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30《注视一只黑鸟的十三种方式》:是否有一首诗从未抵达词语

因为幻想曲缺位,没有更多的含义,与它们在耳朵
最终的发现物相比,与事情本身相比,
只是,最终,那喊叫与一切都毫无关系。
        ——《一个细节的过程》

叶子们在喊叫,在被风吹扫的时候喊叫,在“充满冰的暗影和成形的雪”的冬季喊叫,而且不是一片叶子的喊叫,但是那个应该被听见喊叫的人在哪里?那个感觉到了“给予生命者的生命”的人在哪里?甚至,仅仅提供了耳朵的人在哪里?

喊叫也一定在一本书的内部,也是在冬季,也是风吹扫的时候,却也是不被一个人听见。缎绸面的书已经翻到了284页,再往后,只要看见了《春天的鸽子》,只要读过了《两封信》,只要感觉到了《本地的物件》,只要进知道了《晴朗的天和无记忆》,仿佛就可以合拢了,仿佛冬天已经被翻过了,仿佛晴天已经光临,最后是《仅仅是存在》的故事:棕榈树在心灵的末端,金羽毛的鸟鸣唱着一首陌生的歌,最后羽毛垂荡,在没人知道“幸福和悲伤的理由”中消失。是的,没有听见叶子们的喊叫,没有听见金羽毛的鸟的鸣叫,仅仅是存在的,那些人,那个人又在何处?

284页的迟疑,是因为陌生,是因为不被看见,史蒂文斯是谁?他的全名是什么?那些诗作于何时?“蓝色花诗丛”仅仅是一个系列,当一个陌生的人翻开第一页,翻到284页,直到最后读到《仅仅是存在》,作者似乎也是缺席的?一种编排上的疏忽,还是像《一个细节的过程》一样,是让“一个人远离着”?叶子们在喊叫,是因为“幻想曲缺位”,而当没有了幻想曲,“那并不是一种引起神的关注的喊叫,/也不是趾高气扬的英雄们的腾云驾雾,不是人的喊叫。/是不能超越它们自身的叶子的喊叫”?不引起神的关注,不和英雄们有关,也不是超越它们自身,一个作者仅仅是名字,是不是“仅仅是存在”?

却叫华莱士·史蒂文斯,一个名字就是一声喊叫,当最后变成了叶子们的喊叫,如何抵达最后的作者?喊叫可以被听见,可以注解在叶子细节里“史蒂文斯,美国二十世纪最主要的美国诗人,第一本诗集《风琴》1923年出版,流露出英国浪漫主义恶法国符号学对他的影响,现实了他对审美哲学的倾向,从此,史蒂文斯在法律和商务圈之外又有了另一个身份:诗人……这是一种知识?一种常识?是不是和叶子的喊叫一样,可能会“引起神的关注”?可能会“超越它们自身”?那么,史蒂文斯的喊叫,诗歌的喊叫,作者的喊叫,是可以缺席的,还是必须存在的?

仿佛是一种悖论,叶子们的喊叫发生在“一个人远离”的时候,那么和史蒂文斯一样,完全可以忽略他的出生,他的经历,他的身份,仅仅是存在,在幻想曲缺位的情况下,没有更多的含义,“最终,那喊叫与一切都毫无关系”;但是,当幻想曲缺位,当人没有听见,叶子们只在自己“事物本身”里喊叫,谁能感觉到“生命者的生命”?谁能区别喊叫的叶子和不喊叫的叶子的区别?谁能定义一个冬天的细节?

悖论其实是关于另一个问题:事物本身是不是独立的?当那种变化发生的时候,谁来关注细节?一个作者写下诗歌,是需要有人读诗,叶子们喊叫,是需要看见细节,在这个意义上,诗歌和冬天,所有的事物都有一个观察者,而这个观察者之存在,就是证明了知识、常识、感觉、生命的意义。这是一个对位的关系,第一首《土里土气的逸闻》就把这种对位推向了哲理的高度,公鹿们啪嗒啪嗒走过俄克拉荷马,遇到了一只毛发树立当在道上的火猫,“向右转,/因为那只火猫。//向左转,/因为那只火猫。//向右,向左,/仍然/毛发竖立挡在道上。”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火猫总是横在前面,这一种对位无处不在,似乎公鹿们的行走都在火猫的阻挡有关,从反过来说,火猫毛发竖立也在公鹿们经过时才有意义,不可消弭的对位关系,其实是提供了在场全部的意义。

编号:S54·2180916·1500
作者:华莱士·史蒂文斯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8年06月第1版
定价:49.00元亚马逊40.50元
ISBN:9787020135707
页数:301页

但是,对位却轻易消除,“后来,那只火猫闭上它明亮的眼睛/睡了。”闭上眼睛,看不见公鹿们,也就取消了对位,公鹿们是公鹿们,火猫是火猫。但是当对位消除,那睡着了的火猫是不是安全地返回了自身?返回自身解构了在场的在场,它是不是从此像叶子们的喊叫一样,“与一切都毫无关系”?史蒂文斯似乎想从这种对位的取消中发现事物本身,《一只兔子做幽灵之王》里他说:“草里全是//全是你自身。周围的树是给你的,/夜的整个的广阔归你,/一个自我触及所有边缘,”你是可以容纳夜之四角的自我,就是事物本身,所及即使被托起在高处,也无非是一个空间里的雕刻,“而那只小绿猫是草里的一只甲虫。”《美人处世的花束》也是事物本身,不管是叶子的鲜嫩,色彩的华而不实,都出自于光和露珠的变化,最后,“如果她无处不在,/那么她对于他,各处皆不在。”《黄颜色的下午》,泥土中的事物也是“他自身的底部”,那个是我,这个是主教,被分得清清楚楚,而最后只有自身触及了自身。

自身触及自身,也有对位,但是并不是公鹿们和火猫的冲突,也不是因为睡了而取消,它也是内部本身的变化,就像《蛙吃蝴蝶。蛇吃蛙。猪吃蛇。人吃猪》一样,题目的变化中其实就是将一切都回归到自身意义,“似乎要在他寡淡的存在上哺育它们自己,/就像这些猪一样的河流,在它们/向着出海口的流动中哺育它们自己。”所以,《秋天的副歌》响起的时候,“寂静在这个音调中,它的一切都在其中,/寂静都在那个凄凉的声音的音调中。”在自己的音调中,甚至“一切事物的寂静不复存在”,因为寂静就在寂静里。在这样一种只有事物本身的结构里,到底谁破坏了完整性?或者说,叶子们的喊叫是被谁听见了而赋予了生命的意义?

华莱士·史蒂文斯:他仍渴望至善至美

《带蓝吉他的人》来了,蓝吉他发出了声音,音调制造了空间,看起来“那蓝吉他/变成了事物之原样的地点,/那个吉他诸感官的组建”,而我变成了一个“躬身于/箭一般、静寂的弦”的影子,蓝吉他制造音调是不是一种必然?“一个事物的制造者正待被制造”,等待被制造,制造就是创造新的场,于是寂静会被打破,音调变成人为的声音,“岩石上的常春藤慢慢/变成了岩石。女人们变成//城市,儿童变成了田野/而波涛中的男人变成了海。”这一切是什么?是“合唱制造的假象”,打破了寂静就在寂静里的秩序,打破了蓝吉他就是蓝吉他的本身,打破了音调就是音调的原样,所以一切的合唱都是因为那个影子,那个我,那个“带蓝吉他的人”,所以最后的疑问是:“蓝吉他是一个模具”?梦不再是梦,诗歌不再是诗歌,在假想的想象中,“事物上有一个空缺”,事物成为“我们如是说”的事物,“要说一个面具它就像一个面具,/要说另一个它就像另一个”。在这种被创造的音调中,在假想的合唱里,“在白天我们该忘记,除了/那些时辰我们选择了弹拨/想象的松木,想象的鲣鸟。”

想象和制造,如《俄罗斯的一盘桃子》一样,“此种凶残能够把一个自我/从另一个自我中撕裂出去,就像这些桃子那样。”撕裂开去,是取消了同一性,在一种变化中丧失了事物本身,但实际上,这种变化无处不在,这种制造总在发生,史蒂文斯总是在数字中体现那种变化,体现被撕裂的感觉,那里有“六个有意义的风景”,那里有“注视一只黑鸟的十三种方式”,那里有“五的太阳,六的太阳,/它们都平平常常,/还有七的平平常常”的《固定和弦之歌》,甚至威廉斯的“一个主题”也可以制造出“细微差别”:古老的星在孤零零地闪耀,“不映出任何东西”,但是它的变化是“半人半星”,可以是早晨的吐火女怪,可以是报信者,可以像一个寡妇的鸟,“或是一匹老马”。

多义之存在,是为了探索一种意义:“一个老人坐在/中国一棵松树的/影子里”是有意义的,“黑夜的色彩/是一个女人手臂的颜色”也是有意义的,“我靠着一棵大树/测量我自己”是有意义的,最后月亮、星星成为“理性主义者”也是有意义的。而那只黑鸟,是雪山中唯一在动的东西,是哑剧中的一个小片段,是曲折变化的美,是穿过心情的影子,二十座雪山,三颗心灵,变化着,而一切只不过是被制造的假象:

他乘着一辆玻璃马车
驶过康涅狄格。
突然,一种恐惧慑住了他,
在恐惧中他误把
他的马车的影子
当成了黑鸟的。

于是黑鸟在飞,于是黑鸟越过了视线,于是黑鸟模仿着哨音,于是黑鸟坐在“天在下雪/并且正要下雪”的下午,而“下午都是晚上”——十三种方式,是十三只黑鸟,是十三种想象,而其实一切只不过是模仿,只不过是合唱制造的假想,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一个。/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黑鸟/是一个。”十三只黑鸟只是“一个”,和男人、女人一样,以及一起,都是一个,都是自身,所有种种的变化,种种注视的方式,都回到了原样,那么这种变化是事物的必然,还是想象的虚构?其实,当叶子们喊叫,当人远离,一种对位的取消,是为了自身的矛盾空出位置,无论什么变化,无论什么想象,是要在抵达“知识”中成为其自身,也就是自身内部的对位,才能揭开一个世界,在这个转变过程中,取消了华而不实的变化,取消了合唱制造的假想,是在自身的矛盾张力中达到“同一性”。

也是冬季,也是生命的感觉,大地之声制造着“同样的风”,而那个雪人一直在其中,他成为“处处是同样的风”的一部分,或者成为冬季自身,所以他是“不在场之无和那在场之无”,不在场和在场,甚至无和有,也都是同一的,就像秩序和无序,“甲、一种暴力的秩序是无序;而/乙、一种伟大的无序即是一种秩序。这两者/其实是同一。”就像肯定和否定,“在最后一个否定之后一个肯定到来/未来的世界立足此肯定之上。”这是“本质的统一法则”,这是“真理的一个因素”,这是自身的话语——它们在内部变化,它们制造的是事物的同一性,它们更在里面相互依赖,“性质对立的两个事物似乎相互/依赖,就像一个男人依赖/一个女人,白天依赖夜晚,想象/依赖现实。这是嬗变的根源。”

所以,在去除了那些合唱制造的假想之后,史蒂文斯并不是要否定想象的意义,否定同一的可能性,而是在一种内部的变化中接近“嬗变的根源”,接近真理,接近本质,而这就是“心灵永不满足,永不。”于是,《这是圣·厄休拉夫人的肖像和一万一千个处女》中,一畦小萝卜和鲜花组成的祭品“未被记载在任何书中”,但一样能奉献给上帝;于是《一个士兵之死》中,死剥夺了肉体,但是即使风停了,“而经过整个天空,/云,仍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去。”于是,《有负鼠,没有小甜头,有马铃薯》的世界里,衰败不是残忍,是可以接近“善的认知最终的纯净”;于是,《飞行员的坠落》中,“深度,自然的雷电,维度,这些我们/信奉的并无信仰,也超越信仰。”

同一预留了“超越”的可能,所以它必须变化,它必须改变,变化制造了“一个世界的新鲜感”,“那是我们自己的,/那是我们自身,我们自身的新鲜感,/而那必要性和那呈现//是擦拭一面我们往里窥视的镜子。”改变形成了新的时间,“而如果有一个小时就有一日,/就有一个月,一年,就有一个时间/其中威严就是自我的一面镜子:/我无,但我是,正如我是,所以我是。”而这种超越便是在内部对位的基础上的升华,理性主义只不过是一种约束,知识和常识只不过是一种固化:

然而想象力的缺失使其
自身被想象。那个大池塘,
它的常识,没有映照,叶子,
淤泥,水像脏玻璃,表达着

一种勉强的沉默,一只老鼠出来看的沉默,
一个大池塘和它残败的荷花,所有这些
应该被想象为一种不可避免的知识,
必要的知识,因为一种必要性要求。
      ——《事物的常识》

史蒂文斯似乎确有所指了,不是因为众声的合唱而取消了意义,而是合唱制造的假想让“事物上有一个空缺”,不是因为华而不实的变化而取消了改变,而是把“是”当成了“好像是”,也不是因为事物必须树立起对位才丧失了同一性,而是要在打破固化的理性主义之后走向真正的感觉和隐喻:“我们对这些东西的感觉改变了,东西改变了,/是在隐喻中改变,而是在我们对它们的/感觉中。所以感觉胜过所有的隐喻。”事物新的认知,是“并非有关事物的想法而是事物本身”,也只有在这种新的认知中,一首诗才可以抵达词语,一个诗人才可以避开我们,一个世界才呈现一个世界的方式。而这个世界之敞开,在同一性的对位中,在升华的信仰中,在事物本身中,才有痛苦之后的崇高,才有伤口之后的信仰,才有咒语之后的合唱,才有在“邪恶的美学”里看见的诗人:

他居于
一个尽善尽美之初,但仍渴望
至善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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