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15 《摩菲斯特》:对不起,请叫我浮士德

自傲,狂放,甚至歇斯底里,当霍夫根爬上高楼,俯视即将完工的巨型大剧场,耳边听到的是总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听到的是猛烈的风声形成的回音,“霍夫根,霍夫根!”仿佛是数以千计的观众在舞台下顶礼膜拜,仿佛是数以万计的群众在呼喊一个英雄,“我们要统治欧洲统治世界!”可是当霍夫根独自走下去,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在巨大的风声中,他第一次感觉到孤立无援,第一次被重重的力量推向漆黑的夜晚。

聚焦的灯光被点亮,一束,两束,三束,打在他的身上,他是整个黑夜的中心,他是整个舞台的中心,他是德国戏剧的中心,可是,那些刺眼的灯光却让他看不见前方的一切,他开始躲避,开始逃跑,开始走向迷途,“他们要我干什么?我不过是个演员!”自然自语的声音在巨大的回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就像他在演出结束后被在包厢里被总理的手握住一样,是软弱无力的,曾经他在舞台上表现了精神和力量,曾经他在生活中是一个自傲狂放的人,但是在这即将成为他新舞台的地方,他却没有了力量,没有了方向,“我只是一个演员”是一种安慰,是一种自叹,是一种逃避,但是他终于无法选择地成为这个国家的演员,成为纳粹的演员——当所有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迷惑而苍白的脸上,仿佛戴着失去所有自我表情的面具。

就像那个摩菲斯特,一个自己演过无数遍的角色,一个获得了无数次掌声的角色,一个取得过无数次荣誉的角色,甚至被总理取代了他真实的名字的角色,摩菲斯特,恶魔般的存在,用一张白色面具掩盖了生活和现实,而这样一种自我置换却让霍夫根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自己的舞台,回到自己的戏剧,仿佛是一种宿命,在恶魔般的生存中戴着永远的面具跳舞。但是在那个特殊时期,即使他以摩菲斯特的名义开创了自己辉煌色事业,即使他在摩菲斯特的精彩演出里感受了戏剧的魅力,即使他以摩菲斯特的方式找到了自信,即使被总理称作“我亲爱的梅菲斯特”,但实际上对于霍夫根来说,他不是那个恶魔般存在的摩菲斯特,他更像是在摩菲斯特身边的浮士德,不断地探索,不断地挣脱,却不断被诱惑,不断地在矛盾中寻找意义,“他们要我干什么?我不过是个演员!”的自语就像浮士德在受摩菲斯特引诱而发现了真理和美之后,说的那句话一样:“啊啊!你真是美好无比!请你驻留!”

: 伊斯特凡·萨博
编剧: 伊斯特凡·萨博 / Klaus Mann / Péter Dobai
主演: 克劳斯.马利亚.布朗道尔 / 克蕾丝蒂娜.扬达 / 罗尔夫.霍庇
类型: 剧情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 匈牙利 / 奥地利
语言: 英语 / 匈牙利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1981-04-29
片长: 144 分钟 / Spain: 126 分钟
又名: 梅菲斯特 / Mephisto / 恶魔

这是摩菲斯特和浮士德订立的灵魂契约到期时的挽留,而对于霍夫根来说,这个和纳粹的契约却刚刚开始,结束和开始,肉体和灵魂,灯光和黑暗,民族英雄和可怜演员,所构筑的矛盾和对立就是在演绎霍夫根的“浮士德难题”,一方面是在肯定中追求着善的因素,另一方面却在否定中看见恶的成长,无法逃避的灵与肉,欲求和精神,个人荣誉和社会责任之间的两难选择,一直贯穿在霍夫根身上,就像“我不过是个演员”既是一种自我虚构天才世界的自信,又是在现实中自我逃避的借口,而陷在这个“演员”矛盾体系里,霍夫根就如浮士德,在那个时代经历了知识、爱情、政治、美和事业的五重悲剧。

戏剧本身就是一种自由世界的知识体系,不管是曾经演过的摩菲斯特还是之后扮演的哈姆雷特,不管是布尔什维克式的工人,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丑,在霍夫曼的世界里,他一直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我的眼睛不是我的眼睛,我的脚不是我的脚,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因为我是演员。”所有的肉体,所有的精神,在霍夫曼那里便成为和知识有关的一切,只有在舞台上奉献出自己,便是一个成功的演员,便是一个完整的自己,所以黑人女友朱丽叶对他说的一句话是:“做你自己的事。”在他们灵与肉的结合里,仿佛让霍夫曼真正感受到一种爱。

而这种知识深化一步便是所谓的美,美就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就是自我和角色之间的一体,对于霍夫曼来说,当他登上舞台的时候,他就是在建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一个不容许破坏,不容许篡改,不容许毁灭的世界,甚至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一个把自己全部交给舞台和美的人,是纯粹的,是坚韧的,是孤独的,而正是这种对于知识和美的完美追求,使得霍夫根进入到政治和事业交错的悲剧中。

《摩菲斯特》电影海报

一开始,霍夫根所追求的只有知识,只有美,只有全身心把自己当成一个演员的事业,当他还是汉堡艺术剧院卑微的角色时,在前台精彩演出的对比中,他却蒙着白布,在后台捧着头悲伤,“我只是个二三流演员。”院长不给他排戏而受到冷落,甚至连生活开支他都要向别人借。“这是悲剧性的喜剧。”像是被生活嘲讽,这是他事业最低谷的时期,却也是他走向辉煌的一个起点,他苦练功夫,他坚韧不屈,他充满自信,终于找到了艺术的突破口,终于在舞台上赢得了掌声,从成为剧院的顶梁柱,再从汉堡到柏林加入到国家剧团,从小角色到各类人物演出,甚至最后被总理任命为普鲁士国家剧院院长,对于霍夫根来说,这是事业上的不断探索,而在事业的探索中,他也丰富了自己关于知识,关于美的见解。

他在演布尔什维克码头工人时说:“必须发挥戏剧的政治作用,而艺术性是它的基础。”他对着不会演戏的演员大吼:“蹩脚的演员根本无法演好革命戏。”他丰富了戏剧表演手段,认为“必须打破观众和演员的隔离状态,要让他们融为一体,这才叫真正的戏剧。”正是他的探索,他演出的戏剧“征服了柏林工人的心”。当纳粹上台,当朋友和妻子离开柏林,他却从巴黎返回祖国,因为在他看来,“不管德国发生什么,戏总是要演的。”他认为:“我是纯粹的德国人,我只是一个演员,对政治从来不感兴趣。”他拿起莎士比亚的剧本,大声喊道:“我不能离开德国,不能离开德语,不能离开德国的剧场,让他们都走吧。”而当很多左派人士被迫害的时候,他毅然引用那句话表明自己的立场:“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

这是对于事业的追求,这是对于舞台的感情,这是对于演员的自我定位,但是,在政治风云变幻的时代,在纳粹统治的帝国里,霍夫根无法完全独立在自己的剧场里,无法完全成为一个躲避政治的人,实际上,在事业的探索中,他无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政治的悲剧,而这个政治悲剧却和他的爱情悲剧紧紧联系在一起。从二三流的演员到最伟大的摩菲斯特,从汉堡艺术剧院的演员到国家剧院的院长,事业的一步步登攀就是他政治生活的写照,而事业的前进、政治的开启,也杂夹着太多灵与肉的痛苦抉择。

他的生命中真正爱过的人只有那个陪伴他的朱丽叶,但是为了事业,他却毅然和资产阶级家庭的芭芭拉结婚,因为在当时的汉堡,芭芭拉的父亲绝对是文艺界、政治界的重要人物,这是他人生起步的关键抉择,是他以牺牲爱情为铺垫换取舞台的机会,正如朱丽叶所说,这是一场骗局,“你撒谎时像个孩子。”一个疯狂、自傲、歇斯底里的人,一个把生活当戏剧演出的人,在自我编织的谎言里,总是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我身上的恶太多了!”所以他会在芭芭拉的父亲面前大声讲话,在花园进餐时咳嗽呕吐,似乎是在表明自己的矛盾心态。而当政治风云突变的时候,芭芭拉一家开始离开德国,而霍夫根对这一切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自己是“莫里哀手下受气的丈夫”,而开始骂芭芭拉是“一头母猪”,不适应他们资产阶级生活,也不盲从他们离开柏林的想法,实际上,把剧场和舞台当自己整个世界的霍夫根不知道政治到底会改变甚至摧毁什么。

他的名字其实写在纳粹的黑名单里,但是他却说:“戏剧是我们这类人的保护伞。”而他其实这个保护伞已经不是所谓的纯粹戏剧,在柏林,他改变了剧本,抛弃了俄国布尔什维克的戏剧,抛弃了法国喜剧,而挖掘有德国民族气质的戏剧,而所谓的德国民族气质,就是有强大的力量,有坚韧的性格,有纯正的血统,有强烈的战斗性,而这正好和纳粹鼓吹的民族性相契合,实际上不管是摩菲斯特还是哈姆勒特,在改变之后,在融入了所谓的德国精神之后,其实已经变成了民粹主义的作品,甚至开始为纳粹鼓气呐喊。不仅于此,霍夫根开始巴结纳粹将军的情妇林登塔尔,谋取了主演“浮士德”剧中靡菲斯特这一角色,他结识了爱好戏剧的总理,成为总理的座上宾,并被任命为“普鲁士国家剧院”院长,而当上院长之后,他还是对那些剧本进行改编,不仅从美的方面丰富人物性格,也在政治需求上赋予人物一种政治性格,他说哈姆雷特是有着纯正的血统,好战的一个角色,所以它代表着德国精神;他为了感激总理,竟然让剧院停演五天,花费6万马克为总理举行盛大的庆典;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与和总理关系不错的女人结婚,进入到另一个所谓的爱情世界里。

和总理初识的那个夜晚,霍夫根刚刚演出完摩菲斯特,他是戴着摩菲斯特的面具走到总理面前,在舞台上代表着精神和力量的摩菲斯特,在现实中,在权威面前却成为矛盾的浮士德,那只握在一起的手是软弱无力的,而这正是霍夫根一生矛盾的写照,而当艺术和政治、柔弱和强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当底下的观众都注目着他们的时候,似乎霍夫根的另一场演出正拉开了帷幕,而对于一个追求艺术境界不想参于政治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戴着面具的演出?就如在之后重返巴黎遇到了曾经的妻子芭芭拉,她对他说的一句话是:“这只不过是老一套的自欺欺人。”但是霍夫根却认为这就是艺术,是超越了一切政治的艺术,是超越了一切现实的舞台。

生活在舞台里,生活在戏剧中,生活在面具里,霍夫根尽管有着“具有才华又胆小”的矛盾,尽管有着被崇拜的快感,尽管把所谓的艺术当成毕生追求,但是这或者和他自己真正的演技有关,或者和喜欢艺术的总理有关,但是这戴着面具的生活终于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冷漠和可怕,感受到了卑微和可怜。总理告诉他,他曾经演过布尔什维克的戏,这是荒唐的历史;他曾经娶过一个资产阶级的女人为妻,这是堕落;她还和一个黑人女友在一起,这是背叛,所以他被命令重新演出具有德国精神的戏剧,和芭芭拉断绝一切往来,把朱丽叶遣送出德国。一切都开始在霍夫根面前消失,一切都变成了政治的事件,他失去了爱,失去了朋友,也慢慢失去了自我。

“这年头我找不到朋友,我只活在剧院里。”像是无奈之中的躲避,看起来剧院还是他最后容身的地方,但是当在办公室里发现“不会向纳粹低头”的宣传品的时候,他仔细检查每个角落、用火烧掉、包上报纸、塞进口袋——这是他真正害怕的开始。那个一样身为演员的马尔卡斯,因为反对纳粹,最后被带走,被枪杀在森林里,而官方的说法是:死于车祸;那个是自己好朋友的沃尔希里斯,也是涉及到政治事件,第一次霍夫根向总理求情获得了赦免,但是第二次再去求情的时候,总理愤怒地对他说:“他是个罪犯,是个卖国贼,你为他求情,滚,你这个戏子!”

“滚,你这个戏子!”总理的怒吼似乎揭去了霍夫根戴着的面具,他不再是“我亲爱的梅菲斯特”,而是一个没有地位没有权力的戏子,一个在事业悲剧、政治悲剧和爱情悲剧里一无所有的戏子,这是残酷的命名,却也是真实的现实,不是引诱人的魔鬼摩菲斯特,而是被引诱的浮士德,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以及舞台和现实,戏剧和政治,在那一刻泾渭分明,在那一刻暴露无遗。而当成为一个戏子的时候,霍夫根才真正看见了自己——他曾经在剧院后台的镜子前自言自语,他曾经在朱丽叶房间的大镜子前一遍一遍练习,他曾经在成为院长的剧场镜子前微笑,而现在,他所看见的镜子人生,已经褪去了光彩,已经摘掉了面具,在迷途的光照中,他只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失去了舞台的人,一个留不住美好的人,一个只能和摩菲斯特签订契约无法最后脱身的浮士德。

浮士德:这个哑谜是什么意思?
梅菲斯特:我是永远否定的精灵!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发生的一切终归要毁灭;所以什么也不发生,反而更好些。因此,你们称之为“罪孽”、“破坏”的一切,简言之,所谓“恶”,正是我的原质和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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