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2《都市女郎》:还有比子弹更痛苦的事
老特斯汀的枪声响了,那盏摇曳的马灯灭了,那奔跑的马被惊吓了,而马车上的儿子莱姆似乎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掉落了马车。这是风暴天降临前最具冲突性的一幕,也是在明尼苏达这块麦地里父子之间矛盾的极端化表达,但是莱姆没有被击中,当老特斯汀射出子弹那一刻他已经后悔了,因为他的这颗子弹是为了那些不想抢种麦子而离开的雇工,他没想到疾驰的马车上坐着的是自己的儿子。而当莱姆来到他面前,他便满怀着歉意地和他拥抱。拥抱而释怀,这是从矛盾走向融合的开始,也正是这一颗几乎要夺走生命的子弹,让固执而保持父亲权威的特斯汀认识到了自己对莱姆和妻子凯特错误认识,而莱姆走到父亲前面说了一句:“还有比子弹更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父亲要拆散他们,是这片麦地留不住一个都是女孩,使这里的淳朴被马克所代表的那些男人所玷污。
莱姆赶着马车终于找到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凯特,当他接她上车,回到父亲身边,特斯汀对凯特也致以了歉意,“你能原谅我吗?我们,我们回家吧,这是我们的家。”三个人坐在马车上,过去的误解和隔阂消除了,过去的冲突和矛盾不见了,在这个暴风雨没有降临的夜晚,似乎一切都走向了最终的和解。这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当特斯汀用一颗子弹制造最大的矛盾,用一句原谅获得了最后的理解,这样的转变似乎有些突兀,但是对于1930年已经在好莱坞闯荡的F·W·茂瑙来说,和解或许也是他最大的期望:回归田园牧歌式家庭伦理,回归风吹麦浪式的和谐生活。
但是很明显,茂瑙在这部电影里探讨的依然是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对立,和大获成功的《日出》一样,城乡二元对立多体现的不仅仅是城市和乡村在地理意义上的不同,更多在生活、观念上的不同,他通过两种进入的方式体现出来,一是莱姆进城,一是凯特下乡。莱姆从明尼苏达州的农场来到芝加哥,当他一进入这个城市生活圈,似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火车上邻座的女孩起先并不理他,但是当她看到莱姆身上带着的钱,便开始想和他搭话,甚至想用自身来诱惑他,但是莱姆似乎保持着距离,他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三明治,于是,女孩想和他对话的企图落空。来到芝加哥,他的目的是将自家的小麦卖到市场里,来的时候父亲给他了一张纸条,上面列着最低出售的价格,“少于这个数目后果严重,一分钱也不能少。”但是莱姆发现这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因为报纸上登载着消息,小麦价格一路下滑,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莱姆没有按照父亲的最低价售出,当然收入也大大少于父亲的预算。
城市掌控着农场的经济命脉,这是城市与乡村的最大对立,一个直接面对市场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一个则是农民们唯一维系的经济支柱,父亲在家里最担忧的就是价格下跌,“没卖上好价格我们就没办法过好日子了。”所以以特斯汀为代表的农民对于麦子的感情不单单是一种农作物,更不是一种田园诗的抒情诗,而是家庭的唯一收入,正因为这种单一性,所以当莱姆的妹妹玛丽在麦地里玩耍的时候,特斯汀要叱骂她,说她糟蹋了粮食;所以当凯特跟着莱姆来到这里,玛丽将麦子送给她,凯特欣喜地说:“这是最美丽的新娘捧花。”得到的依然是特斯汀的批评;所以当暴风雨将要到来之际,特斯汀要所有雇工深夜起来抢手,他出的报酬是平时的两倍;所以当马克带着其他雇工不想收割麦子想要离开的时候,特斯汀用猎枪警告他们:“谁也别想离开,否则……”
城市决定着市场的兴衰,决定着农民收入的高低,甚至决定着生活的富有和贫穷,这种系于一名的经济结构,也造成了特斯汀的农民性格,他是父亲保持着权威,为了这些麦子能有好的收入,他的性格变得固执,对于家人的态度只有一种:命令。而当莱姆进城,他担心的是他还是个孩子,他容易被人受骗,所以他给莱姆写的信里说:“不要跟陌生人来往。”而当莱姆卖掉了小麦,和凯特在一起给家里写信,父亲得到儿子结婚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他被骗了,因为在信中莱姆说自己和一个服务员结婚了,特斯汀以农民的固有心态琢磨城里人,也将城里人放在一个固定的人设中。
导演: F·W·茂瑙 |
的确,莱姆进城也感受到了城市和乡村的不同,自己在用餐前的祈祷,用餐完之后自行收拾餐具,都是乡村淳朴性的一种反映,但似乎都被视为一种另类;而和凯特认识之后,餐厅里的那些男人对凯特似乎也有所觊觎,甚至欺负她,于是莱姆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善良来对抗城里人的龌龊;而凯特自己一个人回家时的孤独,也反应了城市生活的一个侧面,一个房间,一张床,外面是隆隆驶过的车子,里面是自己孤独的身影,陪伴她的除了那一盆积满了灰尘的盆景,还有一只在笼子里的机械鸟,打开开关小鸟才能发出声音,但是这只是一种人工制品,它无法传递出美妙自然的声音。所以当在餐厅里认识了这个淳朴、善良,还有些腼腆的男孩,凯特开始喜欢上了他,而这种喜欢最后变成了两个人的婚姻,是她最终走进了风吹麦浪的农场,也从都市女孩变成了乡村媳妇。
但是和她一走进麦迪看到麦浪的浪漫相比,成为一个乡村媳妇并没有这种种的美好,特斯汀的物质性、自私性以及对城里人的天然排斥,使得她面对的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父亲”,当特斯汀对她冷眼,当特斯汀对小麦抛售的价格不满意,当特斯汀让莱姆下地干活,凯特很失望地问自己:“这难道是我的蜜月?”而且特斯汀在她面前还保持着作为父亲的权威,他说话的语气只有一种:命令,他问凯特:“你和他结婚图的是什么?”当凯特说“我爱他”时,特斯汀竟然说她只想得到好处,所以命令她回芝加哥去,“你得听我的。”而面对这样一个权威,身为城里人的凯特并不像莱姆一样“我不能打父亲”,而是顶撞他,反对他,甚至在收割麦子参加劳动时,凯特给那些雇工分餐,而当特斯汀过来时,她理也不理,保持着还不妥协的态度。
《都市女郎》电影海报
莱姆进城、凯特下乡,两个人的进入方式让城乡之间的矛盾凸显而变成了一种对立,城市掌控着市场,掌控着经济命脉,但城里人更孤独,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敢于反抗,有更多自由选择的机会;乡下的收入是单一的,所以乡下人更强调物质性,在性格上就出现了如特斯汀的自私,他表现为作为父亲的淫威,但是如莱姆一样,乡下人也有淳朴的一面。但是城乡之间并不都是对立的,在缺点上他们也有共通之处,比如凯特以为这里的人都是淳朴的,但是马克一伙却处处想占便宜,最后甚至要凯特和他私奔。但实际上,在那个时代,这种对立客观上是存在,但是也有了互相渗透的趋势,麦地里那些自动收割机便是这一时代最明显的特点。
但是,茂瑙对于这个二元对立问题,他希望通过电影展现的一种解决办法,则是最彻底,也是最有效的,那就是爱情。莱姆进城和凯特在餐厅相遇,完全不是城里人和乡下人之间的隔阂,而是相互喜爱,只是两次见面,他们就已经无法离开对方了,当莱姆说:“你是不是喜欢……”停顿在那里,凯特希望那个省略号代表的是眼前这个男人,但莱姆想了想说:“你是否喜欢住在城里?”凯特回答他说:“在哪里都一样。”其实就已经在消弭他们之间不同的生活方式。莱姆身上的淳朴和善良是凯特喜欢的,而凯特身上的热情和独立也是莱姆喜欢的,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因为出生不同、职业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而渐行渐远,而是一种互补让他们看到了爱。当最后莱姆说自己要回乡下去了,凯特躲在暗处一个人流泪,当莱姆马上要进火车站了,他又因为舍不得凯特又退了回来去约翰逊餐厅找她,而凯特也因为不舍去火车站找他,正可能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终于遇见了,于是莱姆像凯特一样大胆地说:“我们如果现在结婚,明天早上就能到家了。”
凯特接受了莱姆的求婚,自然一蹴而就成为了乡下媳妇,而面对特斯汀的权威,凯特并不屈服,面对马克等人的非礼,她也没有背叛,反倒莱姆处在特斯汀的命令之下,对于事件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凯特对他说的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结婚,但是婚姻并不意味只有一本结婚证和一枚戒指。”也就是说,信任是最重要的,只有信任才会有爱。正是凯特的不辞而别让他醒悟过来,他为了妻子不受欺负,为了证明对她的信任,他在马车上和马克打斗,他对父亲说:“还有比子弹更痛苦的事”——因为莱姆在凯特身上学会了这一切,所以他也在爱情中成熟起来,也拥有了一种自由选择的权利。
莱姆进城和凯特下乡,暴露了他们之间、城乡之间的不同点,甚至对立性,但也创造了两种环境的融合机会,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茂瑙对于爱情的注解不单单是属于两个人的情感归属,它更在社会层面、时代层面上具有化解矛盾、消除对立的意义,就像最后三个人坐着马车在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夜晚回家,家是他们在一起的地方,家是和谐共处的庇护所,家是唯一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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