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1 《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去你妈的30天
第30天,他依旧在咳嗽,依旧很虚弱,依旧可能会在某一个地方摔倒,对于罗恩来说,第30天苏华德医生宣判他死亡的最后一天,虚弱的身子,不停的咳嗽,似乎就是死亡之前最后的信号,但是罗恩没有倒下,他只是被护士扶着,只是躺在瓦什医生的诊所里。一个应该死去的人,却在被吊销了执照的医生面前寻找活的出路,死亡被生存所取代,权力被欲望所超越,30天不是罗恩对着上帝祈祷时“如果我能活下去,请给我一个神迹”的完满实现,不是关于美国仁慈医院诊断预言的破灭,在罗恩“去你妈的30天”的咒语中,他其实在反抗、寻找中实现着生命最基本的权利。
对于牛仔竞技选手罗恩来说,死亡似乎从来都是遥远的,他会在竞技场外设赌局让大家投注,他会在斗牛开始前8秒鼓励选手“一定要赢”,他会在选手失败之后猖狂逃离投注者,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体,甚至在斗牛开始之前,他还在木栏的另一边,和两个女人释放着肉体的欲望,一道木栏,像是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在里面疯狂和享受,性和暴力是一种生命的征服;而斗牛士们却仅仅抓住牛身上的绳子,与疯狂的牛进行最赤裸的较量,而这一种较量在你死我活的状态下也无比接近死亡——生与死,也在隔开的世界里,寻找彼此最疯狂的表达。
但是罗恩却莫名其妙地倒下了。第一次,当他跨越栏杆试图摆脱投注者的时候,警察兼好友塔克正在巡逻,他求他将自己逮捕,在塔克拒绝之后他挥拳而去,似乎应为袭警他被塔克带上了镣铐,但这只不多两个人在众人面前的表演而已,但是当在屋子里塔克解开他手铐的时候,他却眩晕似的倒在了地上;第二次,罗恩和电工们在一起,当有人的脚被卡在钻机里的时候,他打开了开关,却在火花四溅中重重倒下。
| 导演: 让-马克·瓦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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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一下子被宣判了死刑,30天太过短暂太过残酷了,对于一个骑牛斗士来说,对于一个充满生命欲望的人来说,罗恩一下子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虽然他不相信自己遭受如此厄运,虽然他心存侥幸是血液搞混了,但是那两次晕倒,的确就是患病的信号。莫名其妙倒下,残酷地宣判还有30天的生命,对于一个活着的人来说,该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对于罗恩来说,当生命被刻上了死亡的印记,是该逃避还是该面对?第一天,他仍然抽烟,仍然喝酒,仍然吸毒,仍然和那些艳丽的女人在一起;第七天,他依然去酒吧,依然和工友在一起;第九天,他依然去酒吧,依然看艳舞,依然在斗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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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电影海报 |
生活似乎没有改变,但是这些“日常生活”的背后其实是罗恩对于生命和死亡的关注,他听说了正在用于临床试验的AZT,并且去了医院要求伊维给他服用AZT,还在烛光中祈祷:“我只求晚点死,如果我能活下去,请给我个神迹。”罗恩对于生的渴望隐藏在日常生活的背后,却在一个人的时候被放大。其实在罗恩心中,这像是命运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他一直以为只有同性恋才会感染艾滋病病毒,而他对于同性恋一向是鄙视和唾弃的,但是在被宣判得了艾滋病之后,和生命逐步接近死亡一样,他承受了另一种压力和误解,当工友克林顿讥讽他是基佬时,他向他们吐口水;当他办完事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外面的墙上却涂着鲜红的字:“基佬血。”
他鄙视同性恋,但是当艾滋病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却被别人骂成是该死的基佬,对于当时的美国来说,罗恩像是被自己套在一种宿命的悖论中。但是残酷的不是自己得了艾滋病,不是只有30天的生命,而是他找不到可以服用的药来医治自己的疾病。当时治疗艾滋病的药物是AZT,这是唯一被药监局批准的药物,但是当时还处在临床试验阶段,罗恩想要得到临床试验要等待好长时间,这和30天的生命期限来说,是最残酷的现实。
所以对于罗恩来说,如何活下去便成为最迫切的愿望,他从资料中查找到自己患病的原因是“无防护措施的性行为”,他在医院里遇到了同性恋且异装癖的瑞漾,在病床上,在医院里,罗恩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无法避免的死亡,他甚至在瑞漾身上看到了疾病的可怕,但是还有30天并不是意味着坐着等死,他强烈的意识只有一个:“要死也是我自己说了算。”在他看见了苏华德医生对于他的冷漠,看到了治疗药申请临床试验的漫长时间,看到了瑞漾病态却只能接受的命运,他的自我意识第一次得到了扩展,既然生和自己无关,为什么连死也必须由他们决定?
他从在医院做清扫工作的男人身上,得到了AZT,这是用钱私自购买的治疗行为,也是对于所谓体制的一种抗争;但是在第28天的时候,那人告诉他已经无法再拿到药了,当他给了罗恩另一个医生地址的时候,罗恩再一次倒地——就在医院大门的另一侧,他不是以病人的名义倒下,却在医生宣判死亡只剩两天的时候,再次被送进了医院。在反反复复中,罗恩似乎一直在远离医院,却总是无法逃避医院,当他醒来时,又看见了苏华德,又看见了伊维,有闻到了强烈的死亡气息。
这像是一种反讽,即使能被医院救起又怎样?即使能偷偷服用AZT又怎样?倒下,倒下,还是倒下,对于罗恩来说,当疾病一步步恶化,当死亡一步步走近,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推向了再无法返回的道路上,而他唯一可以做的是,让自己走得慢点,让自己多看一眼生命的本色。所以他开始怀疑苏华德所说的30天的死亡起先,怀疑AZT的治疗效果,但是却不怀疑人生的宿命感,也正是这种怀疑和不怀疑,他走上了自我拯救、自我治疗“自学成才”之路。
第30天,这是苏华德宣判他死亡的最后日子,他却带着生的希望来到了墨西哥医生瓦什的诊所,当AZT被瓦什否定之后,他得到的是鸡尾疗法——DDC是抗病毒药,还有T肽、蛋白质等。作为被政府吊销了执照的瓦什,其实也和罗恩一样被排除在体制之外,他很明确告诉罗恩,AZT只能杀死细胞,对于病情反而起到了恶化的效果。恶化就是会再一次倒下,而且可能在第30天的最后时光,倒下而不再起来。所以罗恩选择相信瓦什,他的相信是因为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快死去,不相信自己无法掌控命运。
不相信而相信,当罗恩带回了一箱箱的药物,当以自己服用的名义逃过了检查人员,罗恩其实开始走向了另一条路,一方面是自己服用,终于走过了应该死亡的第30天,另一方面,则是药卖给那些患者——当以最低7折卖20份给瑞漾,已经走在生命边缘的他们第一次以惺惺相惜的方式开始了卖药的计划。他们成立了“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开始了“商业搭档”的合作,每个会员每月缴纳400美元,就可以在俱乐部里免费用药。当俱乐部门外站满了那些拿着钱的患者,当他们的排着队流露出求生的渴望,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开始了和医院、药监的对抗之路。
实际上,这种对抗并不是要争取什么权力,他们只是站在死亡边缘想要自己主宰命运的权利,不要政治权力,只要生的权利,“好好享受人生,人只能活一次。”这便是罗恩对于生命最彻底的理解,当一个个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当昂贵的AZT变成一个谎言,当药监局以走私和非法销售为借口查封罗恩的俱乐部,当苏华德医生用权威宣判他的死亡,对于罗恩和那些频临死亡的病人来说,他们经历的是另一种死。
所以在这样的死亡面前,他们的拯救其实是两种方式的拯救,一是对于身体的拯救,只有一个不死的身体,才可以拥有自己的欲望,拥有自己的“日常生活”,而另一个拯救则是自我的拯救,在不知道死亡之前,罗恩的生活其实是腐化的,堕落的,肮脏的,毒品、性、酒组成了生命中的全部,所谓的艾滋病也是自我放纵的代价,但是当面临死亡之后,罗恩的生活态度发生了改变,他对同样鄙视医院和药监局那种权力体系的伊娃说:“我只要一种平凡的生活,喝冰啤酒,看斗牛,带着女人,有一个孩子,但是我只能活一次,我在为一个没有时间享受的生活而活着。”似乎那些生活越来越远了,但是当在死亡之前清除地看见所想要的生活,或者也是对于“日常生活”的超越。当罗恩把吉普赛母亲所画的那幅画送给伊维的时候,就是在传递着一种温馨,一种美好,而把倾斜的画作扶正,对于伊维来说,也感受到了罗恩强烈的生存欲望,浓浓的生命体验。
但是无论对于罗恩还是对于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他所作的是最基本的唤醒人的生命意识,争取属于自己的生命权利,所以当那个病人只有50美元要加入俱乐部的时候,罗恩没有丝毫怜悯地对他说:“你还差350美元,我不是慈善家。”罗恩拒绝了他,所以他不是一个救世主,不是人权斗士,不是艾滋病群体代言人,他只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那些需要而且能够得到救助的人一种生命的权利,也仅此而已,但是正是这种最根本的生命意识和生存权利,让唯一的一次生命折射出某种光辉。
他从墨西哥买来各种药物,他到日本等地采购,他对抗药监局,他坐到被告席上,当那些病人的生命得到延续,当自己感受到了生命的光泽,那种辛苦,那种奔波,那种抗争,也充满了生命最本真的意义,而当法院宣判他的诉求被驳回时,却终于肯定他因为生命而享有用药的权利,这无疑是一个进步,当官司输了的罗恩走进俱乐部的时候,得到的是病人的掌声和欢呼,他更像一个胜利者,一个对于生命尊重的胜利者。
虽然瑞漾最后死在了苏华德的医院里,虽然罗恩在第2557天终于看见了死亡,但是当只剩30天的生命被延长,当那些绝望的病人看到了希望,当平凡生活开始注解生命的意义,死在某种程度上是另一种方式的活,“之后小伎俩的AZT被广泛应用,拯救了数百万生命。”因为抗争,因为努力,因为活着,所以生命并不是可以轻易宣判的——当罗恩最后亲自骑在牛背上,从木栏冲出来的时候,他不再是观者,在那头颠簸的牛、疯狂的牛、要置于他死地的牛之上,他终于以一个英雄的背影诅咒命运:“去你妈的3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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