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27《奥拉》:魔鬼也曾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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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着那则广告:如此待遇不是天天都有。
   ——《一》

第一句,打开小说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讲述故事进入情节的第一句,但是这第一句不也是回到过去的第一句?2019年3月就已经阅读完了富恩特斯的《奥拉》,读完然后写下了书评,写下了书评又把那本书放进了书橱,阅读、写作和放入都是一个已经完成的过程,为什么在六年之后重新打开?——甚至不是重新打开,是自以为没有阅读过全新的故事而打开,第一句打开的是未读的故事却是已读的故事,全新一次进入却是反复发生的再一次进入。

像是被文本开了一次玩笑,这是在阅读中经常出现的体验,明明已经阅读过的书会在另一个版本中被重新打开,是同一个?是另一个?出版社是不同的,那个版本除了《奥拉》还有《盲人之歌》,翻译也是不同的,语言就在不同的译介中呈现出不同的意境,阅读的心态大约也是不同的,六年发生了很多事,那么,当回到同一个故事里,时间之改变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变?“你读着那则广告”,而我读着一个已经读过的故事,在“你读”和“我读”之间形成了一种人称带来的不同,这种不同是再一次进入也可能是第一次进入,在这个同样和时间有关的故事里,同一个为什么会成为另一个?而另一个是不是也是同一个?

富恩特斯对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和作家儒勒·米什莱的引语代表着一种写作旨趣:“男人狩猎战斗。女人谋划织梦;她是奇幻之母,众神之母。她拥有第二种视界,双翅允她飞向无限之欲望和想象……众神如男人:出生和死去,皆在一个女人的怀中……”女人是众神之母,女人飞向无限的欲望和想象,而男人就是众神,他的出生和死去,都在女人的怀中。所以在表层叙事上,这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是一个男人的出生和死去都和女人有关的故事,“众神之母”是一切的源头,也是一切的归宿。“你”是男人费利佩·蒙特罗,一个历史学家和作家,为了四千比索应聘成为康苏埃洛夫人的秘书,主要的工作就是为康苏埃洛丈夫的回忆录润色,按照康苏埃洛的说法,这本回忆录要在自己告别人世之前出版。于是为了这项工作,蒙特罗住进了那幢和康苏埃洛夫人一样老朽的屋子,在这里他遇到了康苏埃洛夫人的侄女奥拉,并且,他爱上了她。

在这里首先是对女人的阅读,蒙特罗第一次看见奥拉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看见,但又是看见的,“她离你如此之近,加之她出现得如此突然,悄无声息一甚至连声响都不曾有,但它们是真实的,因为很快就会被想起,因为,无论如何它们总要比陪伴在旁的寂静来得强烈。”当夫人介绍了奥拉之后,蒙特罗开始了一种阅读,这是一双如海的双眼,“其间波光流动,浪花迭起,复又归于绿色的宁静,复又激荡如一道海浪”,美丽的绿色眼睛是真实的,却又不真实,它带着某种变化,这种变化是一种诱惑。这是对奥拉阅读的开始,它像极了一个梦,之后和夫人、奥拉一起用餐,蒙特罗感觉到了面前两个女人的不同,甚至萌生出夫人施用了什么样的魔法让奥拉被迫待在这间阴暗的老宅里,也正是这种猜测,在那个梦境里,蒙特罗和奥拉说话,他说要将她从暴君面前解救出来,而她则说他是自己的丈夫,“指尖依然留存着对奥拉身体的触感,她的颤抖,她的交付。小女孩奥拉。”

编号:C57·2250604·2311
作者:【墨】卡洛斯·富恩特斯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25年04月第一版
定价:68.00元当当29.00元
ISBN:9787532798438
页数:120页

但这只是一场梦,当梦醒来,夫人和奥拉不再是暴君和囚徒之间的关系,而是相似:“她们二人将同时起身,康苏埃洛是从椅子上,奥拉是从地板上。”两个女人在一起时,所做的完全一切,拥抱、微笑、吃饭和说话,“好像一个人在模仿另一个人,好像一个人的存在取决于另一个人的意志。”而蒙特罗将这一现象解读为奥拉的另一重囚禁,夫人是为了保存美丽而将奥拉留在这里,所以蒙特罗想要带她离开,“她试图埋葬你的生活。你必须重生,奥拉……”奥拉的一句话是:“须得先死才能重生……不,你不明白。忘了吧,费利佩;相信我。”先死才能重生,这是奥拉不能离开的原因,因为她没有死,更没有先死,离开和爱作为重生不可能发生。当奥拉拒绝,在某种程度上,蒙特罗无法让奥拉重生,也无法让自己离开,在梦境和现实中他更是发现了自己的二重身。

“二重身”终于变成了一个关于时间的寓言:当蒙特罗打开夫人给他的第三卷回忆录,发现了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用墨水写着“奥拉”的名字,“摄于我们结婚十周年。”康苏埃洛夫人就是“奥拉”?奥拉还活着,尽管已经老朽但是还活着,而这个年轻的奥拉呢?难道不是一个二重身?而在第二张照片里,蒙特罗看见了奥拉有些模糊的影像,但他确定是她,也确定那个男人是略伦特将军,但是在仔细看,“确实是他,他是……是你。”一个在回忆录中的“他”,一个在旧照片中的“他”,竟然变成了“你”,“你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你抚摸自己的颧骨、眼睛、鼻子,就仿佛是在害怕一只无形的手会撕下你已经戴了二十七年的面具:这张由橡胶和纸板做成的五官组成的面具,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一直在遮蔽你的真容,你古老的脸庞,你曾经拥有但已然忘却的面容。”奥拉是奥拉,奥拉是康苏埃洛夫人;你是蒙特罗,你也是略伦特将军,二重身终于在那个“众神之母”的预设中成为了男人和女人的某种宿命,“出生和死去,皆在一个女人的怀中……”

但实际上,这远不是一个回到过去的故事,也不是一个现实如梦境发生的寓言,更不是男人在二重身中无法逃离宿命的游戏,对“奥拉”的阅读,其实一直伴随着对历史的阅读。历史最简单、最直接的显现就是夫人为蒙特罗提供的三卷本回忆录,在第一卷中是公共的历史、宏大的历史,或者称之为男人的历史,“在十九世纪瓦哈卡州的一个庄园度过的童年,在法国的军事学习,与莫尼公爵以及拿破仑三世亲信的友谊,回到墨西哥并进入马克西米连一世的亲信圈,帝国的庆典和晚宴,战役,溃败,坎帕纳斯山,流亡巴黎。”这些和略伦特将军有关的历史都已经被历史本身讲述;第二卷的历史是微观的历史、私密的历史,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史:略伦特将军遇到康苏埃洛时她15岁,将军娶了她流亡到巴黎,在第二帝国的世界里散步、参加舞会、乘坐马车,在这段历史中他称她“我的小女孩”,她是可爱的,天真的,“我甚至忍受了你对猫的仇恨,而我是如此喜爱那些可爱的动物……”甚至把双腿叉开折磨一只猫也看成是一种美好,“是一种象征性的祭献”,他甚至带着最美好的期望展现着未来,“我想你将美丽依旧,即使在百年后……她永远身着绿色,永远美丽,即使百年后。你因美貌而自傲,你难道不会做些什么来保持青春永驻?”

从第一卷到第二卷,是从公共历史进入私密历史,从大写的历史走进小写的历史,甚至从荣光走向祭献,而当第三卷被展开,历史完全变成了折磨,变成了痛苦,“我不要求你顺从,因为那会冒犯你。我求你,仅仅求你,在你所说的对我的伟大爱情中,看到某种满足,某种可以充盈我们彼此而无需求助于病态想象力的满足……”没有生儿育女,夫人又受了麻醉剂的影响,当她赤着脚走向走廊,她说:“我在迈向我的青春,我的青春也迎我而来。它已经进来了,在花园里,就要到了……”而略伦特的一句感慨:“康苏埃洛,可怜的康苏埃洛……康苏埃洛,魔鬼以前也曾是天使……”一本三卷的回忆录就此结束,但这是历史的结束?这结束是一次死亡?死亡之后是不是新生?照片中的奥拉变成了正年轻的奥拉,照片中逝去的将军变成了“你”,一种历史的循环发生了,现实是历史,或者历史就是现实,而对于这个时间迷宫,或者正可以从“魔鬼以前也曾是天使”来解读:魔鬼以前是天使,它的另一个意思是:天使曾经也曾是魔鬼。

如果把回忆录看成是历史向现实、现实向历史回归的第一种样本,那么夫人和奥拉所组成的女人就构成了第二种样本,那间老宅当然就是历史的象征:“门牌号已被修改,叠加,让人混淆。”那个狗头门环就像自然博物馆中狗的胚胎,天井里散发着苔藓、潮湿的植物和腐烂的根茎气味,昏暗的屋子,楼梯的台阶,蜡烛微亮的光,当然还有一个行将就木一百多岁的夫人,而这种历史又提供了一种悖论式的存在,夫人招聘秘书的工作就是为回忆录润色,“他六十年前就过世了,先生。那是他未及完成的回忆录。必须完成它们,在我死之前。”这句话意味深长,将军在六十年前就去世了,为什么现在要将回忆录润色、修改和出版?既然是回忆录为什么是“未及完成的”?而当蒙特罗担当了这个任务,又为什么可以完成它们?要完成“未及完成的回忆录”其实就已经将历史置于现实之中,就是在将军和蒙特罗之间建立了联系,就是将二重身刚从私密的爱情故事转向了历史学——而蒙特罗的身份正是一个历史学家,他想要完成的一部著作是关于西班牙发现和征服美洲的大成之作,它会“将黄金世纪所有的功绩与冒险,文艺复兴的人类典范与取得的成就皆诉诸笔端”。

但是,蒙特罗的这本历史学巨著却在自己的穷困潦倒中真正未完成,而他转而去完成将军未及完成的回忆录,这是不是历史的一次转向?这种转向在富恩特斯那里是以人称为标志的,蒙特罗本是一个被叙述的第三人称,但是“他”完全被“你”取代了:他作为见证者,是一种历史的存在,指向的是过去,而“你”被置于一种对话的在场状态中,指向的则是现在,而小说中并未出现却隐秘的“我”一定指向了未来,所以未来之我以及我们,一定是对历史的“他”的阅读,一定是对当下的“你”的对话,这种关系所构建的就是“先死再重生”和“魔鬼曾经是天使”的反思,一切之新在历史循环论中必须回到历史,回到缺席的历史,回到发黄的历史,回到朽坏的历史,而这也许就是富恩特斯所说的原创性:“原创性是现代性的弊病,这一现代性总是希望将自己看作某样新的事物,永远崭新的,以此不断地见证自身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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