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6《论晚期风格》:格格不入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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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身份与身份格格不入,而解除身份则破坏了双方。因此,热内成了想象力的最大对立面。
    ——《第四章 让·热内》

和阿拉伯人有着特殊的关系,总是在中东世界“旅行”,戏剧作品弥漫着对西方认识与经验的解读——却是以构筑的东方主义语境,对西方尤其是对法国帝国、强权、历史这些概念进行拆解,让·热内以西方作家的身份拆解西方概念,爱德华·W.萨义德将这种挑战看成是让·热内“反唯名论”的时间,在他看来,热内是一个爱上了“他者”的人,一方面,热内自我定义就是“被抛弃了的人和陌生人”,所以他对巴勒斯坦革命寄予了最深厚的同情,这种同情成为了被抛弃这和陌生者们“形而上的”起义,就如热内所书写的:“我的心在它之中,我的躯体在它之中;我的灵魂在它之中……”但是另一方面,热内的“全部信念”和“整个自我”,又不可能在它之中。

反唯名论而爱上“他者”,这就是萨义德所认为“身份与身份格格不入”的他者存在:既是对固有身份的一次解除,又无法完成对新身份的定义,“破坏了双方”的存在,身份也成为了一个热内式的概念,所以只有通过想象力,通过想象力转变为作品的实践,在陌生者的世界里拥有一个身份。“身份与身份格格不入”,是拆解,是断裂,也是想象,而“格格不入”也成为了萨义德对晚期风格注解的一个关键词:《论晚期风格》的副标题便是“格格不入的音乐与文学”,这便是对“晚期风格”最直接的解读;1991年9月,萨义德在距离母亲逝世一年后,查出患上了白血病,“我认为,我在意识里从来都不惧怕死亡,虽然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时间短促。”于是在他认为的生命晚期,开始写作回忆录《格格不入》,经过五年时间的写作,回忆录于1999年出版。

回忆录取名为“格格不入”,晚期风格的音乐和文学被命名为“格格不入”的存在,热内爱上他者的境遇是身份上的“格格不入”……萨义德如此钟爱“格格不入”,似乎在1991年被诊断患上绝症之后,在目睹了母亲的死亡之后,变成了个体意义上的一个事件,在生命的晚期,在创作的晚期,为什么萨义德将其解读为“格格不入”的状态?不惧怕死亡但是时间短促,似乎“晚期”便是在生命意义上被狠狠推出了既定轨道,当人生预设的秩序被改变,或者也是如热内那样是对“身份”的一次解除,但是看上去这种对身份的解除更多在于身体本身,在于生命,甚至在于命运,极端的理解是和宿命画上了等号:没有生者会在死亡即将到来时保持着友好的微笑,最多只是坦然接受,但是萨义德在被诊断出白血病10年之后,再次以“格格不入”来题写艺术的“晚期风格”,是不是在寻找“他者”的真正意义?

对于死亡,对于死亡到来之前的心态,萨义德认为所有人都具有一种“不断思考和利用我们的生命”的意识,这种生命意识将自我创造看成是历史的基础,历史在本质上是人类劳动的产物,但是生命构筑的历史却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在自然领域,身体的健康、对它的照料、身体的技能,以及疾病和死亡,都属于自然秩序;但是当身体构成了人类生命的漫长历史,我们对它的理解,我们所拥有的感受,以及我们的创造,都属于历史秩序,“当我们反思它时,我们可以回忆、分析和沉思,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改变它的形态。”无疑,萨义德对晚期风格的阐述,就在于发现历史秩序:在反思、回忆、分析和沉思中,如何改变它的形态,“生命中的最后时期或晚期,身体的衰退,疾病或其他因素的肇始——甚至在年轻人那里——造成不合时宜的结局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的阐述便是萨义德所谓的“晚期风格”。

“晚期风格”其实最早来自于阿多诺。1937年阿多诺在《晚年的贝多芬》中使用了“晚期风格”这个说法,1964年他又在音乐论文集《音乐的瞬间》中使用了它,之后的《论音乐》中也有过使用。阿多诺在不同的文章中使用了“晚期风格”,但是他这三本书都和音乐有关,都和贝多芬有关,甚至都和晚年的贝多芬有关,那么,阿多诺的“晚期风格”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格?谈到晚期,以及晚期的风格,很容易让人理解为一种协调,它是和生命时间契合的风格,这就是“适时”,在艺术上的表现便是晚期作品可以使艺术家“毕生的美学努力臻于圆满”。但是这种理解很明显不会产生“格格不入”的状态,所以从阿多诺、阿多诺的贝多身上,晚期风格所呈现的“格格不入”就是对适时的一种颠覆,就是对可能性的一种追寻,“我想探讨对这种晚期风格的体验,它涉及一种不和谐的、不安宁的张力,最重要的是,它涉及一种蓄意的、非生产性的、相悖的生产力……”

阿多诺在《晚年的贝多芬》中说:“晚期艺术作品中的主体性的力量,就在于那种乖戾的姿态,它以此向作品本身告别。”在他看来,贝多芬的晚期作品构成了一种放逐的形式,它是主体性的作者对作品本身的告别,是“无所表达”,是摆脱艺术的外表,但是当作品留下了碎片,它在另一个意义上构成了主体性相反的力量,那就是否定性带来的真正挑战,按照阿多诺的说法,“晚期作品的成熟,并不是像人们在果实中发现的那种成熟。它们……不是丰满的,而是起皱的,甚至是被蹂躏过的。它们没有甜味、苦味和棘刺,不让自身屈从于单纯的欢愉”,作品的片段存在也在传达它本身,当从自身中摆脱出来,那里剩下的是空荡荡的空间,空荡荡意味着可以放置新的东西。所以萨义德认为,人不可能完全脱离和超越晚期,“而只可能深化晚期”——所以,晚期也是一种“超越可接受和常规之物而依然留存下来的理念”,只不过晚期风格是为了在格格不入中深化它:它是充分的意识,是充满的记忆,是对于当下真正的意识。

编号:B86·2230520·1962
作者:【美】爱德华·W. 萨义德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2022年06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24.50元
ISBN:9787108073679
页数:221页

格格不入的依然是当下的一个部分,只不过在深化中,它所要针对的是一种普遍性,在阿多诺那里就是对总体性的不信任,就是对同一性的反对,所以,一方面,贝多芬是“晚期风格”的一个代表,阿多诺对晚年贝多芬的解读,就是将贝多芬当成是一个晚期形象加以研究;而另一方面,当阿多诺对贝多芬进行“晚期风格”的阐述,也是他对已经被放逐出这个社会的自己的一次建构,这种建构也是将自己当成晚期形象,萨义德说:“阿多诺像贝多芬一样,因此成了一种晚期形象本身,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不体面的,甚至灾难性的对当下的评论者。”贝多芬是阿多诺的观察对象,阿多诺是萨义德的构建来源,在这样的层级里,对晚期的深化又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超越,超越不合时宜、不体面甚至灾难性的当下,构建一种超越时代的存在,而这便是阿多诺竭力抨击的“时代精神”——无法超越的晚期,在深化中将其变成“无所表达”,对“时代精神”的抨击又完成了对时代的超越,所以萨义德对“晚期风格”的格格不入就体现在这句话里:“晚期风格是内在的,但却奇怪地远离了当下。”

内在而远离了当下的“晚期风格”在艺术家那里,如何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状态?如何完成对“时代精神”的批判?阿多诺在贝多芬的晚期风格中寻找到了建构的理想,而他的反面则是施特劳斯,阿多诺抨击了施特劳斯的大量罪过,认为他逃避了自己时代的严苛和恐怖,认为他的音乐是向早期时代的一种大倒退,认为这是他本人光泽褪去和衰败的一种标志。但是萨义德认为,当阿多诺抨击施特劳斯,在指涉一种“还没释放其自身的野蛮并谴责自身之堕落的那个文明时”,施特劳斯本身的伪装和圆滑却构筑了“晚期风格”的一个标本,那就是在施特劳斯“回归18世纪”的兴趣中,在“法国大革命”之前的返回中,看到的是“无法抵抗的财富和特权”,它们构成了施特劳斯晚期作品《随想曲》《变形记》《最后四首歌》以及《玫瑰骑士》《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的戏剧行动,并将18世纪提炼成其艺术的“一种柔顺的、非常聪明地得到利用的象征”。

“回归18世纪”也可以看成是施特劳斯对自身生活的“时代精神”的一次远离,又在象征性的戏剧行动中构筑了“晚期风格”。与施特劳斯“回归18世纪”的戏剧行动不同,彼得·塞拉斯则用戏剧《女人心》将18世纪的陈词滥调一扫而空,他让观众接触到了莫扎特最古怪和最迟钝的一面,它是一种背信弃义式的道德问题,因为在塞拉斯看来,莫扎特的作品在整体上是混乱的,是令人不安的,这一切源于莫扎特不确定的道德中心。将莫扎特代表的18世纪风格一扫而空,戏剧发掘的是对于死亡本身的阐述,“死亡是为人熟悉,甚至是宝贵的某种东西,是通向其他体验的大门。”这种体验就是死亡被表征为对于宿命和晚期感受的一种诱因,“人处于生命中的晚期和知晓结局将至的那种感受。”从道德回到一种自然主义情绪,“时代精神”或者也变成了一种格格不入的存在。

回归或者清扫,是在时间上成为“他者”,让·热内让身份和身份“格格不入”的时候,萨义德是在他身上找到了地域和文化“他者”的存在。1970年和1972年两次见到了热内,一次在美国,一次则在贝鲁特,和萨义德的身份一样,在两种文化中游走的热内自称是跨越身份的旅行者,“这个旅行者的目的是与外国事业联姻,只要那项事业是革命性的和不断使人兴奋的。”在萨义德看来,当热内出现在异域的时候,他本身注解的就是“在约旦、巴勒斯坦和黎巴嫩使人感到困惑、紧张和震惊的那些事件”,而作为一个法国人,他用这样的事件拆解西方强权式的概念,在想象力的对面,热内用他极富“晚期风格”的作品构筑了“把反叛、激情、死亡和再生联系起来的领域”。

晚期作品是《屏风》,是《爱的俘虏》,拆解身份和概念是《屏风》的主题,《爱的俘虏》则是沉默和背叛,两部作品共有的风格便是死亡的意象,而在写作它们时热内也正濒临死亡:主人公的死亡,事件中的死亡,作者的死亡,它们却构筑了关于回忆的“晚期风格”:“如此非个人化和真实的哲学尊严,也应当与如此动人的人类感性结合起来,正是这种结合,赋予热内的作品传达出来的未达成一致和紧张的调子。”死亡是灾难的巨大危险,但是热内却以抒情诗般的精美回应了危险,建立了表达宏伟和无畏支撑起来的人类情感。对于死亡的态度,也同样成为《豹》的作者:小说家兰佩杜萨和导演维斯康蒂共同的“晚期风格”——而且,两个人也都在生命晚期进行创作,相同的贵族身份,不同的形式表达,让“晚期风格”呈现出更多对旧秩序的“格格不入”。

兰佩杜萨是在生命晚期创作《豹》这部小说,1958年出版时他已经去世,在《豹》中,兰佩杜萨书写了一部个人历史,而且是一部特殊的历史,这个历史就是政治上和经济上的衰颓,而和历史呼应的,则是身为贵族的兰佩杜萨个人命运中的衰颓,这一本小说因为坚定了抵抗了和时尚有关的各种普遍化,它被很多出版商拒绝,对于兰佩杜萨来说,“晚期”是旧秩序的晚期,是生命的晚期,它们都以死亡的发生作为显明的标记。但是维斯康蒂对小说进行了改编,他删掉了小说的最后两章,出狱疾病和死亡中亲王没有最终出现,而且和兰佩杜萨被出版商拒绝的小说“死亡”不同,维斯康蒂的电影是20世纪福克斯公司资助的一部表面光彩的超级“彩色印片法”电影,电影中出现的巴勒莫街头战斗和大型舞会场面,都是对于“复兴运动”之后意大利历史的展示,所以和兰佩杜萨的小说不同,维斯康蒂的旧秩序代表着道德和精神上的腐朽,它构筑的就是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它对电影技巧的把握不仅抹掉了过去的隐秘,而且也抹掉了它的过去本身、它的无可挽回性”——而这正是兰佩杜萨小说中的核心。

不同的表现形式,不同的作者命运,不同的文本主题,但是却又完成了对于“晚期风格”一致性的书写,萨义德认为,和阿多诺、施特劳斯一样,兰佩杜萨和维斯康蒂“取笑了20世纪西方文化与文化传播极为总体化的代码:音乐行业,出版业,电影,新闻”,对于他们来说,“晚期风格”无疑都是与时代精神“格格不入”,死亡是时代的写照,他们没有回避而且总是不断返回,并且在返回中“奇怪地提升了他们对于语言和美学的运用”,这就是萨义德对古德尔的评价:“古尔德既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也反对这个世界。”晚期风格在尼采那里是“不合时宜”,在贝多芬那里是“无所表达”,在阿多诺那里是“灾难性的结局”,在兰佩杜萨那里是“无可挽回”,在维斯康蒂那里是景观社会,在让·热内那里是对“他者”之爱——晚期风格甚至就是文学上的现代主义,它既是时代的产物,是时代的一部分,又必然不是时代的一部分,一个悖论式的存在赋予“晚期风格”的是这样一种优势:

它有力量去表现觉醒和愉快,而不必化解它们之间的矛盾。使它们保持着张力的,如同在相反方向变了形的同等力量一样,在于艺术家成熟的主体性,它祛除了傲慢和浮夸,既不为它的不可靠而羞愧,也不为谨慎的保证而羞愧,它获得那种保证是由于年老和放逐的结果。

阿多诺在贝多芬的文本和人生中看到了“晚期风格”,萨义德在阿多诺的思想中认识了“晚期风格”,它们都成为艺术家成熟主体性的标志,萨义德在身患绝症十年之后继续于“格格不入”的探寻,当然是矛盾中保持着张力,而当2003年9月25日星期四上午,萨义德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属于萨义德的“晚期”也最终落幕,他也成了一种晚期形象本身:这本书并没有完成,死亡和书写“格格不入”,但正如萨义德所说,这只是属于自然秩序的终结,而历史依然在构建属于它的秩序,像阿多诺的一样,“晚期意味着为了(并且拒绝)在社会中的舒适所带来的众多回报而成为晚期,其中最重要的是能使大多数人容易阅读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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