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27《美女与野兽》:爱是一种完美主义
童话,当然是美丽的,在经历了曲折、经历了不幸、经历了痛苦之后,它最终抵达的是“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美好:他从野兽变成了英俊的王子,美丽的她终于爱上了他,两个人拥抱着,慢慢飞了起来,去往那个让他们快乐生活的王国,再没有曲折,再没有不幸,再没有痛苦——在一种飞升的永恒中,上演了童话故事的完美结局。
让·科克托也在讲述一个童话,一个属于孩子们的童话,“孩子们总是相信我们说的话,他们对我们总是完全的忠诚:他们相信从花园里采集来的玫瑰,会将一个家庭拖入矛盾中;他们相信当野兽杀了一个人,他会因为羞愧手上会冒烟;他们相信当一个年轻少女住在他家里时会有很多事情发生。我希望你有一点孩子般的天真,给我们带来幸运……”让·科克托和星号标记出现在这一行字幕之下,这无疑是让·科克托对主题的阐述:这是一个孩子们听到的童话,因为采集玫瑰而陷入矛盾,因为野兽杀人而羞愧,因为美女在野兽的生活中会有故事发生。孩子们听到的故事就是《美女与野兽》,它基本按照孩子们的“相信”而演绎,而这个童话最本质的一点便是“天真”,天真是孩子们的忠诚,天真会给我们带来幸运——当然,天真也是童话必然的讲述语气。
但是,这个孩子们天真演绎的童话,却是建立在“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之上,而且是“我们”讲给孩子们、孩子们相信“我们”讲述的故事,但是一方面是“我们”讲述了这个童话,另一方面又需要“我们”保持孩子们的天真,用天真构建我们幸运的生活。而在这段字幕出现之前,电影正在拍摄,“开始,第一场!”场记板刚宣布开拍,便传来声音:“停,等一下……”接着便是这段字幕被打出。这是一次拍摄的中断,中断的意义便是插入提示:从故事回到孩子们的“天真”,回到“停”的提示,《美女与野兽》变成了一个观望的文本,它带着让·科克托在“我们”和“他们”之间建立的联系,以成人的视角进入一个童话世界。
似乎一切都是按照童话的设置在讲述这个故事,构筑童话“天真”的是美和善:美是“美人”贝拉之美,虽然在家里干着粗活,但是她浑身散发着美;她喜欢玫瑰,在父亲出门的时候唯一想要的是带回来最美丽的花;在野兽的城堡里,野兽也惊叹于她的美,和野兽的相处中,她穿上了那件洁白的衣服,更是美的化身;回到家里之后,她被姐姐们所嫉妒,她们无法设想被野兽“囚禁”的妹妹怎么可能变得如此华丽……贝拉之美当然是“美人”的第一属性,但是贝拉的美不仅仅是外貌之美,更在于心灵之美,这种美便是善:她在家里被姐姐们欺负,但她毫无怨言;她最爱自己的父亲,不肯接受阿弗南的求婚就是因为想照顾父亲,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父亲在森林中迷路闯入野兽的城堡,他答应过几天会回来,但是贝拉听闻此事之后勇敢地替父亲来到了城堡。
导演: 让·科克托 / 雷内·克莱芒 |
对姐姐的宽容是一种善,让自己受苦是一种善,对父亲的爱更是一种善,而当贝拉替父亲来到城堡,开始了“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更是对善的演绎:进入城堡,第一次看到丑陋的野兽,贝拉直接昏了过去;之后野兽安排她在城堡的生活,在晚餐时野兽出现在她身后,贝拉的恐惧慢慢减少了,她对野兽说在慢慢忘记他的面容;在池塘边,野兽说自己口渴了,贝拉用手掬了水给他喝,说野兽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贝拉在城堡里虽然无法接受野兽的丑陋,但是她更不想伤害野兽,当野兽说“我只是一只野兽”,她安慰他,“人类有的比你还丑陋”;她答应野兽回去之后周一会返回,回到家她告诉父亲,野兽很忧伤,有时举指很高贵,父亲说:“你的善良会毁了你。”当她在镜子中看到野兽生病,她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回到城堡却找野兽,只是为了不伤害他……
贝拉的美和善闪烁着童话固有的美,而这种美无疑反衬着世界的丑和恶:姐姐们追求财富的贪欲,兄弟吕多维克的挥霍,以及野兽本身固有的丑陋面容,都构筑在了贝拉的对立面。而让·科克托用影像构筑的城堡,也成为诡异的存在:那些人手做成的烛台,那些人头做成的雕像,在活动中制造着恐怖;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城堡,虽然一切都富足,但是它是孤独的世界,它与世隔绝;野兽也会杀人,因为他的爪子会冒烟,在城堡外面的空地上也还有鹿的尸体……进入这样的城堡,贝拉一开始就是害怕的,穿过长长的走廊,风吹动着窗帘的白布,门可以自动打开又自动关上,人手为你倒好杯子里的酒……与正常的存在不同,城堡的诡异风格成为了美与善之外的世界。
这个之外的世界,是不是也是童话叙事的逃逸?是不是也是对天真的一次偏离?美与善在这个丑陋、诡异的世界被结合起来,便是“美女与野兽”。野兽看到了贝拉,被她的美和善所吸引,贝拉认识了野兽,起初是害怕,但是渐渐的也体会到了野兽的善,“我有一颗善良的心……”这是野兽的自我评价,尽管他无法改变丑陋的容貌和身为野兽的身份,但是他的所言所行让贝拉不再害怕,在对善的发现中,也逐步抵消了对丑的在意。但是无论如何,这个童话始终没有进入到天真的核心,因为美和善没有趋向于建立爱。野兽起初最爱的是城堡里的玫瑰,当贝拉的父亲将其摘走,野兽便要惩罚他,“这是我的最爱”,所以父亲回去之后必须让他的女儿回来;当贝拉出现在野兽面前的时候,野兽的爱也从玫瑰转移到了贝拉身上,野兽总是问贝拉的一个问题是:“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每次贝拉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不!成为妻子当然不是简单的一种婚姻关系,它在社会性之外,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对于爱的接受,野兽对贝拉从一开始就是爱,他安排贝拉的生活,他让贝拉成为城堡的主人,他嫉妒有人向贝拉求婚,但是贝拉却一直在排斥这种爱,她只说“喜欢”而从不提及“爱”,她拒绝成为妻子的请求,甚至当野兽将钥匙交给她,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贝拉也没有因此而答应这种爱。
《美女与野兽》电影海报
野兽具有魔法,五样道具构建了他的魔法世界,玫瑰是美的象征,马是忠实的使者,手套可以穿越时空,镜子能看见真实的存在,照见一切的丑陋,钥匙则是财富的象征……五样东西对野兽来说,都是至宝,但是她唯独缺少爱;对于贝拉来说也一样,她拥有美貌,她对父亲充满了爱,她是善的化身,她也拥有了野兽给她的所有财富。在野兽和贝拉唯一缺少的爱面前,这个天真的故事却走向了一种俗世:爱从满足而来,爱就是一种满足。当贝拉重新返回城堡,野兽给她的那枚打开财富之门的钥匙不见了,但是她没有食言还是回到了野兽的身边,此时的野兽已经奄奄一息,贝拉用真诚喊出了经典的话:“让我的野兽回来。”野兽成了“我的野兽”,这是一种情感的流露,是对他的关心,是不想伤害他,但这依然不是爱——直到阿弗南和吕多维克偷走了钥匙,从那间房子的顶上准备潜入,被守候在那里的女神狄安娜雕像射出的箭射死,阿弗南变成了丑陋的野兽,而野兽得到了新生:他不再有丑陋的面容,而拥有了阿弗南的脸庞,拥有了王子的身份。
这是最关键的转折,也从孩子们的天真构筑的“他们”变成了让·科克托审视的“我们”:野兽在死之前说:“我是野兽,如何能证明我对别人的爱?只能死去。”死亡是对爱的证明仪式,死亡也是一种新生;起初对野兽只说“喜欢”,贝拉看到变成了阿弗南的模样的王子,便说:“爱可以把一个人变为野兽,也可以把一个丑陋的人变得英俊。”于是在面对“王子”时说自己爱上了他。转变让野兽死去而复生,转变让野兽变成了英俊的王子,这是不是对于丑陋的告别?而丑陋的告别换来的是爱,贝拉爱着的也不再是“我的野兽”,而变成了“我的王子”:他拥有的是野兽的善良,是阿弗南的英俊,是王子的富有,当善良、英俊和富有构成了一个一体的存在,他无疑成为了贝拉爱的对象。
爱不允许丑陋的野兽存在,这何尝不是一种庸俗?美无法超越丑,爱无法容忍丑,或者说,在一个人类的世界里无法安放一种野兽的爱,于是,天真走向了某种世俗,童话也变成了一个寓言——让·科克托最先在“停,等一下”中断中插入孩子们的天真,是不是也在注入一种成人的解读?而“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结局是不是也是让·科克托完美主义的写照?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