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1《地久天长》:下半生,无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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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分钟,字幕:地久天长——So Long, My Son,仿佛在漫长而晃荡的二十年过去之后,一切都走向了释怀:海燕在临死之前看到了好久不见的耀军夫妇,她凑到了丽云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有钱了,不怕,你可以生了……”浩浩的孩子出生了,大家又聚在一起迎接新生命的降生;养子带着女朋友回到了位于连江的“家”,电话里深情地说:“爸爸,我是星星。”而耀军和丽云也终于感受到了最后作为父母的身份:“我们很快就回去……”

“友谊万岁,友谊地久天长……”这是一首曾经在知青返城时大家听着落泪的歌,是曾经在改革开放大潮中从时尚录音机里传出的歌,而现在也成为两家人从积怨到释怀的注解,当一切回归到“地久天长”般大团圆的时候,是不是每个人都开始告别那个时代的无奈,告别个体的挣扎和压抑?病床上说出的“你可以生了”,电话里叫出的“爸爸”,以及看见了即将“回家”的期盼,在经历了苦痛和悲伤之后,是不是所有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生活轨迹?

用“地久天长”的祝福化解漫长时间里的那种沉默,王小帅显然有些讨巧了,一种压抑和独守,就因为“说出来就好了”就烟消云散了?——海燕病逝之后,浩浩送耀军和丽云回到了筒子楼,他看到了“干爹干妈”一直保存着的合影,坐在那里说:“那件事之后,我身体里从此长了一棵树,我觉得像要长出我的身体了,我必须说出来。”当他终于向耀军和丽云讲出了刘星溺水的经过,坐在对面的丽云说:“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是不再沉默,不再压抑,不再有阴影,但是这些话说出来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刘星溺水的原因,埋藏了二十多年,甚至只是对浩浩来说,是一种“快要撑破的感觉”,当事件发生后,海燕就责骂浩浩:“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刘星死后,英明就拿着刀让耀军去杀了浩浩,“一命抵一命”,他们都将刘星溺水的罪责压在未懂事的浩浩身上,所以那时候的浩浩被吓坏了,所以发烧讲胡话了,所以长大后就成为了一种阴影。

压抑十几年后,浩浩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在干爹干妈那里,他是解脱了,但是当用“说出来”的转折带向一个“地久天长”的结局,其实并没有真正释怀,从溺水单一事件来说,心理压力最重的是浩浩,当在水库边传来“星星”的喊叫,那个亭子里只有发抖的浩浩,而之后,父母的责骂甚至抵命,都在扩大他的阴影,孩子不懂事,或者是年少时偶然犯下的错要用如此漫长的时间来偿还,对于浩浩来说的确是不公平的,在这里,英明和海燕对于他的宽容和理解显然是缺位的。但是,耀军和丽云呢?当英明拿着菜刀想要浩浩抵命时,耀军阻止了他,“只要活着,就不能说出来。”永远不提这件事是为了保护浩浩,不说出来的承诺,其实不是变成了保护,而是变成了更长久的压抑:为什么在事件发生之后,当新建和美玉从南方回来,耀军和丽云拒绝和大家相聚?为什么他们要深夜离开大家一起住的筒子楼,从北方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就像英明回忆起来说,“后来也去过他们那里,但是没什么话说。”曾经在一起的两家人,隔阂到如此地步,甚至最后选择了逃离,难道不是心底那份怨恨?甚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是因为释怀,而是海燕患病时日无多,她才央求英明给他们打电话,“怕自己一下子过去了,再也见不上了。”

从深夜的逃离,到死之前的回来,两家人的隔阂甚至怨恨都在心里,尤其是耀军和丽云,采取这样一种逃避方式,怎么可能是释怀?而当浩浩讲出原委,如何又能选择原谅?实际上,最后的“地久天长”只不过是内心再无挣扎,只不过他们向前的目光中更多学会了隐忍,只不过在另一个刘星的“爸爸”喊声里他们看到了自己重新回来的身份。对于耀军和丽云来说,这漫长的二十多年,他们其实一直纠结在父母这一身份的合理性可能中,当自己亲身的儿子刘星溺水身亡,他们的父母身份已经被取消了,之后他们领养了那个真实姓名是“周永福”的孩子,但是他只是一个情感的寄托者,甚至是刘星的替代品,就像这个性格孤僻的孩子报复同学拿了那个随身听,愤怒的耀军对丽云说:“他不是星星,我们的星星死了。”而养子星星逃离这个家的时候说:“我讨厌这个地方,讨厌他们,也讨厌你们。”最后耀军为他办好了身份证,“有了身份证,你就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成年人了。”他从此成为了“周永福”,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也从此脱离了养子的属性,这个意义上,耀军和丽云用来安慰自己的父母身份再次被取消。血缘关系的刘星溺水而亡,领养关系的周永福离开了他们,他们在失独的生活里避开了所有认识的人,“用她的话来说,时间已经停止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变老。”耀军对英明的妹妹茉莉这样说。而在这种经不起折腾的时候,另一个匪夷所思的孩子,似乎又成为他们确认自己作为父母这一身份的机会——茉莉怀上了耀军的孩子。

导演: 王小帅
编剧: 阿美 / 王小帅
主演: 王景春 / 咏梅 / 齐溪 / 王源 / 杜江 / 更多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上映日期: 2019-03-22
片长: 175分钟
又名: So Long, My Son

茉莉是英明的妹妹,又是耀军在工厂里的徒弟,所以在茉莉身上具有了两种属性,当她出国之前出差到耀军生活的城市,在宾馆的房间里他们坐着,回忆的故事之外,他们曾经的暧昧终于开了一个玩笑,茉莉怀孕了,而且是耀军的孩子,当她再一次坐船来找耀军的时候,她说:“如果你们决定要,我就生下来。”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喜欢耀军的结果,虽然是偶然,但是也是一种证明,但是在这种所谓耀军出轨的直接证明里,为什么还要生下来?为什么还要让丽云成为“更好的母亲”?因为茉莉想要为自己的哥哥英明还债,刘星之死,在英明一家看来,都是浩浩的错,所以这是他们欠下的债,而茉莉有了耀军的孩子,自然是一种还债——且不论丽云是否会接受这个丈夫出轨的孩子,对于浩浩来说,也从此要永远背负这一种罪。无论从伦理还是逻辑上来说,茉莉的想法都显得幼稚——当然,当最后浩浩用电脑连接在国外的茉莉,茉莉叫出了那个叫“桑尼”的孩子,耀军心头一紧,再一看是个混血儿,心里的石头才落下。在这个过程中,耀军没有和丽云说起见茉莉的事,也没有提及她怀孕,更没有说出生子还债的事,大约是耀军直接否定了茉莉的提议,在这个意义上,这个未出生的生子也取消了耀军和丽云成为父母的可能。

三个孩子,都取消了他们作为父母的身份,所以在耀军和丽云个体命运中,他们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所谓的“保护”,而最终在自己的隐忍中,“剩下的就是慢慢变老”——在飞机上遇到颠簸,两个人的手本能地握在了一起,当飞机平稳,丽云苦笑了一下:“真可笑,我们居然还怕死。”不怕死,不是勇敢,而是再无希望,再无挣扎,每天和那些工人在一起也不说话,每天两个人吃饭睡觉,即使丽云说起如果离婚她不会拒绝,而他们只是说了,连离婚都不再有行动。沉默而隐忍,是失独之后个体的命运无奈,但是在这个压抑的故事里,在三个孩子取消其父母身份的无奈中,还有一个孩子的消失,则从个体遭遇变成了一个时代的悲怆命题:那就是在刘星溺水之前丽云被打掉的那个孩子。

《地久天长》电影海报

“搞好计划生育,促进经济发展。”这是那个时代的口号,丽云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昏倒在这个口号底下——她因为非法怀孕,而被带到了医院进行强制流产,而实施流产的带头人就是海燕。当海燕和厂里的人把丽云推上车的时候,耀军不但加以阻止,还动手打人,这是他在整部电影里最具反抗意义的一幕,但是反抗之后他还是低下了头,个体无法突破政策取得合法性,而从此他便成为了只在内心挣扎的人。计划生育是国策,孩子没有合法的身份,所以必须流产,但是当在手术时出现大出血,当丽云从此不能怀孕,这一偶然事件却成为最终导致他们不再具有父母身份的直接原因,也成为海燕一生再无法解脱的心病——当刘星溺水,海燕感叹:“他可是家里的独苗啊。”而茉莉冷嘲着说了一句:“他本可以不是独苗。”

刘星死了,丽云再无法怀孕,失独成了最后无法摆脱的命运;而丽云无法再怀孕,是因为海燕让她去流产,还因为浩浩是“罪魁祸首”,所以海燕背负着双重的压力,而耀军和丽云和他们的隔阂,最终逃离到南方,对于海燕来说,似乎从来没有给她原谅的机会。的确,在实施计划生育的国策时,海燕是功臣,但是她只是作为一个实施者,而且手术中出现意外导致丽云不孕,她也无法掌控,所以在二十几年的压抑中,海燕其实是最大的牺牲品,而最后在病床上的那句话也只是求得自己的宽慰。如此,在这个个体命运的压抑故事里,其实谁都在挣扎,但是谁都在沉默,谁都在隐忍,所以在沉默和隐忍中,不是化解了矛盾和无奈,反而成为再无法消弭的痛苦。

从知青返城到计划生育,从严打到下岗,在不断变化的时代背景里,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却总是被取消,在个体命运的流变中,在“剩下的就是慢慢变老”的沉默中,在“已经经不起折腾”的隐忍中,“说出来就好了”成为他们最低级的需求,仅仅因为说出来了,所以两家人重又坐在了一起,所以在外的孩子叫“爸爸”了,所以他们可以回家了,“地久天长”的下半生,从此再无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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