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01 《房屋是黑的》：谁在地狱里赞扬你
1962年，是疾病的生活，是贫穷的现实，是丑陋的世界，当一切影像在黑与白的对立中呈现出来的时候，疾病、贫穷、丑陋的背面为什么没有健康、富有和美好？被苦难折磨的那些人为什么还在赞美上帝？
上帝和人类，是不是也是一种二元对立？他是造物主，只在那些经书里，在人们祈祷的语句里，“上帝，我赞扬你创造了我，创造了我的父亲母亲，创造了流动的水和结果的树；主啊，我赞扬你给我了手去工作，给了我眼睛看世界的奇观，给了我听觉去听优美的旋律，给了我双脚去我想去的地方。”孩子们拿着那厚厚的经书，一字一句地诵读着，他们内心一定感受到了作为生命存在的荣耀。是的，上帝是造物主，他创造了生命，创造了万物，创造了双手、双脚和双眼，那么，所谓的苦难，也一定是上帝带来的。
孩子们浸润在上帝的荣光里，他们活在信仰里，仿佛看见了在上面的上帝朝他们微笑，但是为什么在美丽的背面还有丑陋？“告诉我四样美丽的东西：月亮、太阳、鲜花和玩耍；告诉我三样丑陋的东西：双手、双脚和双眼。”当手被创造而可以工作，当脚被创造而可以行走，当眼被创造而可以看见，为什么它们却变成了最丑陋的三样东西？因为手被创造而不能工作，因为脚被创造而不能行走，因为眼被创造而无法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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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芙茹弗·法洛克扎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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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麻烦风病人，在村庄里，在医院里，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长着一张丑陋的脸，他们在疾病世界里备受折磨，他们在贫穷的生命中无法逃离宿命——麻风病腐烂了内脏，钝化了触觉，攻击了双眼，而且，“为其他疾病打开了大门。”目光呆滞的他们，沿着墙角来回行走着，渐行渐远之后转身，走向镜头的他们，口里只念着“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循环的日子就像循环的他们，始终无法逃离生命中的苦痛；一个男人赤着脚在地上跳舞，手在那里毫无规律地摆动；一个女人戴着纱巾，却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丑陋的脸；人们头顶着饭盒，拥挤着，吵闹着，来到食物分发的地方……
“大地孕育了呆滞，产生了堕落，我像逝去的死者，死亡的阴影遮住了我的双眼。”像是活在地狱之中，但是在这样的苦难世界里，为什么还要赞美上帝？上帝在书上，上帝在心里，那些祈祷，那些祝福，那些赞美，仿佛都和自己无关，在充满忧伤的故事里，上帝像是一个被架空的符号：既然上帝爱我们每一个人，为什么要让我们陷在黑暗的深渊里？实际上，作为一种人生的呈现，他们对于上帝，更多是一种期盼，一种希望，甚至自己的命运，就是从地狱走向天堂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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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屋是黑的》电影海报 |
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微笑，甚至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见依稀的光芒：他们在地上玩着石子棋，男人投入摔跤的运动中，女人坐在纺纱，而拿着球嬉戏的孩子们，似乎也在寻找快乐，他们大声叫喊着，他们跑着抢球，他们跨在铁锹上奔跑。“我们正在等待光明。”这或者就是信仰，那个上帝没有丢下他们，他们追随着上帝的脚步，甚至，那里还举行着一场婚礼，人们欢呼着鼓掌、跳舞、击鼓，女人们梳好了头发化起了妆，而新娘也露出娇涩的笑。
其实，当这些被疾病缠身的人露出笑容，那种悲剧感却越发明显，当上帝的爱支撑着他们，是不是对于命运，他们就可以逆来顺受？四样最美的东西是太阳、月亮、鲜花和玩耍，却都不属于自身，自身的只有最丑的双手、双脚和双眼，所以美丽是远离自身的想象，而丑陋才是自己必须面对的命运。所以上帝之存在，一方面制造了苦难的考验，另一方面却成为一种动力，他们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康复训练，他们在药物的治疗下走向健康，而这正是在上帝的力量下改变自我的一种努力，所以，在地狱里赞扬你，才是深陷贫穷、灾难的生命必须采取的态度。
但是，当上帝在背后提供了命运，制造了苦难，却有让人看见了希望，人却必须为自己的丑陋寻找另一种解脱，“世界永远不会缺乏丑陋，甚至更多。如果人们对它视而不见，你会在屏幕上看到一个丑陋的形象。受难者的画像，忽略它是不公平的，出于对这个人的尊重，我们应该与这种丑陋战斗，以便减轻这种灾难，这正是激励本片的希望。”要看见丑陋，要正视丑陋，要尊重丑陋，然后与丑陋战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伤害，才能面对现实，才能寻找希望。
所以在1962年的影像里，在地狱里赞美上帝，则变成了一种积极的态度，看见丑陋、正视丑陋、尊重丑陋，以及呼唤和丑陋战斗的是导演芙茹弗·法洛克扎德，作为伊朗历史上最大的女诗人、哲学家和电影导演，芙茹弗·法洛克扎德就是通过这黑白的世界让大家看见丑陋，号召大家与丑陋战斗，即使如那个拄着拐杖的人，一步一步走近那扇大门，当整个身体占据屏幕的时候，是一片黑暗，但是这黑暗却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房屋是黑暗的”，只要打开那扇门，允许人们进来，或许就能看见黑暗之外的光明，丑陋之外的美好。
纪录而深思，并非是宿命论，但是在展现这些丑陋者群像的时候，芙茹弗·法洛克扎德却没有将目光对准背后的那个世界，麻风病是一种疾病，为什么会蔓延？麻风病可以治愈，为什么那么多人死去？麻风病与贫穷同行，为什么不去消灭贫穷？背后的是不合理的制度，是不公平的规则，是不受约束的权力，它们被隐去了，成为和命运无关的存在，当那些病人面带微笑，他们其实是在和自己战斗，而这只不过是个体对命运的抗争，当无法成为群体的力量，当无法动摇上帝的信仰，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只不过暂时看见了光亮，因为再次走进的时候，那屋子还是黑的，世界还是丑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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