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01回头本无岸
悲哀的水滴,无辜的圆滚滚的水滴。再见水滴。再见。
——胡利奥·科塔萨尔《水滴的陨灭》
只要向左拐,穿过一个红绿灯,步行1.2公里就可以看见大海,向东的大海,宽阔的大海,无际的大海,而在烟台之行的几天里,几乎都是沿着海岸线,只要轻轻地转过头去,就能从隔着玻璃的车窗外看见那一片永远碧蓝的大海,以及,蔚蓝的天空。
无限接近,也好几次走在沙滩边,看见那些人正在逐浪,有的甚至跃入海中自由游曳,身处其中,能够听到海浪涌来的声音,无限接近你的双脚,然后刷刷地向后退潮,留下宛如梵高笔下的星空幻境。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当行程已满,只能以一个转身告别大海,告别波浪,告别无限接近的天和海。坐上去往机场的大巴,是右拐而行的方向,于是,在间歇性堵车的高速路上行驶,便与大海越来越远,它留在了身后,留在了被岸阻隔的城市。
回来,也成为一种阻隔的状态。间歇性堵车终于没有变成大范围的延迟,在预估的时间之内抵达了蓬莱机场,但是当过完安检,耳边听到的广播里却传来曾经很熟悉的声音:“我们抱歉地通知你……”飞机延误,而且,登机时间待定。这是一种通向无限遥远的位置,不仅计划的时间被取消,连可能的时间都无法呈现出来,那块屏幕上赫然写着的字是:待机。于是从候机厅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于是坐下来又站起,站起来又坐下。
等待总是伴随着某种莫名的焦虑,飞机应该在空中,却不再有确切降落的时间,仿佛天空一下子被延误的通知撑大了,来时曾说过“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天空”,而现在整个天空完全覆盖了我,连探出头呼吸的机会都不存在了。“抱歉地通知之后”是“因为流量原因”的告示,“因为流量之后”是即将降落的消息,也是一点一滴拉近了时间的距离,最后,在距离预定登机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在更换了登机口之后,终于登上了飞往南宁的SC4871航班——杭州只是经停的一个中途站。
一切开始纳入了计划,越升越高的过程中,从小窗望出去,是一片依然蔚蓝的天空,目光折向下,则是这个经过的城市,再往前,则是那片碧蓝的大海,只是在俯瞰的世界里,大海永远被岸包围着,而飞机也仿佛成了空中的岸,隔绝了这个城市,隔绝了这些日子,隔绝了计划的时间,甚至隔绝了一切:当一个半小时之后醒来,打开小窗,看见窗外朦胧一片,大团的雾弥漫在四周,飞机穿行其中,已经没有了大海,也看不见天空,甚至在透明的窗户上,雾气凝结了小水珠,在向前的速度中,小水珠纷纷向后奔跑。拿起一瓶喝剩的矿泉水瓶,倒置着,于是那些水从瓶底流向了瓶口,而清澈的几滴水就在瓶壁上逗留。
一种和水有关的无聊游戏,却像一种预言,“再见水滴”还没有变成一种告别的声音,“无辜的圆滚滚的水滴”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江南城市的天气写照,下雨了——不是今天开始下雨,在烟台晴空万里、烈日炎炎的那几日,这里一直下着雨,初秋的雨,淋漓的雨,甚至暴力的雨。起飞前是晴朗的天,起飞后是烟雨的城,上升和降落将世界分成两部分,而落地走出舱门,也感觉到了一种初秋的寒意。回来,是另一种季节的到来,是另一种天气的启幕,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口:晴和雨、夏和秋、北与南、大海和内陆,以及八月和九月——时间翻篇过来,新的一页打开,仿佛在迎来全新一天的时候,旧有的故事,就有的城市,旧有的人,旧有的天空,都一起被推向了身后的岸,而向风而立的时候,是不是该听到一些革新的声音,穿过身体,吹向未来漫长的旅程。
是的,小五已经入校,已经上学,已经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中生。在我离开之前,他还拿着手机,还有些无所事事,还慵懒地度过暑假的最后几日,而回来之后,房间里空空,那只新买的手机放在床铺右侧的桌子上,灭屏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他曾和谁聊天,他曾记下些什么。从最后的暑假到最初的报到,我都不在现场,去了新学校,被安排进新的寝室,进入新的教室,以及开始了第一堂课,都在照片里看见,这个对于他来说是经历了一种历史性时刻的过程,仿佛在我的世界里变成了一种有限的想象,而回来之后,却是空空的现在。
真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在我之外发生着,一切在我之外持续着,一切也在我之外变化着,站在再无大海的岸边,其实背向的一个世界里甚至也看不见我,时间漫漫无期,像水滴一般会被湮没而成为不停止的雨,最后在陨灭中荡然无存,于是,“再见”成为了唯一的声音,“首先从打碎家里所有的镜子开始,双臂下垂,视线投向墙壁,忘却自我。”
两重天
下落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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