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30《与哈姆雷特之夜》:我死的时候怀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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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你身上发生过吗?我问哈姆雷特……
“只有一次!”他回答……“爱只有一次也仅有一次。
爱是必有一死的!”然后是沉默。

夜开启,灯塔建设者的最后一块石头“会杀死他的儿子”;夜打开,第一缕仲夏夜的萤火之光会在钻挖地下铁路时“会被扑灭”;夜蔓延,彗星扫把横扫了天使们的堕落……一切在其中都不慈悲,一切在其中都让心成为重负,甚至,“在死后的清白里/我们也始终被裁决”但是为什么还要“让夜延续”?为什么还有一次次地呼求“让夜延续”?

让夜延续,“与哈姆雷特之夜”也在夜里,对话放在延续的夜里,是夜成为夜的一部分——并且,夜超越夜成为艺术的一部分,“除了艺术,它长久以来/为地狱的好奇心和世界的冷漠所诅咒!”延续的夜里,谈及堕落和死亡,谈及艺术被诅咒,“与哈姆雷特之夜”,哈姆雷特的对面是谁?“我”,俄耳甫斯或者弗拉基米尔·霍朗,诗人是“我”的共同身份,“与哈姆雷特之夜”就是诗人与哈姆雷特之夜,在这个石头杀死儿子、萤火之光被扑灭、天使们堕落的夜里,诗人与哈姆雷特在“让夜延续”中能否找到拯救的艺术?或者说,“让夜延续”在哈姆雷特看见死亡的同时诗人们能否看见艺术?

答案来自于哈姆雷特,在他身上发生,是爱,爱也是艺术,但是爱“只有一次也仅有一次”,而且爱的终点是死亡——当哈姆雷特说完就陷入了沉默,沉默里已经安放了足够多的死亡,又安放了仅有一次的爱,而且,夜的确在延续,死亡也在延续,“与哈姆雷特之夜”里,透过窗户听到夜间的清道夫聚扫起的也是死亡,它们以“血橙的皮”的形式出现,“垃圾在上,灵魂在下!我突然想到。/二者皆无形……”在上面的是杀死儿子的石头,是扑灭的萤火之光,是横扫了堕落的彗星扫把,在下面的是爱,是死亡——它们都变成了无形的存在,就像对话的夜本身——是不是艺术也和这在上的垃圾、在下的灵魂一样,无形而消逝?

对话在夜的延续中展开,俄耳甫斯和哈姆雷特,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夜的确变成了艺术和死亡的对话:俄耳甫斯是古希腊神话中色雷斯的著名歌手和诗人,他是太阳神阿波罗和缪斯女神卡利俄帕的儿子,以其天籁般的歌声和优美的竖琴演奏而闻名。实际上,当俄耳甫斯出现在“与哈姆雷特之夜”上,诗人就是对话的“前身份”,是没有经历死亡和爱的考验的前状态,在俄耳甫斯看来,“诗越伟大,诗人便越伟大,/而不是相反!”诗和诗人之间建立了一种对等的关系,但是诗却高于诗人,就像艺术高于艺术家,“艺术是让头脑停止膨胀的东西”“艺术是哀悼”但并不适用于每个人,艺术也会超越“我们确定性之一个部分”的爱——爱和痛苦都是确定性的存在,都是“本该如此”,都是属于“起作用的人之救护”,“我不知道,但从某些人的形貌我认出了/一条八爪鱼的真实肢爪……”而在这种确定性之上、人之上的是艺术,是诗,是“神之救助”。

俄耳甫斯站在艺术的角度分出了确定性和伟大,分出了人之救助和神之救助,分出了诗人和八爪鱼的枝爪,但是“与哈姆雷特之夜”中,哈姆雷特却说出了:“蝾螈在火中”的一句话,它打断了俄耳甫斯关于诗和诗人、确定性和伟大之不同的界定,不仅蝾螈在火中,而且“诗人所写的,天使或恶魔为之……/于是梦用它们自己向不停歇的意识施以报复!”而且,“诗的编织物充其量不过聚合为装饰品……”但是在哈姆雷特看来,“我们也可以等待”,等待有东西爆炸,等待爱落在我们头上,即使在生命的终点也可以想象“一个老人站在那里,瑟缩/如雨中的话语”;即使爱在下面无形,恋人们也会快乐,男人们想家女人们感到冷,他们就走在了一起,尽管他们知道命运“昭示了通向救济院的/必然道路”……可以等待,可以想象,可以退回一步,让老人对于生命的牵挂,让恋人对于爱情的感受再多一点,但是它们也并不能进入到诗歌和诗人的世界,不能成为艺术之永恒和无限的标志,“蝾螈在火中”,大火在燃烧,大火在毁灭,大火把一切都推向了死亡,“……只有在死之中/他的话语和双手永远交叠,/他静默……但他快乐吗?”

编号:S38·2220919·1871
作者:【捷克】弗拉基米尔·霍朗 著
出版: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版本:2022年08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24.00元
ISBN:9787559662101
页数:144页

“与哈姆雷特之夜”的对话总是在这样的提问中中断,“因为孩子们不会满意于—个答案,成人不会满意于—个问题。”问题之所在,也许是一种成人意识的强化,而这正是哈姆雷特的身份属性。被毒死的父亲,被杀死的母亲,“生存还是毁灭”成为一个人生永恒问题,哈姆雷特站在问题前早就是一个洞穿了命运的“成人”,那么在他看见了死亡的夜中,俄耳甫斯又如何“让夜延续”中真正称为一个诗人,真正发现艺术的伟大,真正回到神之救助中?一切似乎都必须在哈姆雷特提供的死亡中被展开,在“与哈姆雷特之夜”开启之前,弗兰基米尔·霍朗引入的依然是对话,来自罗马帝国时代以希腊语进行创作的讽刺作家琉善的一次记录:出生于伽达拉的犬儒派哲学家梅尼普斯说:“我只看到无肉的白骨和骷髅;它们大多数看不去一模一样”,无肉的白骨就是死亡,但是肉和白骨指向的死亡当然是普遍性的肉身之死亡,而和他对话的是古希腊神话中奥林波斯神系中十二主神之一的赫尔墨斯,他是边界及穿越边界的旅行者之神,他说:“那正是为诗人们所推崇的,那些白骨……/也只有你,似乎对它们不以为然。”白骨之死为诗人们所推崇,是因为诗人从白骨中看见的死亡不仅仅是肉身之死亡,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诗人区别了那些犬儒派的哲学家,赋予了死亡更多的意义。当赫尔墨斯说出了诗人眼中的死亡,梅尼普斯让他给自己看看海伦之死,“我永远不可能自己认出她来”,于是赫尔墨斯就指着那个头骨说:“是海伦……”

在梅尼普斯眼里,只有无肉的白骨和骷髅象征的死亡,而且每一种死亡都一样,这是犬儒派的死亡观,它止于肉身,而肉身之存在,生命也就变成了欲望,而在赫尔墨斯所定义的诗人眼中,死亡超越了肉身,海伦的白骨被指出来,也就意味着它是独一无二的,在肉身的死亡之后,还有着更丰富的东西,它只能被诗人所见。赫尔墨斯作为主神之一,他让梅尼普斯看见海伦的白骨,也是对犬儒派的一种讽刺。霍朗以这样一段对话开始,似乎也是为了在“与哈姆雷特之夜”中建立一条从犬儒派的欲望到肉身的死亡再到灵魂意义上的艺术和诗歌之死亡的上升路线,这种对死亡的不同阐述实际上在与哈姆雷特的对话中,界定了俄耳甫斯的不同身份:身为色雷斯的著名歌手和诗人,只是俄耳甫斯的“前身份”,当他经历爱的丧失,经历下地狱,最终被撕成碎片的半神是他遭遇死亡后的另一重身份,在这个身份里,死亡是和爱在一起的,当然在欧律狄刻那回首的一刹那,生命重回死亡却在布朗肖的阐述中,变成了“灵感之思”,而这也更明确了俄耳甫斯的诗人身份;在神话和传说经历之外,俄耳甫斯成为了秘仪的创立者,作为俄耳甫斯教的教主,柏拉图在《普罗泰戈拉》中言及“智术”时曾曲折提示:“智术……隐藏在各种面具之下。有的用诗,比如荷马、赫西俄德和西蒙尼德,有的则用秘仪或神谕,比如俄耳甫斯、缪塞俄斯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俄耳甫斯建立的秘仪指向了另一种神谱叙事,这种叙事是不是成为了对死亡的彻底超越?

从诗人到半神再到秘仪创立者,俄耳甫斯经历的地狱之行是最为关键的,他也是在那里从诗人的“前身份”真正过渡到诗人,关于爱、死亡和艺术的诗人,而与他对话的哈姆雷特便成为了那个带他进入地狱的向导——当然还有创造了哈姆雷特这一形象的莎士比亚,于是在那个夜拉开帷幕的时候,“灵敏”的莎士比亚也打破了戏剧的那面墙,走到了夜的舞台上,在“像圣乔治的龙”的观众和批评家面前,开始了一场关于爱欲、生死、诗歌的对话,开始走在了“从自然到存在的途中”。哈姆雷特出场,“丢了条胳膊,夜晚/卷过他空空的袖筒、仿佛一个盲人的性欲被音乐咬了一口……”在他身上是残缺,欲望之残缺,生命之残缺,“那位除了记忆远古之爱的痛之外/不再拥有任何东西的女人,/那痛小到可以轻易藏进/一颗中空之齿……”在这种残缺首先被打开的时候,对话必定是从肉身之痛的欲望开始的,而对话的主角是那个“雄性物种”,寻找爱的目标,爱在性的世界里展开,“因此正是当我们错误地做爱时……但是不!/摸索的性关系对人而言只是存在/有性无性的存在……然而/人们在罪过里找到居住在爱中的人。”

这是关于人的一种爱的体验,它以性为前提,它是性存在的标志,欲望无疑和肉身有关,它最后就会变成犬儒派哲学家梅尼普斯口中的白骨,而且一模一样,所以在死亡面前,哈姆雷特说的是:“只有当你与死亡和平共处,你才会懂得太阳底下的每件事都真正是新的……”但是这种新对于生命来说,只有唯一的一次:

只有一次,孩童时代的不可复回,无知无觉,
只有一次,青春,只有一次的歌,
只有一次,爱,同时,自我迷失,
只此一次,万物反对传统和习俗,
只有一次,系紧的绳结松开,解放来到
因此只有一次,艺术的真谛,
只此一次,万物反对监禁,
除非上帝祂自己意欲建造一所房屋
在这大地之上……

只有一次的孩童时代,只有一次的青春之歌,只有一次的爱和自我迷失,也只有一次的艺术,只有一次的上帝创造——哈姆雷特也经历了只有一次的人生:一次的火灾,一次的毒药,一次的秘密被说出,“使我想起空无之上的空无/之骨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哈姆雷特的一次中,俄耳甫斯提到了上帝,“如果没有上帝,/没有天使,死后什么也没有,/虚无的信徒们何不/只向他们跪拜,那不存在的?”以及诗人和诗歌,以及艺术,以及神之救助。当俄耳甫斯如哈姆雷特一样以成人的方式提出关于上帝的问题,他还是站在“只有一次”的生之世界,看见了欲望呈现的样子:它们是像“飞翔的词”的女人,是拍马屁比赛,是乳业市场,是挑逗性的开头,是“一双大腿中的第五个脚趾”,是两个盲人的决斗,是凶手的恨……一切也都指向了俄耳甫斯在人间的经历,是“空无之上的空无”,也就是在这里,俄耳甫斯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死亡,属于爱的死亡——由此,霍朗书写的对话也变成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对话。

弗拉基米尔·霍朗:一首诗是一个礼物

死了,坠入地狱;死了,寻找爱人;死了,重回人间,死了,不能回头才能再一次活着。地狱之行对于俄耳甫斯来说,就是对于“只有一次”的打破,但是当不能回头也成为一句警示,在回头一刹那是不是反而变成了对“只有一次”的注解?“因为俄耳甫斯,回来了,没有回头,/所以又带着她走进了这个世界,/他们正在这个世界走着最初的几步”,但是欧律狄刻说:“我不记得了……我不得不/重新学习痛苦”,她便问俄耳甫斯:“我死了有多久?”那时的俄耳甫斯还不勇敢,“昨天是半年。/我需要半年来做决定……”他是“身后拖着自己肠子的英雄主义”,地狱对于他来说也仅仅是一条回来的路,一次的生,一次的死,一次的回来,依然是无法挣脱生命的“只有一次”,依然是在遗忘之泉旁边看见记忆之泉,也依然如欧律狄刻说:“所以我们不能了解的自己……”地狱是人间的一面镜子,“只有一次”照见的还是“只有一次”:俄耳甫斯在大地之上闻过的裙子、衬衫依然散发着欲望的气息,他在那个活着的处女“朱丽叶”身上看见了欧律狄刻的影子,“幸运的是这里有朱丽叶……”

人间的“只有一次”被俄耳甫斯移植到了地狱,人间的欲望被俄耳甫斯说成了爱,人间的活着也被俄耳甫斯看成了地狱中的活着,于是,当欧律狄刻问:“她还活着吗?”自己的回答却是:“可是你说我死了半年!//所以你对我撒了谎……”于是,当欧律狄刻问:“我可以吻你吗?”俄耳甫斯说:“还不能,亲爱的!”于是,欧律狄刻在怜悯和同情中说:“我们已在渎神的边缘……”不被宽恕,不被救赎,终于回头了,也只有这一次的回头,地狱之门关闭,爱之路关闭,俄耳甫斯真正看见了死亡,他在欧律狄刻真正的死亡中喊着:“来吧,亲爱的!……不!……我要抱着你/亲你……我要亲你,宠你/我要抱着你,抱你,抱你,亲你,宠你……”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在谎言中,在渎神中,俄耳甫斯的第一之行变成了哈姆雷特所说的“只有一次”,就像在那个所有的白骨都一模一样的人间,死亡始终是“我们确定性之一个部分”。

但是俄耳甫斯所经历的地狱之行,那一次的回头注解了命运,也打开了另一条路,欧律狄刻在死去之前对俄耳甫斯说的是:“可是……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死的时候怀着孩子”,死亡不是死亡本身,“孩子”是从生到死所孕育的生命,孩子没有死,而这个孩子就是诗歌,就是爱,就是艺术,也正是从欧律狄刻的这个“孩子”开始,俄耳甫斯开始了和哈姆雷特的再一次对话。在哈姆雷特说及诗人的畏惧,说及蒙上阴影的种子,说及那些谴责我们的人,俄耳甫斯说的是超越确定性的爱,“但是爱/应当是它将成为的样子……而通过爱/我们看到即便现在我们已被判处……/荒谬是其自身荒谬……/我们没有选择……”说的是朝向未来的死,“死也许/不带着恐惧的神技,但一定/在那朝着我们而来的赤足的寂静中”;说的是欲望和灵魂的同构,“处女!上帝所构想的,他想感同身受!”爱、死亡甚至欲望,都不再是“只有一次”的存在,但也的确变成了“只有一次”,它是唯一的,它是永恒的,它是不能回头的——真正不能回头的是俄耳甫斯,他带着神的使命前往地狱,是用自己的经历定义上帝所构想的诗人,他对地狱园丁们所说的话就是:“我是大地和布满星辰的广天的儿子,我是神的后代。这一点你们都知道。”

俄耳甫斯就是“死的时候怀着的孩子”,他是神之子,是从“前身份”的神之子变成了诗人意义上的神之子,神之子是诗人,是艺术家,是爱人,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在“与哈姆雷特的夜”的对话中完成的: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对话,俄耳甫斯和哈姆雷特的对话。而在对话中,俄耳甫斯站在了自己诗人的身份中,在秘仪的叙事中,哈姆雷特依然是那个在“只有一次”中看见了死亡的人,“生存还是毁灭”成为了无法超越的悲剧,它投射在欲望的深渊里,“有一天我对一个女人说:来吧,让我们晃荡一阵,/我有个用修女的头发填塞的床垫/我住在五楼……/我就来,她说。可是当她站在我家大门口/她不知道如何爬楼梯。/她是个来自大草原的妓女……”他甚至把莎士比亚的作品当做烟和酒,“我们是真诚的/我们对他宣告爱,渴望听到更多的诗”,但是莎士比亚选择了沉默,哈姆雷特说:“我们授予他上帝自己的图书馆长之荣名——/但是他永远也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后来当我们从悲剧诗人之家走到了街上……”

走到街上的哈姆雷特,吸烟喝酒的哈姆雷特,把莎士比亚的沉默看作无知的哈姆雷特,他其实变成了观众,从舞台上退了出来,用空空的袖筒保留着欲望残缺的身体——当哈姆雷特回到了成人世界,对话者的俄耳甫斯还是个孩子,不仅是大地和天空之神的儿子,也是死亡和爱孕育的孩子,当然也是诗人弗拉基米尔·霍朗在诗歌中诞生的孩子,“但是一首诗是一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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