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11《清晨之前的月亮》:词语并不在词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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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听到事物发动,继续

呼喊,尖叫,歌唱

说你好说再见,但听不到

停止的声音

万物之道即如此吗

停止没有声音吗

“停止”停下来的时候

没有声音吗

然后没有声音

没有停止

  ——《万物之声》

事物在发展在继续,一切的呼喊、尖叫、歌唱以及说你好说再见,都呈现在事物的过程里,这条看起来漫长的线到底是不是有终点?过程是不是有一个结束?会不会也有停止的声音?“啪的”一下的突然,或者绵长的持续,应该有声音作为停止的标志,但是在自己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大约是听不到的,只能想象,只能发问,只能把自己安放在可能的结局里,连同“停止”本身,也在自己的参与中成为了万物之一种,从而具有了“万物之声”。

是在天气渐冷的深秋,是在阳光缺席的阴天,是在黑夜未至的白昼,打开了默温的这本诗集,阅读和写作在不同的空间、时间和心情里,大约很难理解默温所说的“停止”的声音,万物都有终结,万物都会停止,声音是停止的一个部分,在默温逐渐老了,并渐渐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他当然会对那个即将来临的“停止”充满某种好奇:如果“停止”有停下来的时间,生命就像是一个被预设的存在,只要静听这种声音逐渐传来就可以了,不必担心,也不必不安,然后很有仪式感地将让自己成为这个声音的一部分。但显然,在对“停止”的声音表达某种疑问的时候,默温或许并不打算真正听到停止的声音,它就在声音的内部,也在生命的内部,听与不听都不会让停止不停止,自然的停止就好了,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默温所命名的“清晨之前的月亮”就变成了一种重新发现和倾听的意象。

“清晨之前的月亮”,The Moon Before Morning,Moon和Morning在音韵上构成了一种和谐的呼应关系,而在意象上,“月亮”是夜晚的精灵,它是“昨天”的某种时间象征,但是“清晨”又是新的一天到来的开始,它指向的是今天,在月亮还没有消失清晨慢慢抵达的交叠状态中,时间既连接着过去也展开了现在,而身处在中间的诗人既能回头在月亮中寻找昨夜的光亮,又可以在清晨四望天际和大地,无疑过去的回忆和现在的生活构成了默温的两个维度,它们交织在一起,从而打开了和时间有关的人生故事。在这个人生故事中,诗集的《花园时光》在“万物之声”中,默温更多是对时间本身的思考,而这种思考在“停止没有声音”中完成了一系列的发问,“愚人的时间用时钟度量,/但智者的时间,没有时钟可以度量。”引语来自威廉·布莱克的《地狱名言》,两种时间被分开,默温无疑在发问、思考和诗意的挖掘中进入到“没有时钟可以度量”的“花园时光”。

在万物面前,默温发出的是“我会这样爱它吗”的疑问,《清晨》是“我从不知道的所有清晨”,是“我已经忘记的那些清晨”,清晨还有那“唯一的天堂”的整个天空,有听到或听不到正在唱歌的鸟,有看到或看不到的那些树,甚至有爱过也遭受过痛苦的记忆,但是在这样的清晨,“我会这样爱它吗”;在《别的黑暗》中,默温对不确定开始了连续的发问,当经历了不曾见过的日出和日落,“它是否已经改变”,当我记得那些事物,它们是不是还在我记得的地方?当我的手在当下的黑暗中触碰到它们,“它们还会认得我吗”,在黑暗中的它们还一直等待我妈?在自然之物面前,默温发出了《金龟子之问》:“但此前你们在哪里,你们从哪里来/在变成今天的模样以前”……

发问当然是为了获得答案,而发问本身也是一种对答案的寻找,《清晨》对于“我会这样爱它吗”的问题最后也在默温的寻找中给出了答案:“如果我知道/我会记得此刻在这里的任何事物/任何事物任何事物”,所以在任何事物的整体性面前,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而这也是默温把停止的声音包括在自身之中的“万物之声”。任何事物都记得,是因为万物都在发出声音,这声音是在一季无雨的寒春之后,果实累累的树枝上的黑樱桃“对自己说‘记住’这一切”;是在《回忆夏天》中从下面某个地方传来的钟声,“此刻我坐在这里还能听到”;是当影子从寂静的秋分中欢庆,当欢庆的光亮离去,那些“漫长夏天被记住的日子”;是无人看见的“破晓时的雨”,却“在苏醒的鸽群中到来”;是飞走是随身带走了它们的光的蜻蜓,是在左手边的李树上依偎在一起并“待在那里望着我”的红尾鸲,是在光亮离去之后从黑暗中某处落下的一粒果实……

编号:S55·2231004·2009
作者:【美】W.S.默温 著
出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3年07月第1版
定价:65.00元当当32.50元
ISBN:9787208182226
页数:276页

万物在自己的世界里,万物在看着我,万物当然也包括那个看见和听见的诗人,对于时间的发问,对于答案的寻找,是一个诗人对于时间最原始的体悟,而那个花园时光慢慢在“清晨之前的月亮”中展开,我也需要从万物中抽身出来,以更多的视角来发现时间的点滴,这就是“影子”,“除了影子,万物都将离开我们/但影子携带着整个故事/在第一缕曙光中张开它们长长的翅膀(《日光的翅膀》)”,影子并没有随万物而离去,影子反而长出了自己的翅膀,并且在第一缕曙光中展开,而且,影子也没有随身体而消失,在没有了身体的时候,影子还能与我们待在一起,“何以如此安静的一个生命/没有了爪子后还能向我们挥手致意(《影子问题》)”影子是万物之外的独有,影子可以展开翅膀飞行,影子可以与身体分离而存在,而对于默温来说,影子是故事,是记忆,是梦境,是不曾磨灭的“花园时光”。

它在“另一幢房子”里,“我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年代的梦/在这梦里,同一条河仍在这里/房子仍是这幢老房子,早晨我在这里/在阳光里,同一只鸟正在歌唱”;它在回家的路中,“一盏石灯,高如凳子/面向四季中的每一季/没有点燃,等着我(《忏悔录》)”它以“同一条河”的故事保留着家族的记忆,河流把祖父带向远方,把父亲带向远方,把我带向远方,只有一人高的石头上白漆写下的字母还在;它在中国诗歌意象的“鸿雁”中,长臂猿在峡谷中啼叫,流放的诗人抬头,听见的是鸿雁飞往故乡发出的叫声……梦境里的房子,等着我回家的石灯,家族记忆之中的“同一条河”,都是那些不会消失的影子。但是仅仅是影子,影子其实书写的不是记住,而是某种缺席,“古老的词语都在加深这伟大的缺席/这所有遗失之物的广阔无边”,所以在影子带来的缺席中,在影子可能的遗忘中,默温对于时间之问指向了开端和结束:想起一些事,想起一些人,但是“遗忘/继续自行其是”,所以想起而讲述的是一些“旧词语”,甚至在旧词语的故事里,开端也模糊了,“开端/已经从词语中消失,而此刻没有办法/再把它给它们带回来(《秋分》)”

词语的开端在何处,故事是怎样开端的?默温进入到关于时间的第二个问题中,关于开端的叙事是出生,但是在秋天出生却“熟悉夏天的声音”,而且倾听夏天的所有语言,夏天是记忆,更是对秋天的遗忘,时间错开了,而开端其实根本不存在,“就在此刻/天空自以为理所当然/我就在那里,没有开端(《并非信徒》)”就像雨,只知道落在那里,却不知道来自哪里,就像大海,包围和吞没了一切,却不知道它的起点,就像“独自在家的老人”,在如何变成旧日子没有答案中老去。但独自在家的老人分明是在清晨想起某物,分明还应该是孩子,分明不想要所谓的答案,“但这个早晨/并不老,我就是这早晨”——默温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了“早晨”本身,并在秋叶和微风中抬头看见了“清晨之前的月亮”。

从“花园时光”对于时间的发问,到探寻“影子问题”的答案,再到对词语开端的追问,最后进入到“清晨之前的月亮”的看见,默温连接了过去和现在、昨晚和今天、月亮和清晨,在没有开端、没有起点的时间之中,就是让时间成为它本身,在静静流淌中看见所看见之物,听见所听见之物,回忆所回忆之物,而继续向前,也在停止没有声音中,让任何事物变成整体,让万物发出声音,“然后没有声音/没有停止”。分成四辑的《清晨之前的月亮》在默温的书写中呈现了一个层次分明的世界,它以时间、记忆和声音构成了不追寻开端、不寻找终点的生命之旅。

时间铺展出回家的路,来自阿拉斯加的鸻鸟体重失去了一半,它们千辛万苦从海上回来就是为了回家,而家也“悄无声息地起身去迎接它们”;时间去除了时间的标记,“当我一早穿过花园散步/只有这日子和我在此,没有/以前或以后,那滴露珠向上望/没有编号,也没有当下(《露光》)”;时间里制造窃取的游戏,“我正从我本应在做的/别的什么事情中/窃取此刻/窃取之乐就成了那件事的一部分(《窃取清晨》)”时间是万物之本身,一只日蛾“此刻正在小径/转弯处的暗影上冲浪”,火焰树的“每一瓣都单独地/蜷曲于各自的颜色”池塘里的癞蛤蟆在雨中感受着“幸福像水一样古老”,而破晓时分醒来的鸫鸟“唱起了新歌”……在默温一样消除了时间从一个端点开始,到一个端点终结的线性存在,它是会意和雨水,是梦和清晨,是风和伤痛,是爱情和燃烧,“看来你必须让它们来/才能让它们去/你必须让它们去/才能让它们来(《每次一步》)”来是为了去,去是为了来,来和去同为原因和目的,同为起点和终点,时间的两端也不再是生和死。

而在默温打开的记忆中,那些人和事也便在来了和去了融为一体中成为鲜活的意象。一段篱笆里是“珍爱的朋友”的故事,他们是试图取悦他阴郁而失望的母亲的父亲,是有着孤儿的不自信的母亲,是和我一起把篱笆刷成绿色的姐姐,是因为是外国人没有进来的意大利男孩萨尔瓦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色人种女孩梅;床头板里是和玛吉的回忆,“我看着月光/直到玛吉的床头板放开我/我爬回床上/进入那个未知的故事/一直把那个声音带在身边(《床头板》)”阿勒格尼山留着祖母的目光,“那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森林延伸到岸边,鸟儿待在水面/我第一次看到时它那么美丽/而我此刻看着它,再没有别人/仍能看见我看见的幻影”;记忆里更有默温21岁时“扬帆远航”前的小插曲,那年和当时的妻子多萝西从纽约乘船去欧洲,出发前一晚,两人和妻妹以及她的一位女友住在曼哈顿城区极小的公寓里:

窗户大开

我身后有三个年轻女人

挤在一起沉睡

当时我正站在窗前

然后转过身来

借着街上的灯光

看到一只美丽的

一个朋友的朋友的裸露乳房

正轻柔地起伏

好像我不在那里一样

我已经不在那里

  ——《在遥远的海岸》

还有置身于海鸥的鸣叫之中的渡轮,还有发出铃铛声响的羊群,还有穿过杏树林的微风,还有在某处唱歌的女孩,还有门关闭时传来的狗叫……默温说“我已经不在那里”,是因为一切只剩下了记忆,但是记忆之门打开,他们又回来了,在具象编织的记忆世界里,我还在那里,“我所热爱又失去的每一时刻/朝着我升起,要求被辨认/它的声音混在夜雨的奔流中/我在这整段时间一直在家,醒着(《白上之白》)”在第三个部分中,默温着重构建记忆之中的声音系统,声音是女友模仿来自峡谷的回声而弹拨着磨损乐器的弦,“没有任何春天、夏天或冬天听过的歌/而是时间诞生之前的星星之歌/在衰老的嗓音中回到它们自身(《在紫色峡谷之上》)”;声音是“魏因里希的手”制造的云的赞美诗,“他把它们合为一体/捧着它们去迎接等待着的合唱/然后用迅速一击将它们切断/于是寂静像雨水一般从天空落下”;声音是摘下干刺满载而归听到了音乐,“又听到了贝多芬的拉祖莫夫斯基/四重奏回响在荊棘的末端(《古音》)”声音是艾德丽安·里奇经典的“电话丁零零”,“因为它一直丁零零响而我没有回答/当它继续响着而我没有回答/并且仍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时间连接了来和去,记忆散发出特有的温度,声音自己在叙说,默温在“清晨之前的月亮”展开的世界里,让一切都回来,让一切都复活,让一切都说话,而对于默温来说,对于时间的思考,对于人生的解读,对于记忆的重现,似乎依然无法避免那个“停止”的声音,所以真正需要回答的是:对于“停止”的疑问是一种安然的迎接,还是不安的担忧?这便涉及到默温的心境:当记忆被激活,声音被重建,看上去是为了“完成”一件事,但是对“完成”的执念必然带来对句号的期待,必然要为停止的声音书写答案,所以默温真正要把这一切放下,那就是把回返看成是一种“未完成”,遗忘也好,分离也好,逝去也好,都是一种不完整,都是一次未完成,“它引领着我/我因为那刚刚逃离我的/而变得完整,正像它一直所做的那样/我因为不完整而变得完整/词语并不在词语中(《不完美的奇迹》)”

词语不在词语中,因为废弃了命名,因为取消了设置,词语就是词语本身,就像不完整而寻找完整,未完成而要完成,因为不完整本身就是完整,未完成也是另一种完成,清晨是清晨,清晨之前也有月亮,一切都是生命本身都是时间本身:蓝鹭既一动不动也早已远去,布谷被人遗忘却还在夏天里,黑鸢飞入光亮却像“只为待在那里”,所有的事物“不鸣叫也不忙于任何事情”,停止没有声音,停止本身就是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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