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5《日瓦戈医生》:个人生活在这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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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挤过拥挤的乘客,他拼命地挤下了电车,他想要跑上前去,他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但是奔跑却被羁绊着,最后,他抚摸着胸口倒在了十字路口,身体还朝向那唯一有最牵挂的女人经过的方向——但是从路边走过,与电车插肩,匆匆的她始终没有看到身后的他挣扎着的呼喊,始终没有听到他内心强烈的渴望。他看见了她,她没有注意到他,经过了莫斯科、瓦雷金诺与尤里亚金,经过了罢工、战争和革命,经过了铁路、丛林,以及“带雕像的房子”,失之交臂的他们,最后也在生与死中成为永不相见的人。

他死了,她消失了,就像他们的爱情,在最后拥挤而陌生的世界里,成为最后的分离,而留下的那本《拉拉》诗集,留下那把巴拉莱卡琴,留下的那段历史,也注定无法真正注解这段最后在生与死中擦肩而过的“相遇”,而那个女人的身影,就像爱情本身,在可见和不可见之间,成为历史的某个隐喻。改编自帕斯捷尔纳克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小说《日瓦戈医生》,大卫·里恩,一个英国导演,如何阐述俄罗斯大地上在那段特殊时期发生的这幕悲歌?一把巴拉莱卡琴似乎是贯穿全部的线索:它曾经是尤里母亲最擅长弹奏的乐器,当她逝世,这把琴放在了尤里身边,但是不会弹琴的他只是作为对母亲的怀念物;他成长而成为一名医生,他和冬妮娅成为夫妻,这把琴也陪伴左右,在战争爆发期间,他们的房子成为红军临时驻地,但是那把琴却在冲突中被损坏;来到有着“带冰雕的房子”的瓦雷金诺,这把已经破损的琴依然在身边,只是它不再能奏出优美的曲子……而经过了颠沛流离,经过了分离和重聚,这把琴依然还在,直到最后,尤里的哥哥叶格拉夫将军寻找侄女,他最后将这把琴交给了冬妮娅·科马洛娃,背着这把经历了太多故事的巴拉莱卡琴,冬妮娅回头望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叔叔,传说具有音乐天赋的她将带着它回到和父亲尤里有关的历史中?

冬妮娅回头,也是叶格拉夫将军的注目,这个尤里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在战争年代执行特殊人任务的将军,这个最后寻找家人的男人,他的注目其实是里恩寻找到小说之外的另一种视角,混杂着亲情和政治,他既是故事的参与者,也是历史的旁观者,他就像那把巴拉莱卡琴一样,当它回到最初的起点,一定是一种个人叙事——曾经他的任务是:“我的工作,也就是党的工作,就是要制造失败,从失败中产生革命,而且这革命就是我们的胜利。”任务就是政治生活,就是历史叙事,但是最后当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冬妮娅,告诉了冬妮娅有关他的母亲和父亲尤里的故事,他的身份转变就在对这一把琴和对这个女人的注目中,而当整个关于日瓦戈医生的故事成为他视角中发生的故事,混杂着政治和亲情,以及爱情的现实,如何在战乱中被分开,又如何被卷入其中?

尤里和女人的身影,构成了这场历史悲歌最后的结局,这个叫拉拉的女人以不可见的方式从尤里最后的生命中消失,显然就是关于一个男人的悲剧,而这个男人的悲剧又映射着那段历史制造的悲剧。当小时候母亲的那场葬礼开始,尤里似乎就被卷入了这个世界:盖上棺材盖,钉上铁钉,慢慢下葬,盖上泥土,这就是葬礼,母亲惨败面容永远留在了尤里的记忆里。这是母亲的逝世,同时也是作为家的概念的消解,他被冬妮娅的父母收养,他逐渐长大而最终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一个爱好写诗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医生?大卫·里恩并没有阐述尤里职业选择的原因,而在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里,尤里认为历史或者艺术并不能完成重要使命,俄国需要的是学校和医院,而不是“淫荡的牧羊神和黄色的睡莲”,所以他把医学当成是自己的未来的理想,在他看来,医学面对的就是生命,医生就是一种对生命哲学的实践,而力量和独创性是艺术现实中最有代表性的特点,所以他以面对生命的医学和表现生命力的诗歌,作为自己一生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指向的诗歌、爱情甚至情欲,都是生命最直接的体现。

里恩没有阐述尤里的生命哲学,他似乎一下子就完成了尤里最重要的人生选择,但是当他把尤里的故事安放在和拉拉的爱情里,这同样变成了对于生命的直接回应。尤里和拉拉,是两个现实世界的存在,他们的人生轨迹一直没有交集,直到拉拉十七岁那年,因为拉拉母亲的一场病,尤里和医生鲍里斯便来到了拉拉的家,从此两个人开始了交集,而他们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五次交集都是对于生命的阐释。第一次就是在拉拉的家里,拉拉母亲的法律顾问科马洛夫斯基叫来了医生鲍里斯,为疼痛的拉拉母亲看病,鲍里斯带上了尤里,在尤里独自一人在裁缝店转悠时,透过那扇门他看到了另一侧的拉拉,而此时的拉拉和科马洛夫斯基一起,科马洛夫斯基吻向了拉拉,这是一个暧昧的镜头,当这个镜头进入尤里的眼中,他遇见的拉拉便是一个暧昧的存在,而这个暧昧所指向的生命部分就是情欲。

导演: 大卫·里恩
编剧: 罗伯特·鲍特 /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主演: 奥马尔·沙里夫 / 朱莉·克里斯蒂 / 杰拉丁·卓别林 / 罗德·斯泰格尔 / 亚历克·吉尼斯
类型: 剧情 / 爱情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 意大利 / 英国
语言: 英语 / 俄语 / 法语
上映日期: 1965-12-31
片长: 197分钟
又名: 济瓦格医生(港) / 齐瓦哥医生(台) / 齐瓦格医生 / 日瓦格医生

但是这种情欲在尤里心里也许就是日后他所命名的“世界上最纯洁”的女人而产生一瞬间的震动。之后拉拉被科马洛夫斯基强占,带着受伤的心的拉拉拿起了男友帕沙的那把手枪,走进了圣诞晚宴现场,现场正宣布尤里和冬妮娅的婚约,枪声响起,拉拉射中了科马洛夫斯基的手臂,晚宴一时混乱,帕沙赶来带走了拉拉,而科马洛夫斯基也阻止别人报警,这一切都被尤里看在眼里,这个掏枪射向科马洛夫斯基的女人,对于尤里来说,又成为一个勇敢的女人,在他之后再次遇见拉拉时说起那晚的情境,说帕沙不是一个懦夫,但实际上指的是拉拉,于是这种勇气亦成为反抗现实保护自我的生命力量。第三次便是在四年后,战争已经爆发,尤里成为了随军的医生,而拉拉那时已经和帕沙结婚并生下了女儿卡提雅,拉拉走上战场当上了志愿者,只是为了寻找作战的丈夫帕沙,但是没有找到帕沙的她邂逅了尤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尤里发现了对拉拉的爱,这种爱是隐秘的,因为他要面对的是妻子冬妮娅——两个已婚男女的相遇,注定要面对婚姻和爱情的纠葛。

当尤里回到家里,又因为战局的发展搬到了瓦雷金诺,但是在小镇尤里亚金的图书馆,两个人第四次相遇,正是这次相遇,两个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于是他们开始了婚外情,躺在床上拉拉问尤里的是:“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尤里的回答是:“不知道。”那时候的冬妮娅已经再次怀孕,于是尤里和拉拉作别,而此时的尤里又被红军游击队带走,与冬妮娅也无法再见,当尤里从游击队中逃出,冬妮娅已经离他而去,他再次回到了拉拉身边,两个人在“冰雕”的房子里开始了实质意义的夫妻生活,他为拉拉写了大量的诗歌,在外面冰天雪地、野狼嚎叫的世界里,他们就像隔绝于现实,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政治,一切都呈现出生命的原态。

从最初点燃激情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到之后的勇气呈现、前线偶遇、小镇相见,以及瓦雷金诺的桃源生活,构成了尤里和“世界上最纯洁”的女人拉拉的爱情故事,里面有情欲,有诗歌,当然更是关于生命的直接体现。但是这样的现实本身就是脆弱的,外面的狼嚎,被冰冻的世界,或者就是现实的另一个隐喻,当科马洛夫斯基突然闯入,他们的爱情小屋终于开始坍塌,科马洛夫斯基以拉拉的丈夫帕沙,即后面成为红军指挥的彼特罗夫陷入政治困局为由,将拉拉带走,当拉拉的马车在雪地里逐渐远去,尤里隔着冰花的玻璃遥望,目送成为最凄婉的结局,他自己也可能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的分离,而在他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拉拉最后留下的只是一个远去的背影。

《日瓦戈医生》电影海报

失声和痛苦,这是尤里面对拉拉的背影最后的动作,而这也是命运的象征:尤里和拉拉阐述着生命哲学,他们远离战争,远离革命,远离政治,也远离阴谋,但是从不想参与其中的他们却永远无法远离这一段历史,甚至最后他们的命运完全被卷入其中——对于生命哲学来说,最大的威胁是什么?在尤里和家人乘坐火车去往尤里亚金的时候,尤里遇到了作为红军革命者的帕沙,帕沙对他说的是:“个人生活在这里消失了。”也就是说,在这段特殊的历史中,只有革命和战争所书写的宏大历史,所有关于个人的一切都要被抹去——甚至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婚姻,都是带有资产阶级思想的产物,在革命的大时代,这一切自然不可能存在。这是对个体的抹杀,这是对个性的泯灭,这是对个人的否定,而在这个宏大叙事中,所谓的生命哲学便完全变成了理想主义。

尤里曾经目睹了沙皇当局对示威者的残酷镇压,他相以一个医生的名义去拯救生命,却变成了刺刀下的冒险;他曾经作为白军的随军医生救死扶伤,回到家里却遭到了红军指挥官的质疑;他为了家里的柴火而去偷盗柴木,却面临革命委员会的审查,是叶格拉夫帮助了他;当来到瓦雷金诺,那座房子早已经被当局封掉,他们只能居住在旁边的小木屋里……对于尤里来说,拉拉这个在他看来是最纯洁的女人是生命哲学的最高发现,但是这种生命哲学必然和冬妮娅的婚姻相矛盾,他选择了拉拉意味着放弃了冬妮娅,而大雪天离开的冬妮娅留下的那封信却是对他的不舍,已经怀孕的冬妮娅要如何面对没有他的生活?里恩没有交代,而实际上这里也有一条里恩在电影中没有太多展现的线索:尤里和冬妮娅之间并无真正的爱情,它更表现为某种感激,甚至是一种父辈的契约,所以在遇见拉拉之后,他毅然抛下了婚姻走向了他可以实现的生命哲学。

而对于拉拉来说,这一段所谓的爱情也是需要消失的个人生活,当她投入科马洛夫斯基的怀抱而背叛帕沙的时候,她所得到的并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最后她将科马洛夫斯基的行为看成是一种强奸从而用枪打伤了他,一样不想被权力所绑架。科马洛夫斯基是一个律师,实际上是一个投机分子,一个骗子,而帕沙所谓的革命在那个历史时期也缺少了所谓的正义性,他的杀戮,他的暴力,让革命也成为一种权力,所以对于拉拉来说,她希望远离这一切,“我不是你的同志。”这是拉拉对帕沙说的话,而她在战争期间去寻找帕沙,也完全是为了女儿卡提雅,直到她遇到了尤里,内心已经寂灭的火再次燃烧起来,他们听着狼嚎而读诗,他们面对寂寞而厮守,他们忍受寒冷而互暖,也许这是爱情的最好表达,这是对生命的崇高致意,这是对个人生活的重新唤醒,但是在那个时代这一切都被权力重新命名,正如科马洛夫斯基曾经对拉拉所说:

世界上有两种男人——只有两种。那个年轻人是第一种。他高尚,他纯洁。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仰视,实际上,这个世界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他是那种会带来苦恼的人,尤其会带给女人。你明白吗?还有一种人,并不高尚,也不纯洁,但是充满活力。现在,在你这个年龄会喜爱那种年轻人,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你来说,嫁给那个男孩绝对是一场灾难。因为世界上有两种女人,而你,据我所知,并不属于前者,你,我亲爱的,是一个荡妇。

高尚纯洁的理想主义者没有容身之所,追寻爱情之光的个人主义者遭到摧残,当“个人生活在这里消失了”成为现实的常态,爱情也许真的是一种幻影:它出现,它存在,但是它不会被追逐,它无法停留,即使抵达了生命最后一刻,它也从来不会回头。也许只有诗歌,只有巴拉莱卡琴,才成为爱情的遗存,才成为生命的标志,包含着爱,包含着宽容,包含着力量,为另一些人阅读和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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