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25在雨与晴之间

“与一个正在学小提琴的男人合住在圣何塞的单间公寓里太难了。”当她把空左轮手枪递给警察时，这么说道。
        ——理查德·布劳提根《斯卡拉蒂失控》

引号里面是一句话，引号外面是一句话，两句话组成一部小说，一部小小说，一部极简主义的小小说。但是两句话是不是可以扩展成一部悬疑侦探小说：引号里的句子带来的疑问是：为什么和男人合住在公寓里太难了？学小提琴会制造噪音？为什么合住的是一间单间的公寓？引号外的句子带来的疑惑是：为什么她要把手枪交给警察？手枪为什么是空的？而引号里的句子和引号外的句子组成的是关于事件的猜测：是不是那把手枪射出了子弹？子弹射中的是正在学小提琴的男人？失控的斯卡拉蒂是不是向警方自首了？

两个句号的小说引发的是多个问号的疑问，在句号和问号不对称的写和读之间，似乎是一个极简主义的缺省叙事带来的某种空白，而这种空白又允许想象的存在：想象划过句子，划过句号，在页面的空白处蔓延，而蔓延的方式看起来也是“失控”——是不是越少的情节和元素，会带来越多的疑问和想象？不管是少还是多，当最后“啪”得合上一本书，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归于零？“啪”的一声，两句话就被夹在那留着空白的页面里，“啪”的一声，224页的一部小说集就保持了它的沉默状态，“啪”的一声，外面的雨声反过来盖住了合上树的清脆声响。

早上，某天的早上，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把一个悬疑故事变成了简单的两句话，想象归零，疑问归零，就像那把左轮手枪，现在完全被卸空了。“失控”终于发生，斯卡拉蒂的失控被控制在了简单的合书过程中，还有《在平阳收音机火灾》，还有《1692年的科顿·马瑟新闻短片》，还有《35毫米胶片无限量供应》，连同绿色封面的《草坪的复仇》，都以最后沉默的方式结束了一天开始却草草收场的阅读：在垃圾桶里，看到的是新撕开的塑膜带着那句“60s反文化运动代表、“后垮掉派”诗人布劳提根极简短篇经典全收录”的推荐——不写在腰封上，随处丢掉反而是变成了阅读的开始，而现在，结束那一段“草坪的复仇”，又回到了某天有些安静的早上，正在下雨的早上。

是从昨天就开始下雨了，一阵紧一阵松的，毫无规律地下起了雨。在闷热的日子来一场雨，多少有些惬意，晚上送来的风是颇感凉爽的。整个梅雨季节似乎只有昨天下了雨，以及今天，这也变成了一种疑惑：梅雨季是不是出现了反常？空手枪拿在手里，本身就是最后的空，空的梅雨，空的天空，让整个季节都变得失控。但是在合上书之后，在雨有些疯狂地下了之后，天又开始晴了：像是一下子结束了那场从昨天绵延而来的雨，太阳没有阻力地跃了出来，然后照耀大地，然后制造升温，然后开始了雨后的炙烤——就在午觉睡醒之后，拉开窗帘，感觉到猝然而至的天晴，像一场白日梦结束了，必须回归到无法逃避的现实。

把湿润润的上午都晒干了，这已经是下午了，某天的下午，仿佛世界只剩下了那一轮太阳：没有了雨声，没有了凉风，没有了一本小说，没有了两个句号的想象。那么直接的太阳，那么明白的酷热，温度直线上升，在没有多余可能的下午，在房间里开启电扇，坐在那里，像是要等待一件事的开始。在天晴驱赶了落雨的下午，在闷热取代了凉爽的下午，在不看书只是坐着的下午，到底在等待什么？那一件事是不是和空左轮手枪一样，是已经发生了之后的空无？在雨和晴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如梦一样、却被忽视的故事？雨和晴之间，是小小的中间，薄如蝉翼的中间，闭眼睁眼的中间，甚至几乎没有中间，它们直接连接在了一起，而在缺少了中间过渡的时候，这等待的时光是不是反而被拉长了？

后来起身还是打开了《草坪的复仇》，所有时间都还变成了等待的时间，一本小说集是可以制造更多的可能和想象，《棉屑》里说：“今晚，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席卷而来，因为一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一些只能在棉屑的维度上解释的事件。”无法解释而必须解释，就像没有中间却必须撑开空间一样，它变成了回忆，“我一直在回想童年的一些零星片段。它们是没有形式或意义的遥远生命的碎片。它们就像口袋里的棉屑一样出现。”软绵绵的碎片，无法支撑起记忆坚实的维度，还是只有两段，极简主义的两段，但是已经多了很多句号，句号之后是句号，句号之后还是句号，反而，棉屑不见了，解释也不见了，没有形式或意义的遥远的文字，再次带到了悬疑的边缘，空左轮手枪其实已经装满了子弹，返回前去，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草坪的复仇。

阅读已经失控了，在等待出现的虚空里，明显有着冲突在发生：等待就是阅读，阅读就是想象，想象就是冲突，冲突就是再一次的等待……如此循环，于是下雨之后是天晴，于是天晴之后的下雨，于是，等待之后是等待，等待之前也是等待……某天的上午，某天的下午，某天的雨，某天的晴，上午和下午组成的某天，雨和晴之间的某天，某天只是某天，它不被命名，是因为它就是全部，难以改变的某天，难以转身的某天，难以忘记的某天。

书合上了，天晴了，等待结束了，喜欢的是那种最后叫做“尘埃落定”的确定感，没有空左轮手枪，没有像棉屑一样的碎片，没有雨和晴之间的过渡，没有等待中留下的空白，上午过后是下午，今天之后是明天，高考之后是后高考时代，天气预报说：明天将正式出梅。

雨过天晴，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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