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30《试论疲倦》:童话时刻就是第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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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一年中可以说是最黑暗的时期进行的,也就是2011年12月的第二周到31号这段日子,这就是:今天。
    ——《试论寂静之地》

翻到第384页,惯例地完成了一本书的阅读,2024年的最后一个月,以及近似于2024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本书合上,像是完成了一个仪式。这个仪式和彼得·汉德克的写作构成了一种对应关系:在2011年12月写作,在2011年12月的最后一天完成写作。只不过是和写作者不同的是,他把写作的时间看成是“一年中可以说是最黑暗的时期”,在这两周的黑暗时期,他完成了写作,在“试论”中送走了2011年的最后一个月、最后一天以及整个2011年,而我在阳光灿烂的冬日,很惬意地阅读完了这本书,然后做好了迎接2024年的准备——只是用了一天时间,便在这翻开第一页和合上最后一页中完成了对于“今天”的命名。

那两周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彼得·汉德克认为是一年中最黑暗的时期?时间是12月最后两周,它合成了那个叫“今天”的当下;地点在法国人烟稀少的地方,巴黎所在的法兰西岛与诺曼底之间的中间地带,距离巴黎和大海差不多一样远;写作的动机呢?彼得·汉德克说已经忘记了最紧要、最强烈的动机,只有从沉默到被打击得目瞪口呆,再回到语言和讲话的过渡,是一种突然的过渡,最后是关闭意识的大门,“独自与这样的地方和它的几何形态为伍,远离其他人。”时间是黑暗的,地点是中间状态,动机是被遗忘的,于是写作变成了一种沉默,并在保持沉默中变成了无语,“丧失语言。语言丧失。”这是一种从外面被影响到的沉默,这是一种发现外面是寡言的沉默,于是口里吐不出一个字,于是身体的部位在参与,于是变成了无声的东西——这是在让外面沉默中对“寂静之地”的维护?还是让寂静本身也成为无语的状态?

“外面的怪声大叫,尖叫,怒吼和刺耳的呼喊:变成了大众的喃喃细语和世界响声。”在彼得·汉德克最终说出一句“走吧,去吧,出发”中,他回到了他人中去,回到了沉默的外面,那么这个“今天”到底还属不属于他所命名的“寂静之地”?他享受着的“终于独自一人了”是不是也是一次丧失语言的过程?也许,对于彼得·汉德克来说,关于写作的沉默,关于沉默之后的出发,关于出发的“今天”,就在于他选择并实践着“试论”: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这一尝试,从最初的“试论疲倦”到后来的“试论点唱机”“试论成功的日子”,以及度过最黑暗时期的“试论寂静之地”,直到2012年在“马里纳/弗克桑地区-沙维尔镇-马里纳”写成的“试论蘑菇痴儿”这个独立的故事,“试论”五部曲构成了彼得·汉德克“反小说”的叙事方式。

这是一种对小说叙事的解构,还是一种新风格的尝试?“试论”在形式上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试论疲倦”采用的是自问自答的方式展开对疲倦的叙事,“试论点唱机”和“试论寂静之地”则以“他”和“我”的方式自指了“试论”的写作过程,“试论成功的日子”则是关于“一个冬天的白日梦”,“试论蘑菇痴儿”介于虚构和写实,完成了对蘑菇痴儿的独立故事的书写。形式上的革新是显见的,但是“试论”本身却表达了彼得·汉德克对叙事的一种创新,在“试论点唱机”中他说到了“试论”这一写作形式的特点,那就是“一种没有关联的相互并存”——既是一种并存关系,又没有相互的关联,这是不是一种悖论?彼得·汉德克用点唱机来比喻:当点唱机响起,“瞬间的图像会与追溯久远的、然后突然中断的叙事进程交替转换”,其中会有几句单纯的提示,会出现关于某个确定地方的完整报道,但是中间没有过渡,从速记到引言,从引言到连篇累牍地记录,它们都是跳跃行进的,甚至是零零碎碎的,但是最后会形成一种整体性的关联,“一会儿参与,一会儿躲避,一会儿又与相似的电影场景片断融合,而这些电影场景的中心分别出现另一台点唱机,以这台点唱机为出发点,要么是多姿多彩的事件,要么是静物画,以越来越大的范围围绕着它——哪怕结果是直到另一个国度里,或者只是来到某个站台尽头的黄杨树前。”

这就是“点唱机效应”,它以“试论”的方式完成连接,完成关联,而连接之物、关联之物又是呈现为“一会儿参与、一会儿躲避、一会儿又与相似的电影场景片段融合”,这就是彼得·汉德克的叙事,它背后是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想象力,把一切变得温暖的想象力,在喧嚣中触及内心深处宁静的力量,“大自然的宁静,无论在外面多么遥远的远方,也不会与之发生什么对抗。”很明显,“试论”首先是一种并不明确指向的“试”,像点唱机一般,是瞬间的,是无节奏的,是没有过渡的;之后是一种“论”,转换中的叙事,连接中的叙事,参与、躲避和融合的叙事,以及最后用想象力保持内心和大自然宁静的叙事——在“试论”中,彼得·汉德克或者真正想要做的,就是走出“今天”的黑暗时期,从而寻找到写作的“寂静之地”。

编号:C38·2231106·2021
作者:【奥】彼得·汉德克 著
出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6年10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24.50元
ISBN:9787208140813
页数:384页

“试论疲倦”是“试论”系列的发轫之作,自问自答中展开的叙事围绕着“疲倦”,其中很多疲倦和“过去”有关:“过去我只知道令人恐惧的疲倦。”那是在童年,在所谓的大学时代,所谓的早恋岁月——当在童年时去教堂做弥撒,坐在亲属中间,被拥挤、炫目和圣诞歌曲环绕,“突然感到伴随着痛苦重压的疲倦”;当大人一句“出去!全都从这里滚出去!”只能去往和家不一样的出租小屋,在一间屋子里感受到城市边缘的“孤独疲倦”;当和女人在一起,裂变的物理过程就会出现,就像天气骤变一样,肩并肩地被疲倦冲击波摊开,两个人互相再不看一眼,再不说一句话,就永远各走各的路了……令人恐惧的疲倦,是痛苦的疲倦,是孤独的疲倦,是燃烧了语言能力的疲倦,甚至是“迫使你采取暴力”的疲倦,它们组成了复数的疲倦,对于彼得·汉德克来说,种种的疲倦就是不同世界图像的反映。

但是在这幅世界图像中,疲倦在“过去”呈现的同时,却也成为“超越尘世的疲倦”,比如在教堂做弥撒,最后离开,却能在人迹罕至的冬天独享一个人的美好,它们是寂静,是呼啸,是泛蓝结冰的道路;比如想起童年时用机器脱粒打谷时,在宣布沪卸载禾把的时候,疲倦却让“我们团结起来”——当对话者将之说成是彼得·汉德克对过去的美化,他也承认:“我知道这个时代曾经是神圣的时代。”因为在那个时代,手工业者的疲倦拥有的是一些动人的、可以叙述的图像,但是从这里便延伸出彼得·汉德克对于“今天”的某种批判,“我的整个国家混杂了这样的不知疲倦者。”今天的疲倦由那些大吹大擂的人、所谓的精英人士、暴力分子和帮凶创造,他们反倒变成了“不知疲倦者”,“一群已经变老却不知疲倦的大屠杀——小伙子和小姑娘,他们在全国范围内从那些同样不知疲倦的徒子徒孙中精选出了新的一代。”在被这些不知疲倦者控制的时代,民族在倒退,“我们这个民族,我不得不进一步地思考,是历史上第一个彻底堕落的、第一个无法改良的、第一个对任何未来都无力赎罪、无力悔过的民族。”民族变成了“不知疲倦的一群人”,他们顽固不化,他们缺少对罪行的认识,在这个世界图像中恰恰没有了“民族”。

所以过去的疲倦是一种神圣的疲倦,今天的疲倦却是不知疲倦者对民族精神的被判,在这样的“试论疲倦”中,对于世界图像的书写也变成了在近乎筋疲力尽中拥有的愉悦感觉,那是和平中的疲倦,是间歇中的疲倦,是拥抱树木、草地、电影院的疲倦,“多亏我的疲倦,世界才摆脱了种种名称,变得伟大。”对于彼得·汉德克来说,“试论疲倦”关涉的语言和世界组成了四种图像:一种是“无话可说,痛苦地被排除在这些过程之外”的图像;第二种是在嘈杂的声音和废话中,我无话可说但有了呼喊能力的图像;第三种则是让生活走进了内心并开始了叙述,而且是有的放矢的叙述的图像;第四种则是让世界在沉默中完全无声无息地叙述着,“向自己,既对着我,又对着这个头发花白的邻座观众,也对着那个从眼前晃过去的漂亮女人”,叙述变成了史诗,而且是理想的史诗,它把转瞬即逝的世界图像衔接在一起,并最后呈现出来。

这就是彼得·汉德克在“试论”中所要寻找到的世界图像,一种平和和寂静组成的图像,而且最重要的是,疲倦是通过物自体和别的事物息息相关,在自我的统一中显示出来,这就是关联,“在我看来,我最高程度的疲倦向来同样是我们的疲倦。”不是独自一人,是“我们”,我们的理念,我们的想法,我们的法则,我们的疲倦,它是对于“今天”的抗拒,“健康的疲倦——它本身就是恢复。某种疲倦者就是另一个俄耳甫斯,那些野性十足的动物聚集在他周围,最终会一同疲倦。”正是这样的疲倦,彼得·汉德克很容易就将其安放在“点唱机”里,“是的,我们坐着,但不在这里,在荒无人烟中,在桉树的沙沙声中,孤零零的,而是在条条大道旁,在观看中,也许近前还有一台自动点唱机。”点唱机连接起我们,点唱机发出声音,点唱机在疲倦恢复精神,它提供了另一种人类图像。

点唱机在哪?“试论点唱机”中的作者“他”也在寻找着人类的图像,寻找着“试论点唱机”的灵感和想象力。他从布尔戈斯火车站附近的汽车总站买了去往索里亚的车票,午后的车孤零零停在那里,里面是零零星星的乘客,行李舱几乎空空如也。就像这辆车一样,索里亚也是一个空洞的存在:它远离交通要道,几乎在近一千年的时间里都置身在历史之外;那些遗留下来的浪漫主义雕塑和建筑都孤零零坐落在荒野中;杜罗河环绕着它,岸边是白杨树,漫长的路向外直通到原始不毛之地;20世纪初的时候,诗人安东尼奥·马查多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最后成了鳏夫的他用诗歌写下了索里亚,想让这个地区为人所知……“他”选择索里亚,选择在索里亚“试论点唱机”,仿佛这种书写本身,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台发出咿呀声响的古老点唱机,而这就是点唱机具有的意义:他用“试论点唱机”来说明点唱机在他已经不再年轻的生命各个阶段的意义。

寻找的“点唱机”,空荡的车辆,不毛之地的索里亚,这就是“试论”中回想到的“瞬间的图像”,但是这个图像和久远的叙事进程相交替,它是记忆,是回忆,当然是宁静,并且从词语和提示开始,变成完整报道,变成整体,而他也开始了参与、躲避和融合,在萨拉戈萨,在洛格罗尼奥,在西班牙酒吧里,以点唱机为出发点,多姿多彩的事件组成了对于过去的怀旧情结。这种过去式的呈现当然也是因为“今天”的黑暗,那时是1989年岁末,在欧洲,“这个大陆上那些被奴役、被分裂的民族的一个个梦想终于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现实。”就是12月的那段时间,在走向新的一年时,“今天”总是无法成为一种希望,甚至连点唱机具有的怀旧意义也早已经消失殆尽。但是站在12月的索里亚,他在“试论”中并不抵抗什么,那种宁静并不需要紧张感,它甚至就是点唱机连接本身:在这里,不是通过寻找点唱机“偷偷地从当下脱身”,而是从点唱机为连接的点,“凡是还存在于周围的东西,都获得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当下性”,这就像“试论疲倦”中,物自体和自我的统一,所有连接之物都具有了当下性。那间在索里亚的中餐馆,那些亮着的红灯笼,那个正写着汉字的年轻姑娘,就像是具有了当代性的点唱机,“他一边持续地观望着她,因为在这个地区,在这个西班牙,她肯定比他要陌生得多,一边惊奇地感觉到,他现在才真的从自己所来的地方出发了。”

从过去来到现在,又从“今天”发现当下性,这或者就是彼得·汉德克“试论”中建立的叙事模式,“试论”所要寻找的是连接,是统一,是当下性,它是“试论成功的日子”中的那条“美丽优雅地线条”,成功不是名誉和财富的标准,而是“一种无所畏惧的白日梦”,是让词语发出声音,是透射出光芒的图案,“简单而纯粹地叙述我的日子,如同我开始所梦寐以求的。”它是“试论寂静之地”中的那些厕所,“这个寂静之地让我开始倾听,一种对这样一个地方,也对将来而言十分独特并决定我的人生的倾听。”倾听寂静,倾听自我,倾听被连接的世界;它也是“试论蘑菇痴儿”中的那种痴情,在寻找和发现蘑菇的过程中,“它能化解没完没了的内心废话,化解空泛的喋喋不休,化解痛苦的错误旋律,让你宁静,让一切变得宁静,让宁静笼罩大地。”即使深受其苦,也是保持着和世界连接的一种永恒方式。

“试论”本身就是试探,就是尝试,就是不指向最后终点的过程,它在过去、今天和当下中编织出一种叙事方式,提供一种世界图像,“行进。再行进。沉重脚步的音乐,另一种荒漠之旅的音乐。”而在这个过程中,彼得·汉德克认为最重要的是就是一种“意识”,它就是蘑菇痴儿身上的这种精神,“那不由自主的东西,那无所作为,那顺其自然虽然又是他的理想之一,但与此同时,他始终,从不间断,每时每刻,一个劲儿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放任自己无所事事,也不是弃之不顾。”蘑菇痴儿就是“意识痴儿”,看起来是社会里的一个奇葩,一种愚人,但是却找到了具有当下性的意义:这就是一种童话中的东西,它是最现实的、最必要的东西,是空气、水、土和火这四种物质之外的第五种物质,那就是“童话时刻”,它是“疲倦”图像中的神圣过去,是“点唱机”中的出发地点,是“成功的日子”中的白日梦,是寂静之地的寂静,在“今天”的恶意攻击、腥风血雨、喋喋不休和喧嚣争吵中,这些世界图像永远存在,在参与、躲避和融合中,“童话最终必然拥有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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