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27《真假老板》:荒谬得就像甘比尼
这是一部电影,由拉斯·冯·提尔导演,彦斯·阿尔比努斯、弗里德里克·索尔·弗里德里克松、本尼迪克·埃灵格松、艾本·叶尤等人主演,时长99分钟,2006年12月8日在丹麦上映;这是一部喜剧,因为公司陷入困境,真正的老板瑞恩虚构了董事长,让待业演员克里斯托夫假冒董事长,但是克里斯托夫逐渐融入了团体,最后瑞恩取消低价卖掉公司的打算,和员工团结在一起;这是一部谈及甘比尼的电影,安东尼奥·斯塔夫罗·甘比尼,1969年曾创作并执导了戏剧《饥饿的猫》,《烟囱工的独白》也是他的代表作……一部电影,一部喜剧电影,一部和甘比尼有关的电影,一切都是肯定以及确定的,但是越是被确定,越是被肯定,就越是有被解构的张力,冯·提尔以“真假老板”为片名,一端指向确定和肯定的喜剧,另一端却制造了对电影、对表演以及对艺术的破坏性解构。
从故事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喜剧。身为演员的克里斯托夫临危受命,成为了这家公司的总裁,开始了对困境的解救。当然一开始克里斯托夫只是按照瑞恩的要求装扮成总裁,为的是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是当他成为总裁,成为给员工发送辞退邮件的总裁,成为决定公司命运的总裁,他其实是慢慢融入其中。在六位高管面前,克里斯托夫面临着业务不懂的窘境,他因为说了一句“秋天是阴郁的”而被格尔姆打了一拳;他夸夸其谈于IT行业的技术、八二原则、敏捷开发、定义和规定之不同,以及引用说“外包就是外移”,但依然被他们怀疑自己只是个外行;最后以“是”的肯定回答来应付一切问题,于是在“是”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中,他和丽萨在办公室干了,他答应不开除海蒂。但这些和高管搞好关系的举措仅仅是表面的,当他发现自己结婚5年的妻子作为律师告知了公司的现状,他才真正开始了解公司,并用自己的方式开始了不自觉的解救:他让员工去库伦旅游,他召集大家宣布了公司要卖掉的消息,最后把真正的老板瑞恩推上了前台,瑞恩的“阴谋”被揭开,公司的秘密也被公开,而六名高管面临失业的问题,但是最后,瑞恩却看见了大家的团结,终于他决定不再和冰岛公司的合约上签字,于是公司在精神上得到了自救,开始用全体人员的努力度过困难。
这就是故事具有的喜剧性,但是当冯·提尔口口声声说“这是部喜剧”的时候,他的态度反而是对喜剧的某种嘲讽,“下面这部电影,也许你已经看出了有点怪异,那么请坚持住,谁都看出来了,这部电影连一点反应都不值得。”为什么喜剧不值得观众有反应,因为喜剧之存在是无害的,“这里没有说教,只是消遣而已。”就像瑞恩找到额头上还留着煤灰的克里斯托夫,找到他“出演”总裁一角,完全变成了对克里斯托夫的消遣:他不是要克里斯托夫搞好和员工的关系,不是为了让大家团结起来,更不是让公司走出困境,而仅仅是为了让假冒的总裁替自己背锅,从而将公司转手自己获得利益。所以瑞恩消遣的目的和克里斯托夫出演的使命,就构成了喜剧的张力,一个是掌控者公司的秘密,一个则是对公司的情况一无所知,克里斯托夫的任务就是让自己表现出作为一个演员的价值,“我是个演员,角色是我的法律,剧本是我的法庭。”
公司背后的秘密,被假冒的总裁,在喜剧逐渐展开的过程中,身为演员的克里斯托夫在被消遣的同时却知道了秘密,于是他又从演员的身份变成了公司总裁,而这又让这部喜剧具有了某种说教意义,比如最后瑞恩喊出“不卖了,公司比以往更团结”就是一种主旋律,就是对公司精神的颂扬,在这个过程中,甚至瑞恩自己也被感动了。喜剧消除了说教而成为消遣,但是在怪异中又具有了荒谬感,荒谬感又解构了消遣意义,在说教中变成了一部反喜剧——这是冯·提尔叙事中的一个反转结构,当电影变成反喜剧的喜剧,变成喜剧的非喜剧,他当然不是为了讲述一个“团结就是力量”的正能量故事,而是在假冒式的虚构中,从情节、结构和主题上进行破坏,这个明显的目的就体现在电影的那句旁白中:“为什么不拿艺术来开涮?”
导演: 拉斯·冯·提尔 |
《白痴》也是一个关于身份假冒的故事,当一群人在社会规则面前装疯卖傻,他们是为了抵抗制度是为了抗拒规则,是为了嘲笑群体,但是最后“我们走吧”的无奈,传递出的是这个实验在日常生活中的失败,无疑那是一部悲剧。在《真假老板》中,假冒的故事从社会层面上升到了艺术本质,拿艺术开涮成为冯·提尔的目的,因为在他看来,艺术就是循规蹈矩,就是说教,就是有害的。艺术的有害性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克里斯托夫的存在,他是一个待业者,喜欢戏剧表演,把甘比尼看成是戏剧艺术的最高成就,他答应瑞恩出演总裁一角就是向甘比尼致敬,而他的信条就是:“我是个演员,角色是我的法律,剧本是我的法庭。”所以在出演总裁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舞台——不是广义的舞台,而是狭义的舞台,所以他会在丽萨的对话中检讨自己演得不像,并询问她是否知道甘比尼,所以他告诉瑞恩自己不喜欢即兴表演,所以最后公司秘密被揭开,他还是说喜欢在这里。所以,克里斯托夫一直处在一种自我演绎的世界里,这也造成了他和现实的脱节,无论是不懂公司业务,还是只是说着“是”,都是演员对现实的游离。而最后公司没有被卖掉,在团结中开始新的征程,看起来克里斯托夫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是这无非是克里斯托夫在完成瑞恩交给他的任务,“我只是个演员,签与不签取决于我的角色。”在大家鼓掌的时候,他却躲在窗帘后面,念着甘比尼的名字,说自己就是在演他的《烟囱工的独白》。
克里斯托夫一直把自己当演员,把公司当舞台,把甘比尼当导师,所以喜剧如果只是公司从困境中挣脱的故事,那么克里斯托夫起到了一个解构喜剧的重要意义,“和配角打交道,一事无成。”这句从“与没有授权的人商谈,一事无成”演变而来的话,就是把演员放置在了一个角落里,最后躲进窗帘后面自娱自乐。但是这依然只是故事内部的一种解构,冯·提尔显然觉得这样对艺术开涮并不过瘾,于是更大的野心出现了:“本片的拍摄采用了一种拉斯冯提尔自己发明的技术,称作“自动影像捕捉”。摄影机首先被摆放在指定的机位,朝向演员,由电脑生成随机的调整参数:平移-倾斜-变焦-停止,然后开始拍摄,并对每个分镜重新生成参数。”这是电影打出的字幕,这是冯·提尔技术主义的一次实验,摄影机取消了主观性捕捉的功能,取消了构思性存在,它变成一种自动的工具,变成了参数,变成了机器生成——在电影中,这种技术的运用就是将人物挤到了画面的边缘,似乎他们在逼仄的空间里,受到更具力量更具表现力的物的排挤,或者在另一个意义上,演员退到了次要地位,和克里斯托夫躲在窗帘后面只露出下半身一样,电影是小人物“烟囱工的独白”;更为无情的是,冯·提尔在运用自己发明的技术时,也无视冯·提尔作为导演的存在,其中有两个镜头由冯·提尔自己掌镜,“最终都没有剪进去。”技术删除了导演,物取消了人,这便是冯·提尔对艺术开刷的残忍“自宫”。
《真假老板》电影海报
而当导演冯·提尔被技术冯·提尔取代,推动情节的工具则变成了旁白,从电影的序言开始,旁白就主导了故事的推进,“这里有一个自命不凡的待业演员,奇迹般地有了工作,一份奇怪的工作……”于是克里斯托夫出现了,他在卫生间里不停地练习瑞恩给他的台词;之后克里斯托夫在公司里越来越被架空,旁白再起:“在这里我感到有义务引入一个新角色……”于是克里斯托夫遇见了结婚五年存在隔阂的妻子,而妻子后来告诉了他瑞恩卖掉公司的打算,于是剧情有了改变,其喜剧走向越来越清晰,正如旁白所说:“刚刚有起色,为什么要打断?别提这个简陋无谓的变焦,我要宣布,没有打断就不是喜剧……”抛弃简陋无谓的变焦,就是对技术主义的强调,打断而引入新的角色,就是喜剧的继续和深化;而在公司谈判到了关键时刻的时候,旁白声再起:“不幸的是,我们这个小喜剧不是总提到那个甘比尼?他的轻蔑会把类型扭曲得无法辨认,我是服从类型法则的,我们必须在离开影院的时候心安理得地忘掉一切……”甘比尼蔑视类型法则,而喜剧以及电影需要的是类型化,对于观众来说,当从影院离开,一切的类型规则,一切的喜剧元素,一切的舞台表现,都会被忘记,而这种忘记就是一种解构。
旁白推进了剧情,旁白引出了人物,旁白阐述了理念,旁白是真正的导演,这是第三个冯·提尔:身为导演的冯·提尔,拍摄的镜头被删掉,作为技术的冯·提尔,用“自动影像捕捉”完成电影,而旁白的冯·提尔,则不断制造间离效果,“就这样我们到达了,就在濒临放弃之时,到达了我们这喜剧的结尾。和你一样,我想回家,但我要道个歉,对那些还嫌少的人,以及那些嫌多的、得其所想的人,活该!”唯独没有真正站在艺术立场的冯·提尔,于是,喜剧变成了反喜剧,于是,演员躲进了窗帘,于是类型规则被忘记,于是,构思的镜头被删除,而最后告诉你最富喜剧性的事件是:“甘比尼纯属臆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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