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1《梦魇疯人院》:欲望的前面总是站着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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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肉在动弹,在呼吸,甚至在挣扎,但是它们被放在盒子里,被保鲜膜覆盖着。这是超市肉类柜台的一幕:存放和覆盖是对新鲜的维持,但是却变成了一种束缚,一种控制,当新鲜成为被控制下的状态,肉类的唯一命运就是被食用。这是关于肉的悖论,而肉之于人是肉身的欲望,当肉之“肉欲”被控制,甚至被惩罚,这个悖论指向的是不是最终自由的消失?而让自由消失的背后是不是权力?

杨·史云梅耶似乎在一开场的“序言”中就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面对镜头发表演讲:“你们将欣赏到的是一部恐怖电影,这部电影和艺术无关,甚至没有什么艺术性——因为艺术已经被夸张的渲染取代,它吹捧表面性的东西。”史云梅耶感谢爱伦·坡,因为他提供了一些创作的灵感,他感谢萨德侯爵,因为“从他那里我听到了一些不敬的省厅和反叛的思想。”这是一部恐怖电影,一部和艺术无关的恐怖电影,一部只呈现了吹捧表面性东西的夸张电影,但是在否定艺术无关的同时,史云梅耶又从爱伦·坡和萨德侯爵那里获得灵感,无疑从艺术走向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史云梅耶是要发现“不敬的声音和反叛的思想”背后的整个体制,于是在目睹了地板上爬过的一条舌头之后,史云梅耶指出:“电影的主题是意识形态的争辩,争辩的核心是如何建立疗养院。”他认为,有两种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一个是完全自由的方法,另一个则是拼命保守的方法,两种方法都是极端主义,“它们共同点是控制和处罚”——但是两种方法之外还有史云梅耶所称的“另一种方法”,那就是集两种极端主义于一身,“我们可以在这个精神疗养院里感受到它。”

自由主义的方法论,保守主义的方法论,都是极端主义,而第三条道路则是极端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叠加,那么综合这两种极端主义的方法是不是可以化解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矛盾,是不是可以在精神疗养院里取得一种实质性解决争辩的办法?但是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将两种极端主义叠加在一起,是精神疗养院的治疗体制,它所面对的是病人,它真正解决的办法也是控制和处罚——身处在精神病院,并不是寻找到意识形态争辩的解决办法,实际上,当整个世界变成了精神病院,病人不是可以选择自由主义或保守主义的治疗体制,而是两种极端主义都以控制和处罚的方式,让每个人都进入到无法摆脱的梦魇之中。

梦魇始终出现在吉恩的世界里:夜晚传来恐怖的声音,打开灯,敲门声响起,两个光头闯了进来,他们发出邪恶的笑声,然后拿出控制人的工具,一步一步逼近吉恩,吉恩发出了“不!不!”的拒绝声,然后拼命挣扎,但是被控制和处罚的命运无法更改。吉恩一次次进入到这个噩梦的世界,他的呼喊,他的挣扎,他的反抗,都无济于事。深处于噩梦,吉恩其实进入的也是某种悖论中:因为他是在醒来之后才看见了眼前的恐怖,醒来意味着噩梦结束,但是醒来又进入到另一层噩梦中,所以醒着进入噩梦,已经取消了噩梦的某种非现实性,它以最真切的方式进行了控制和处罚。醒来是噩梦的开始,但是似乎吉恩的噩梦只是噩梦,他看不到自由主义,看不到保守主义,甚至也并非只是在精神疗养院里上演,那么,无处不在的噩梦如何呈现极端主义的一面?

噩梦醒来,醒来才是噩梦,可以视作吉恩面临的一种噩梦体系,当他面前出现那个侯爵真,当那个侯爵一个耳光打来,他才真正醒来。这是告别噩梦的唯一办法,但是从噩梦中出来,就像噩梦本身的悖论一样,他进入的是更为复杂、更为庞杂,也更为恐惧的噩梦。他遇到了为他支付了损失的侯爵,带他乘坐马车的侯爵,解读他内心世界的侯爵,虽然侯爵总是发出诡异的笑声,但至少给了吉恩某种安全感。但正是这种安全感,变成了吉恩进入侯爵自由主义式极端主义世界的引诱者:一方面在对话中吉恩说起自己的父亲已经逝世,母亲也死在疗养院里,最后留下的是一把梳子;这是一种回忆式的噩梦,而在马车前行中,吉恩看到道路上争吵的人,发生的车祸,燃烧的屋子以及大雨和闪电,这些灾难的呈现,更是一步步把吉恩带入到恐怖世界中。另一方面,当进入到那个神秘的古堡,那晚发生的一切,让以窥视者身份出现的吉恩亲眼目睹了自由主义的极端行为。

导演: 杨·史云梅耶
编剧: 埃德加·爱伦·坡 / 萨德侯爵 / 杨·史云梅耶
主演: 扬·特日斯卡 / 帕沃·里斯卡 / 安娜·盖伊斯洛娃 / 马丁·胡巴 / 雅洛斯拉夫·杜谢克
类型: 惊悚 / 奇幻
制片国家/地区: 捷克 / 斯洛伐克
语言: 捷克语
上映日期: 2005-11-17
片长: 118 分钟
又名: Lunacy / 疯狂疗养院

几个女人被带进了古堡,趴在窗口的吉恩看到了惊讶的一幕:侯爵把钉子钉在耶稣像上,命令大家要忏悔,然后让大家舔食蛋糕,几个修女模样的人在吃完蛋糕之后钻入凳子底下,为那些男人做着淫荡的事;而侯爵穿上的教袍,戴上了面具,然后将吉恩在车上看到的女人抓起来,给自己的下身“服务”——这完全是一副淫荡的画面,吉恩大受震惊。而在第二天当说起昨晚的事,一场关于亵渎和自由主义的对话开始了。吉恩认为昨晚的行为“违背了自然,违背了上帝的信仰”,但是侯爵反问他:“你真的很纯洁吗?”接着又阐述了他的自由主义:“自然难道不是贪婪、残酷和变幻无常,并且是彻底无情的吗?它最擅长的不是杀戮和摧残吗?你不明白邪恶就是它的天性?”而对于上帝,侯爵更是进行了彻底的否定,“摒弃虚伪的道德和奴性的传统是因为我们浸淫快乐吗?因为我们用想象力反抗吗?

上帝连自然都不如,自然至少还是不依赖于我们的思想的客观存在,而上帝纯粹是人们出于对恐惧和愿望而虚构的东西。为什么人们一定需要上帝来做什么?上帝给人类选择的自由,于是人类受到了种种诱惑,以上帝的智慧一定知道诱惑会把人们引向何方,他诱导他的傀儡误入歧途仅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这就是侯爵自由主义的自然观和上帝观,自然是贪婪、残酷、无情的存在,邪恶是它的天性,上帝是人们虚构的产物,是为了得到诱惑的自由,他也是邪恶的化身。在侯爵这一系列观点面前,吉恩认为他是在亵渎上帝,是在歪曲自然,甚至把他看成是魔鬼。无疑,侯爵代表的是所谓自然主义,他以自由为名,沉浸在自我享受的快感世界里,所以自由主义只不过是放纵的一个代名词。而这种自由主义在疗养院里便形成了另一种控制和处罚的体制,他把吉恩带到了疗养院里,介绍了那里的主管马洛普医生,还看到了那晚的女人夏洛特,马洛普医生介绍说夏洛特是自己的女儿。当然,在这个阶段,吉恩还是一个参观者,他看到了疗养院里“自由”的一面,病人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他们放纵着自己的天性——而放纵式的自由,有时候就叫疯癫:那个侏儒为了将人埋到底下,竟然将他先拍死了;那些老人们用颜料泼在裸体的胖福身上;为了纪念疗养院建院周年,侯爵策划了让病人们演出的“自由引导人民”……

但是这真的是满足自我欲望的自由主义?自由的背后是不是另一种控制?侯爵满口的自由主义,其实是让自己成为自由的掌控者,他在吉恩面前设计了自己“死去”那一幕,仅仅是为了体验“母亲”被活埋的感受,从而建立自己所谓“净化治疗”的方案;他的仆人多米尼克是个哑巴,这是因为侯爵割掉了他的舌头,丧失了话语权的他变成了侯爵的傀儡;而在精神病院里,他策划的“自由引导人们”中,那些疯子开始自由地猥亵夏洛特……无疑,侯爵和马洛普医生共同组成了疗养院的权力体系,在这个权力体系里,没有对自然的尊重,没有对上帝的敬畏,没有对道德和伦理的遵守,一切以自由为出发点,最后变成了疯癫,变成了纵欲。

《梦魇疯人院》电影海报

而自由主义的极端行为之后,是保守主义的极端:夏洛特找到了吉恩告诉他马洛普医生根本不是真正的院长,那些医生也不是疗养院的医生,一年前医院被他们控制了,而真正的医生被关在地下室里。夏洛特带着吉恩来到了地下室,他看到的是被关在铁床里的囚犯,是满身涂着柏油和羽毛的怪人。在那个夜晚,吉恩用钥匙打开了门,放出了这些医生,而医生在起义之后控制了整座疗养院,并把马洛普医生和侯爵抓了起来。这是体制的转换,这是意识形态的改变,孔米埃医生从囚犯变成了控制者,从此开始了保守主义的控制和处罚:“作为虔诚的教徒,我相信肉体和灵魂一直在较量,必须用精神战胜肉体,否则肉体就会战胜精神……”所以他对侯爵进行了最高等级的治疗,在手术室里完成第13级别的惩罚,最后马洛普和侯爵被关进了地下室。

保守主义取代了自由主义,肉体的纵欲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神的力量。但是孔米埃医生所说的治疗方法,真的可以用精神来控制肉体,真的可以消除纵欲的自由主义?在两种体制的转换中,吉恩无疑偏向于后一种,所以在那个夜晚他打开了地下室的门,释放出了孔米埃医生,他的这一行为被称之为疗养院的革命,但是,在成为革命者的同时,孔米埃医生却把他看成了病人,这是一个自动转化的过程,当吉恩想要离开这里,孔米埃医生却阻止了他,因为病人过了夜晚九点就不能离开,吉恩提醒他自己只是疗养院的志愿者,但是孔米埃医生却完全把他当成了病人,“我就是医院主管,等你病好了才可以走。”

从自由主义到保守主义,从志愿者到病人,它所形成的是另一个控制系统,而不管是侯爵和马洛普医生为代表的的纵欲者,还是以孔米埃医生为代表的的肉体惩罚派,其核心不是争辩,而是同一,那就是背后的权力,只有在权力的绝对控制中,所谓的自由就变成了纵欲,所谓的保守就变成了惩罚,权力对控制的是别人,而对于权力拥有者来说,拥有的就是欲望。在这个只有权力才是一切的世界中,吉恩的噩梦无论在那种境遇下都会出现:在侯爵纵欲的世界里,两个光头闯了进来,吉恩在叫喊,在挣扎,在反抗,侯爵的一个耳光让他从噩梦中醒来,却又进入到另一个嵌套的噩梦中;在孔米埃医生重新掌控疗养院之后,两个光头也闯了进来,吉恩在叫喊,在挣扎,在反抗,孔米埃医生的一个耳光让他从噩梦中醒来,同样进入到了另一个嵌套的噩梦中。他无法逃避,无法回家,在权力体系里,他成为了噩梦疗养院里永远的牺牲品;而在这个体制转换根本无法改变控制欲望的世界里,夏洛特更是一个隐喻,她既在侯爵和马洛普医生面前获得了自己的欲望,又在孔米埃医生那里得到了满足,“她是个妓女又是个母亲”,这便是欲望的二重性,而欲望二重性的建立,在于有一个可以自由转换的权力体制:她为侯爵提供纵欲的肉体,也让孔米埃医生满足自己的欲望——只有欲望,只有权力下的欲望,才是一切,“肉欲是我们的天性。”

那一块块生肉、一个个舌头,一堆堆脑髓,在泥地里奔跑,钻入墙缝,装入罐头,爬进绞肉机,在超市肉类柜台里,呼吸着,挣扎着:只有在权力的支配下,它们才成为肉欲的化身,只有在权力的控制下,它们才维持着新鲜,癫狂病态的梦魇疯人院就在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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