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5《俄罗斯思想》:向往新的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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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把我叫作现代派作家,这在下述意义上是正确的,即我过去和现在都相信,在基督教中可能有一个新时代——精神的时代,这将是一个创造的时代。
    ——《第十章》

现代派不是作为神秘论者和神意代言人尼采发端的象征主义,不是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中开启的对那个时代的代言,当然,现代派作家也不是仅仅用现代主义技法从事文学和艺术创作的作者,尼·别尔嘉耶夫对自我的定义可以从1912年-1913年他写作的那本书的标题里得到启示:《创造的意义:试为人辩护》。这里有两个关键词:创造和人,创造指向的是未来,是目光所视的前方,是对历史进行审视之后的预言,而创造的主体和落脚点便是人,“我的思想目标是人类中心论,而不是宇宙中心论。”不管是别尔嘉耶夫所写的一切涉及历史哲学和伦理学,还是他把自己称作是历史学家和道德学家,不管是他1908年在彼得堡倡议建立俄罗斯宗教-哲学协会,还是亲自参加俄罗斯的社会运动,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实践“人类中心论”——人的道德,人的信仰,人的思想,都在这个人类中心论中得到发展。

创造的意义,为人辩护,1912年的别尔嘉耶夫其实提出的是另一个更宏大的目标:俄罗斯复兴,当俄罗斯经历了战争、分裂和统一,当俄罗斯在宗教、文化和思想上不断探索,实际上在他看来,直到20世纪初,关于俄罗斯复兴之路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甚至在1917年以革命的方式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俄罗斯依然还没有看见真正复兴之光,“共产主义有真理,也有谬误。”他认为俄罗斯革命唤醒和解放了俄国人民的巨大力量,他认为1936年的苏维埃宪法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关于所有制的法律,他认为,列宁-斯大林主义让俄罗斯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大国,但是这一真理只是在社会层面上进行了革命,它推翻了腐朽的制度,它揭示了人们或民族之间兄弟般团结的可能性,它克服了阶级,但是,它却忽视了精神基础,它导致了非人道过程,甚至否认了每一个人的价值,“导致在俄罗斯虚无主义中已经存在的那种人的意识的狭隘。”一句话:“仍然没有人的自由。 ”

当人的自由成为别尔嘉耶夫心目中俄罗斯复兴的标准,它指向的是人性和人道,而人性和人道唯一可以得到普遍性意义的则是在宗教信仰中寻找上帝和上帝的真理,从而探索生命的意义,所以当别尔嘉耶夫称自己是个现代派作家的时候,就是站在现代这个时间节点上,重新提出创造性的俄罗斯思想,重新在基督教中发现新的时代:这是精神的时代,这是人性的时代,这是有信仰的时代,当然,这也是一个人类中心的时代,所以他在俄罗斯漫长而曲折的追求过程中得出结论:俄罗斯民族是一个宗教信仰的民族,甚至无神论、虚无主义和唯物主义都带有宗教色彩,脱离了东正教而寻找上帝的真理,这一探索其实就充分体现了俄罗斯民族一直存在的弥赛亚思想。

但是,弥赛亚之出现,似乎必然经历末日论,只有在末日论思想中具有一种渴望达到扑救形式的观念,那么“面向末日的末日论”才不会变成极端主义,而是在复兴的创造性意义上“向往新的耶路撒冷”,但是这里有一种矛盾,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人对种族和血统的神秘论不感兴趣,但却对国土的神秘论感兴趣,俄罗斯民族不喜欢建设这片国土的城市,却向往未来的城市,但是在他看来,新的耶路撒冷并没有脱离广大的俄罗斯土地,甚至和这片国土联系在一起,而俄罗斯的未来就是建设新的耶路撒冷,而且在普救意义上迎接弥赛亚的到来,“对于新的耶路撒冷来说,共同性和人们兄弟般团结是必须的,为此还必须经过其中有关于社会的新发现的圣灵的时代。”

编号:B85·1970702·0382
作者:(俄)尼·别尔嘉耶夫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5年8月第一版
定价:13.00元
页数:251页

将宗教信仰变成俄罗斯未来的方向,把普救意义上的人类中心变成俄罗斯复兴的目标,这个创造的意义别尔嘉耶夫在第一章序言里就已经很明确地提了出来,他引用丘特切夫的一句话说:“在俄罗斯,只有信仰是可能的。”他指出关于“俄罗斯思想”,不是经验意义上的,而是“创世主对于俄罗斯的期望、俄罗斯民族的理解方式、俄罗斯民族的思想”,所以理解俄罗斯,就需要运用神学的信仰、希望和爱的美德。作为前苏联“哲学复兴”的中心人物,别尔嘉耶夫提出弥赛亚思想对于俄罗斯复兴的意义,是迫切的,而这种迫切是因为他看到了俄罗斯在漫长的历史中所付出的代价,在探索的曲折道路上承受的痛苦,当拉吉舍夫在《从彼得堡到莫斯科的旅行》中说:“看看我的周围——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当普希金在阅读《死魂灵》时感慨:“上帝就像我们俄罗斯一样忧伤。”别尔嘉耶夫分明听到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叹息,分明听到了俄罗斯民族的悲悯,但是他也在神圣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话里看见了一种希望:“不是由于上帝,而是由于真理。”

在历史深处的叹息和悲悯,站在现实中看见真理的曙光,这也许正是俄罗斯思想的独特性所在,它是矛盾的,是复杂的,甚至是两极化的,而这也正是俄罗斯民族的特点。横跨欧亚大陆,拥有广袤的土地,这是俄罗斯在地形意义上的复杂性,而这种东西方夹裹着的地理学特点在某种程度上正是造就了俄罗斯民族、俄罗斯思想的矛盾特性。在精神结构中,俄罗斯具有两种对立的因素:自然的、语言的、狄奥尼索斯的力量和禁欲主义的僧侣的东正教;在俄罗斯人身上矛盾性更是对立在那里:“专制主义、国家至上和无政府主义、自由放纵;残忍、倾向暴力和善良、人道、柔顺;信守宗教仪式和追求真理;个人主义、强烈的个人意识和无个性的集体主义;民族主义、自吹自擂和普济主义、全人类性;世界末日-弥赛亚说的宗教信仰和表面的虔诚;追随上帝和战斗的无神论;谦逊恭顺和放肆无理;奴隶主义和造反行动。”

而这种矛盾的、复杂的甚至对立的精神结构是如何形成的,它经历了什么?别尔嘉耶夫把俄罗斯的历史划分为五个时期,基辅俄罗斯、鞑靼压迫时期的俄罗斯、莫斯科的俄罗斯、彼得的俄罗斯和苏维埃的俄罗斯。而考察这五个不同时期,别尔嘉耶夫得出的一个共同点便是:俄罗斯的宗教的特殊使命是与俄罗斯国家的力量和、与俄罗斯帝王的非凡意义联系在一起。17世纪俄罗斯分裂宣告了莫斯科东正教王国的灭亡,同时也宣告反基督教国的来临,俄罗斯人在彼得大帝、拿破仑等人身上看到了反基督想象,这种分裂造成了宗教的和革命的两种因素,宗教显露出俄罗斯民族的特殊性:对苦难的坚韧不拔,对彼岸世界、对终极的追求,而革命则锻造了俄罗斯自由而勇敢的思想——彼得大帝的强制性改革制造了人民的苦难,但是却让俄罗斯在世界历史中开始将自己的语言。18世纪的俄罗斯显然没有真正萌生出独立自主的精神,但是共济会的出现,却成为俄罗斯第一个自由的自我组织的社会团体,别尔嘉耶夫认为,共济会“产生了俄罗斯文化的灵魂的样式”,它提供了禁欲主义的精神教程,它培养了个人的道德理想;而到了19世纪初,亚历山大一世是好激动的,也是胆怯的,这种二重性形象却培养了俄罗斯精神,别尔嘉耶夫认为亚历山大一世是“在位的知识分子”,他的时代,是神秘思潮的时代,是共济会的时代,是基督教国际化的时代,是神圣同盟和神圣政治梦想的时代,是十二月党人、普希金和俄罗斯诗歌发展的时代,也是俄罗斯大学的时代。而到了尼古拉一世,俄罗斯精神具有了创造性思维,“这种创造性思维是政治压迫与政治黑暗的反面,是与之极为对立的。”尤其是知识分子的觉醒,使他们看到了人民的潜在力量,普希金的诗歌可以看成是俄罗斯文艺复兴的代表,之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揭示了知识分子分裂、背弃信念、漂泊、与现实不调和、志在未来、向往更好的、更加公道的生活等特点。

尼·别尔嘉耶夫:现代派作家的复兴思想

“俄罗斯的知识分子是完全特殊的、只存在于俄罗斯的精神和社会之中的构成物。”也正是知识分子的出现,才使得俄罗斯开始追求自己的道路,不管是左翼是知识分子表现出了远离充满恶的世界、禁欲主义、勇于牺牲和忍受苦难的东正教基础,还是做出世界末日论的预言,其实都隐含着一种弥赛亚的思想,那就是面对末日“向往新耶路撒冷”的复兴意义:热烈地渴望进步、渴望革命、渴望世界文明的最新成果,渴望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命运选择就如涅夫斯基的那句话一样:“不是由于上帝,而是由于真理。”这是俄罗斯人的特点,也是俄罗斯民族的悲剧所在。

关于真理的追求,俄罗斯人经历了太过漫长的过程,别尔嘉耶夫从历史哲学出发,从俄罗斯道路选择、宗教危机、人道主义、社会主义、虚无主义、政权与国家等方面全面进行了考察,而首要的问题在历史中充满了争议:俄罗斯到底该走怎样的道路?历史上出现了两派:斯拉夫主义和西方主义。斯拉夫主义者是蒙昧形式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者,他们的乌托邦里包含了理想的东正教、理想的君主专制、理想的民族性,他们仇视贵族主义,他们具有特殊的民主主义,所以他们全力争斗的是以罗马精神为主的西方主义。但是在俄罗斯西方主义者和斯拉夫主义者一样,也是俄罗斯人,他们也同样热爱俄罗斯,希望她富强,但是他们信仰西方在某种程度上和斯拉夫主义者站在了对立面,从另一方面来说,则加剧了斯拉夫主义变成民粹主义,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就是这种极端的表现,他不能容忍犹太人、波兰人、法国人,在他看来,俄罗斯人就是全人类的人,俄罗斯的使命也是世界性的。作为坚决的普遍主义者,别尔嘉耶夫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体现了强烈的弥赛亚意识,他把俄罗斯民族看成是带有神性的民族,正是因为俄罗斯具有世界性意义,所以俄罗斯不能封闭和自我满足。

世界性、开放性、不断地追求和自我完善,这是不是弥赛亚意识对于俄罗斯复兴的意义所在?所以,俄罗斯在遭遇了宗教危机之后,俄罗斯文学开始关注生活的意义,关注如何从苦难中拯救,关注人民和全人类问题;所以,俄罗斯没有西欧意义上的文艺复兴,也没有体验过人道主义,但是在人性问题上,俄罗斯思想家却揭示了人的自我确认的辩证法,恰达耶夫提出了俄罗斯在未来中揭示人的创造力量;所以,俄罗斯思想染上了浓厚的社会主义色彩,在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思潮中,俄罗斯知识分子具有强烈的民粹意识,而这种意识让他们“赎自己的罪过而走向人民”;所以,当俄罗斯虚无主义者对优秀文化持怀疑态度时,他们却开始崇拜自然科学,期待由此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当俄罗斯人创造了无政府主义,他们讨厌国家和政权,他们向往革命,而所谓的破坏在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创造……

因为矛盾和对立,所以需要不断探索,因为没有完整和完善的发展体系,所以需要开放,因为落后,所以需要站在世界性的高度,而这一切又必须归结为弥赛亚意识对于俄罗斯思想的复兴意义。俄罗斯思想有着深深的末日论影子,这种末日论有时候在帝国主义思想和争取强盛的愿望中变得模糊,但是,末日论在别尔嘉耶夫看来,它的积极意义就是能塑造俄罗斯的灵魂,在俄罗斯有一种特殊的现象,那就是朝圣,他们在无垠的俄罗斯大地上行走,他们居无定所,他们不对任何东西承担责任,但是他们追求天国,他们寻找真理,他们向往未来的城市,即使那些革命者、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他们也有无意识的“千年王国”说,“这就是俄罗斯思想,它不可能使个人得到拯救,拯救是共同的,所有人对所有人负责。”

所有人对所有人负责,这是一种普救意义上的人道主义,建立“千年王国”,这也是弥赛亚思想的重启,所以别尔嘉耶夫从俄罗斯思想的末日论中看到了一种终极性的存在,这种“只是面向终点”的思想,只有在宗教信仰意义上才能使俄罗斯思想发现真理,才能使俄罗斯思想走向复兴,也才能建立“人类中心论”的世界,也才能在没有脱离广大俄罗斯国土的意义上,看见那一个新的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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