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23《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以及88秒的长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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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面向地面,仆倒在那里已经不会动弹,红色的血慢慢流了出来,在白色的地面上扩散,扩散,再扩散,不规则的图形不断被改变,最后浸染了身体底下整片的地面。从1小时19分34秒,到1小时21分02秒,这是88秒的长镜头,身体是静止的,呼吸已经停息,镜头是固定的,只有血在不停地流,在慢慢扩散的世界里,88秒的长镜头最后变成了88秒的死亡。

88秒,一种变化在静止而沉默的世界里成为唯一的动,静和动不是构成一种对立,而是融合在一起成为一种被展示的死亡,甚至,在死亡里,长镜头也变成了无人的空镜头。“1993年12月23日,一名叫马可·米兰的19岁学生在维也纳银行射杀了三个人,然后开枪自杀……”88秒的死亡变成了之后的一段新闻,而一个人的死,一个人的血也变成了一种整体性的死:在汽车内,马可·米兰开枪自杀,那一滩猩红的血就是他自杀结束生命的印证,但是血之于血,也是那三名在银行中被射杀的无辜者的血,他们一样仆倒在地面上,身体一样不能动弹,血一样从身体上流出,最后一样浸染了地面——他们可能是刚从福利院领回了逃难的罗马尼亚孩子的那个养母,她走进银行是为了取钱;他们可能是那个一早穿戴好整洁的衣服出门的老头,他的女儿就在银行上班;他们可能是那个孩子发热生病的夫妇,婚姻出现裂痕但还是要生活下去。

他们是他,是她,是他,是年轻的夫妇,是孤独的老人,是银行工作人员,当他们成为被马可·米兰无辜射杀的三个人,他们的死和饮弹自杀的马可·米兰,一样在这个圣诞前夕成为死者。一个人的死,也是三个人的死,一个有名字的自杀者,也是三个没有名字的被杀者,他们共同构成了88秒的死亡,构成了88秒长镜头的整体。但是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就像那摊鲜血一样,在慢慢扩散中成为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一种集体性死亡:在马可·米兰案件之后的新闻中,是甘萨库的游击队突袭城市的新闻,是难民四处逃离的新闻,是十万人离开家园的新闻,是索马里、海地局势的新闻,这其中有战乱,有冲突,有示威游行,有政治暴力,当然更有流血和死亡,而他们的死不再是个体单独的被杀和自杀,而是成为被打上时代烙印的灾难。

从一个人的死,变成三个人的死,变成更多人的死,死亡如鲜血一样在蔓延,在扩散,死亡如88秒的长镜头一样,成为一个时代的整体特征——当“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变成关于死亡的88秒长镜头,是不是只有无处不在的死亡才能将现实散乱的碎片糅合在一起?是不是只有在整体性的死亡中才能讽喻一个时代的悲剧?的确,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碎片,这是关于人不断被肢解的碎片:一个从罗马尼亚越境逃离的小男孩,他在两个月的时间里离家出走,来到了奥地利维也纳,没有父母,没有故乡,没有名字,没有听等懂的语言,他仿佛就是找不到归宿的一枚碎片:他偷窃东西,他拿走了羽绒服,他发现了相机,他在街上乞讨,他逃离了故乡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一个婴儿正发热,父母焦虑着,给他喂奶,整个家庭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而这对夫妇也难以逃离破碎的生活,他们坐在各自的对面,然后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女人问:“现在该怎么办?”男人突然伸出手打了一个耳光,在更加压抑的世界里,女人没有哭泣,而是伸出手放在男人的手上,似乎在遭受了暴力之后还在安慰男人;一对夫妻去福利院,看到里面的安妮,然后把一件红色的衣服给她,安妮似乎没有什么反映,有些痴呆又有些警惕的她终于拿着衣服走进了卫生间,红衣服穿在了身上,后来她的脸上显出了微笑;一个老人似乎得不到女儿的照顾,一个人住在公寓的狭小房子里,他自己做饭,自己看电视,自己睡觉,房间里总是传来叹息声……

导演: 迈克尔·哈内克
编剧: 迈克尔·哈内克
主演: 卢卡斯·米科 / 奥托·格林曼德尔 / 安妮·贝南特 / 乌多·萨梅尔 / 布兰科·萨马罗夫斯基
制片国家/地区: 奥地利 / 德国
语言: 德语 / 罗马尼亚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1994-05-18
片长: 100 分钟
又名: 机缘七十一面体 / 冰川三部曲之三: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 / 71 Fragments of a Chronology of Chance

从发热的婴孩,到离家的小孩,从出现裂痕的夫妇,到孤独的老人,不同年龄段的他们正好隐喻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他们像是个体的生活写照,在从出生通向衰老的过程中,生活就是一个破碎的世界。而在他们的故事之外,还有那个叫马可·米兰的19岁大学生,他是青年的代表,他摆脱了婴孩时的疾病,摆脱了少年时的苦难,在还没有走向爱情、婚姻以及老态的世界里,他应该是富有生气的,应该是抱有希望的,应该对未来有着更多的憧憬。但是马可的生活也无处不在碎片中,他和用钳子偷窃东西的人交易,他拿到了袋子里的那把枪,他打电话和那边的母亲对话,“我很好,再见妈妈。”生活对于他来说充满了更多的未知:他为什么要买枪?他打电话给母亲时为什么面带微笑?圣诞节前夕他本来要去哪里?一切都是不明的,在没有方向的生活里,他的人生或者像他总是用来进行的拼图一样,它们是散乱的,是随机的。

从孩子到青年,从夫妇到独居的老人,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阶段的人们,都在碎片的故事中,在不断插以黑屏的叙事中,71块碎片是个人的碎片,是国家的碎片,是感情的碎片,是信仰的碎片。但是,这些碎片也有交集,马可·米兰拿着袋子上了地铁,列车开走了,站台里是无家可归的罗马尼亚孩子,他无所事事,却看见了铁轨对面的另一个小孩,于是他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对面的小孩也像他一样,他们成了一种镜像,之后他又站在铁轨边沿,做出了一个跳下水游泳的姿势,而对面的小孩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此时一辆列车进站——它即刻遮挡住了男孩,但是看上去男孩像是跳向了列车;小男孩被送到了福利院,电视台对他的经历做了访谈,在小男孩叙述自己离家出走的情况时,孤独的老人正打开电视收看这一期的节目,他在狭小的餐厅里吃着食物,电视节目成为了他和世界的对话,而同时安妮的养父母也在收看这一期节目,他们看到了这个来自罗马尼亚男孩,决定收养他——电视访谈间、狭小的餐厅,以及这一对夫妇的公寓,他们在不同的空间里,但是这些被分隔的空间却在交集世界里,组成了一个有限的结合体,仿佛生活在随机中发生了交错。

《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电影海报

或者,他们也希望将碎片的生活用爱粘合在一起,出现裂痕的夫妇在耳光的暴力中感受到了压抑,但是手和手的交流似乎也在期望一种和解;安妮的父母收养流落在街头的罗马尼亚小男孩,也是为了让他有一个新的家;老人独自一人生活,但是他还是希望给女儿打电话,尤其是想要听听孙女丝丝的声音,尽管电话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怨言,但是一听到丝丝的声音,他就感到高兴……他们渴望交流,渴望对话,渴望消除隔阂,在这样一种渴望中,碎片慢慢被组合在一起——71块碎片里,被插入的黑屏中,故事也慢慢被拉长,甚至它就是一种完整的写照:老人拿起电话,对女儿说自己成了她的负担,“想听听我今天干了什么?……我们到哪里去了?……好吧,忘了它吧……求你了,我真后悔来到这里……她搬家了,她宁愿自杀,我一个字也不相信……”在长镜头里,老人显然已经不再关注和自己无关的电视节目,电话仿佛是他获得慰藉的唯一办法,他的嬉笑,他的不满,他的叙述,他的疑问,其实都成为了一种真实心声的表达。

但是,当长镜头试图把碎片生活连接起来的时候,它并没有完成对隔阂的消除,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归宿,相反,长镜头成为了更大的碎片,制造了更大的现实困境:马可·米兰在训练乒乓球,一旁的老师在指导,也在训斥,“要你集中注意力!”在叱骂声中,马可一边重复着动作一边哭泣,渐渐地哭泣声越来越响,他似乎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但是在无人理解的情况下,他只有忍受,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情境,这是一种让人压抑的状态,或者这个比88秒更长的三分钟长镜头才是他最终走向犯罪的根源,但是他的压抑却从来没有找到正确的发泄出口,当压抑的情绪不断拉长,不断堆积,暴力也许是最后和世界的对话方式:在1993年12月23日那天,他开着车遇到了堵车,然后开到了另一条路上去加油,当加完油准备出发,付钱时遇到了机器鼓掌,工作人员建议他去对面的银行取钱,而马可走进银行时,看到了排队的客户,他没有遵守规定而是直接跑到柜台前,说自己有急事要拿300先令,这时一个在排队的男人冲上来,不由分说地朝他打去,马可被打倒在地,但是他在起身后没有和男人对打,而是情绪激动地跑了出去,打开了车门,坐在车上,之后他又下了车进了银行,这时里面的人和银行工作人员还在指责他,于是马可再次出去再次开车门,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那把枪冲进了银行,枪声响起,他又跑出了银行,对着门外射击,之后上了车,接着传来另一声枪响。

枪声在银行里响起,他射杀了在银行里的人,或者是那些排队的客户,或者是柜台里的工作人员,或者是刚才打骂他的男人成为了他枪下的死者;枪声在车内响起,他射杀了自己,是对于自己杀人罪恶的惩罚?还是对无处可逃现实的无奈?总之事情发生了,总之暴力上演了,总之死亡抵达了,总之88秒的长镜头被定格了,“他的动机令人费解。”当晚的电视新闻这样说。马可在没有动机中杀人和自杀,那些人在偶然中成了圣诞前夕的死者,在1993年的维也纳,在维也纳的街头,尽管人们有交集,尽管故事里有爱,尽管生活可以被拼接为更完整的故事,但是它们依然是碎片,碎片的人,碎片的生活,碎片的故事,碎片的一个人,碎片的三个人,碎片的所有人:新闻里播报:布鲁塞尔谈判受阻,萨拉热窝停火协议未能实施,圣诞节商场空无一人,迈克尔·杰克逊娈童事件再起波澜……暴力、冲突、战乱、舆论、隐私,1993年是比88秒更长的长镜头,是比71块碎片更多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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