的时候，阿娥就站在他面前，戴着口罩，却难掩那种柔情，四姨妈无休止地电话给他一个似乎从来不认识的表妹，因为看病暂住在家里，对于他来说，却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启。那时候华哥陷在苍蝇不能解决的纠葛中，也陷在和Mabel痛苦的恋爱中。认识了六年，他对于Mabel来说，并不是那种浪漫的爱情和一个家的承诺，他不Call她，她也不Call他，两个人仿佛都在另一个世界里，而遇见的那一次，竟然是Mabel堕胎刚出院的时候，他们冷冷地看着对方，情感在那一刻完全变成对对方的指责，堕胎为什么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想让我心里不安？而Mabel的解释是，你给了我什么，连堕胎的钱也是我老妈给的。

不能给女人爱情，不能给爱情一个家，对于华哥来说，永远是躲避，永远是仇杀，永远是鲜血，永远是伤痛。而在表妹面前，他也不准她提“失恋”那两个字，而两个人似乎永远在不同的世界里，即使带她出去，即使一起吃一顿饭，那感觉也仿佛是怪怪的。而在阿娥暂住的那几天里，她看见的也是半夜推开的门，也是身上流满鲜血的苍蝇，也是那和仇杀有关的一切。但是这一切对于人生没有起伏的阿娥来说，也似乎看见了属于男人的那种力量，当华哥提出带她去看电影的时候，她躲在小房间里，在镜子面前涂抹着口红，那眼神是涩涩的，却也是满怀期待。而对于华哥来说，不知道是学生还是已经做工，不知道在哪里工作的陌生表妹，却是自己这尴尬而欲罢不能生活中的一点亮色，他一直想走出来，或者在看见阿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阿娥在离开他回家的时候，留给了他一封信，信上说：“我给你买了新杯子，我知道它不久之后会被打破，所以我把一只藏了起来，如果你有一天需要它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杯子或者是生活的象征，那许许多多的杯子都可能打破，是一种动荡生活的写照，但是她却为他藏了一只，只要需要便可以回到他的身边。这是一种暗示，所以在华哥雨天偶遇Mabel，得知她已经结婚的时候，便莫名地有一种怅然，也才发现在破败的杯子之外还有一种深藏着的完好杯子，他想阿娥了，打了电话没人接，他便坐着车去了阿娥的地方，而那包里分明放着那一只被藏起来而又被发现的杯子。

他找到了她，但是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却不是以爱情的方式，只是礼貌地打招呼，他看见她身后有一个男人，她问他是不是住几天，他便说我马上走。坐着汽车而来，又乘着船要离开，两种不同的交通工具，似乎预示着寻找和离开，希望和失望的不同结局，甚至他将那杯子狠狠丢到了水里，只是丢掉心中希望的时候，Call机响了，阿娥赶来见他。他一把拉住在街头的阿娥，拉进了无人的电话亭，那一刻，他吻着她，她也吻着他，他们拥抱，仿佛整个世界整个夜晚都是他们的，仿佛这一刻的所有激情都是那保存下来的杯子。

站在旅馆的门前，他问她，你今晚可不可以不走？她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才来找我？他说，因为我自己知道，我无法给你承诺。她说，如果你再不来找我，我可能跟医生结婚了。无法给的承诺，可能完成的婚姻，在这个充满假设的夜晚，他们其实都知道什么叫失去，什么叫回来，什么叫现实中的光亮。他独自走上了房间，她在后面，犹豫着，然后跨上了楼梯。这个夜晚属于他们，这样的爱情属于他们，但是在这杯子样的生活里，依然可能被打碎，依然可能被扔掉，他们不知道未来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华哥再次回来的时候，是满身的血，被Tony恶打的结果就那么赤裸裸地呈现在阿娥的面前，“这次没事，可是下一次呢？”华哥坐在床上，他说：“我做事从来不考虑下一次。”但是这没有下一次的生活只属于那无休止恩怨的江湖，在阿娥面前，似乎一切都需要改变。“只有一件事有下一次，你去台北的话，我们一起去。”他说，这是他第二次说到要跟阿娥去台北，这也是他对阿娥说出的唯一承诺，这承诺就是那一只杯子，在他心里藏了太久。只是最后当以爱情的名义拿出来的时候，破碎依然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命运。

阿娥担心的下一次终于还是来了，华哥虽然说是朋友叫去聊聊天，但是当他坐上公车离开的时候，内心有着一种隐隐的破碎感，阿娥站在车外里，望着汽车缓缓从身边经过，缓缓开出车站，缓缓离开视野，她的眼睛红了，那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而华哥也是这样看着从眼前消失的阿娥，外面的天有些灰暗，他丢掉了手中的香烟，Call机收到的信息是：小心点，早点回来。回来的世界是一只杯子的爱情，是一句跟我走的承诺，只是当他走向苍蝇的英雄梦，走向对兄弟犹如救赎一样的承诺时，他再也回不来了。

承诺写在充满鲜血的暴力世界里，写在兄弟情义的冒险人生里，而说了两次，不打算收回的爱情承诺呢？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却最终还是给了，他也许知道那只不过是宿命世界的一道光亮，无法改变却必须要付出，无法握住却要去争取，只是身体重重落地的时候，宛如那一只藏了许久的玻璃杯子，最后的命运依然是破碎，是割裂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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