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14《朝云观》:全是自己一手作弄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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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又发现一桩以前未曾留意之事,孙鸣曾解释过图中的两个圆点有何寓意,凑近细瞧时,才看清那圆点实为两个小孔,深深钻入木头里去。

两个圆点,一黑一白,既彼此独立又相互交错,这是太极图上的圆点,这是道教所谓的关系,但是在断案的狄公和朝云观的道教天师孙鸣那里,却完全演绎出两个世界:当狄公发现一黑一白两个圆点在铁盘上的时候,他摘下帽子,抽出发簪,然后将尖端插入一个小孔中,然后朝左旋转,但是铁盘纹丝不动,随即又朝右用力,铁盘却动了起来,在转过五圈之后,铁盘又被卡主,狄公费力再次转动了四圈,“这时柜内后墙的右半部稍稍挪动了一点,如同一扇门将要开启,并从里面隐隐传来声响。”

从左旋转到朝右转动,从最初五圈到最后四圈,狄公打开铁盘开启大门,就是打开了秘密机关,里面藏着木制裸女神像,正是左臂被虫子蛀烂之后剩下的残桩。狄公破解机关,是将黑白圆点看成是机密,通过探寻和实践发现了秘密,最终解答了朝云观里这个惊天秘密。这是将太极图从道教世界里抽离出来的一种破题之举,黑与白是在一种实用层面上的存在。而在天师孙鸣那里,两个圆点代表的黑白世界则是阴阳的宇宙观,当初狄公看到这一图案时询问孙鸣,孙鸣告诉狄公这代表着道家思想,而且是和儒家思想完全不同:“儒家终止之地,便是道家继续前行之处,儒家阐述人在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里应该如何行为,道家则解释人与宇宙万物的关系——社会秩序只是其中的一面而已。”

在这里很明显孙鸣是将儒家和道家放在对立的关系上,而且道家是优于儒家思想的,因为它比儒家思想更为宏大,是对于人和宇宙万物之间关系的终极陈述。这是其一,孙鸣还自己绘制了朝云观的简图,简图里体现的也正是道家的太极思想,“整个道观的外形是椭圆,象征太初,面朝南方,背靠山坡,共建有四层,东边是一道幽深的山峡,西边则是密林丛生。”朝云观是道家思想的具体化表现,这并非无可厚非,但是孙鸣更进一步阐述说起黑白世界的交错思想:“代表阴中含阳,阳中含阴。这一点也表现在所有的自然现象中,包括男女在内。每个男子的本性里都有一丝阴柔,而每个女子也会有一点阳刚之气。”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代表阴阳互动阴阳交错,具体而言在人的宇宙世界中则是男中有女女中有男,它们交错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就是宇宙的模型。

孙鸣的所谓道家思想,从太极到阴阳,再到男女,其实有着某种变异的转化,也正是从男女相互交错的观点出发,朝云观也变成了一个藏有隐秘甚至危险的地方。狄公将黑白圆点看成是破解机关的重要线索,孙鸣则把男女看成是体现道家思想的外化形式,两个不同的世界其实正是“朝云观”这个故事中所体现的矛盾和冲突,也是高罗佩在破解案件过程中注解了儒家和道家的不同观念,在褒儒贬道的狄公那里,当然黑白、阴阳和男女就变成了一种邪淫,一种罪恶,正如狄公在破案之后发出的感慨:“道教一力深究生死之谜,不过渊博的学识可能使人自视过高,从而丧失本性,变为残忍无情的恶魔,那些平衡阴阳两性的深邃义理,也会降格为不可告人的采阴补阳之术。”

当然,狄公在朝云观里破解这个秘密,并最终揭露出道家阴阳采术之阴谋,是颇费了一番周折。高罗佩关于狄公断案第二个系列的“创新”,在这部小说中依然坚持风格的继续:没有章回体的篇目标题、缩减了出场人物,故事变得更为紧凑——在第一章节中,直接就进入到和案子相关的情节中:“室内只点着一支蜡烛,将两条人影投在墙上,看去颇为狰狞古怪。”在烛火摇曳中,一个人问到:“为何你非得在今晚行事?”另一人则说则是挑中的日子,“适逢盛典,岂不是机会绝佳?”这是两个准备作案的凶手,之后他们提到了“她”,“这全得看她自己是否知趣了,可是如此?”当一切准备妥当,两人返回观里,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切莫忘记你我各自该演的戏仍得演下去,朋友!”

这一场戏该如何开场如何演下去?他们所提到的“她”到底是谁会遇到何种厄运?行事的晚上会举行怎样的盛典?这是高罗佩在开篇就设置的悬疑,而随着狄公出场,这些悬疑之外又新增添了更多的疑问:这一夜狄公正带着随从和家眷返回汉源县,但是遭遇暴雨雷电天气,马车无法在如此恶劣天气中顺利回程,于是他们来到了朝云观暂避雷雨,等第二天再启程——所以这是一个在雷雨之夜发生的故事,从案发到破案,时间只有一夜,这是一种紧凑的时间;到朝云观躲避,这是一个在山上的古旧道观,作为本州最大的道观,那一日正好是建观二百零三年的吉日,所以在此举行道教盛典,这是空间的某种封闭性,在时间和空间组成的场景中,狄公断案似乎在遵守着三一律,这也使得这个故事不再是枝节众多的案子,也符合高罗佩在第二个系列中所追求的简洁风格。

编号:C38·2221020·1885
作者:【荷】高罗佩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20年06月第1版
定价:42.00元当当21.00元
ISBN:9787532783311
页数:210页

暴雨如注,雷声炸响,躲避于建观二百零三年的古旧观中,这无疑在外部制造了刺激性,为案件的展开创造了条件。而实际上,“朝云观”故事的特殊一点在于,狄公并不是在主动查案中来到此地,或者说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破案,他是被动进入道观,也正是这种不设防,增加了更多随机和偶然的因素——案子的确曾发生过,那是在一年前这里的三名年轻女子不幸丧命,据说姓刘的女子生病死去,姓黄的女子自寻短见,姓高的女子则是意外丧命,尽管这三起命案还没有破解,但是狄公也并非是为此而来,只是当住进朝云观,一年前的三起命案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来到朝云观是被动,重提三起命案是无意,而狄公发现最诡异事件也纯属意外:狄公住进客房的时候,打开窗户,看到对面房舍的墙上正好有一扇窗户开启着,里面闪过一个男子的宽阔背影,头戴铁盔的他搂抱着一个裸身女子,女子则用右手捂住脸面,左臂只剩下一段残柱,当男人松手时女子仰面朝后倒在墙上——狄公所见所闻被打破,窗户的遮板褡裢被大风吹脱,掉落下来正好打中狄公的脸上,躲闪、闭眼,当他再次推开遮板,对面只剩下黑色的雨幕。

像是一个梦,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男人头戴铁盔,女人捂住脸面,所以根本无法看见他们的面目,而更为诡异的是,狄公询问朝云观的监院,监院惊讶地说道:“老爷想必是看错了吧!仓房的这一面根本没有窗户,只是一堵实心墙而已。”这似乎更加证实了刚才狄公所见或者是一种自我的幻觉,或者是朝云观本身存在的诡异现象,狄公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监院说过仓房正对东楼的墙上没有窗户,所言果然不虚,不过我也不可能是做梦!那个裸女的左臂应是断了有些日子,因为我并未见有血迹。若是看到血迹的话,我定会立时便奔过来查看一番。”而且据小道士所说,一百年前这里曾来过大军,那时的道观被一群叛匪占据,大军到来之后将这里的男女老幼都杀死了,一百年之后,死去之人便化作了鬼魂,“听人说遇上如此这般的风雨之夜,死人的鬼魂便会四处游走,那些可怖的情景也会再度出现……”而且据小道士描述,黑暗中总是会有人听见鬼魂叫自己的名字,不久被叫了名字的人则会无缘无故死去。在狄公在道观后廊寻找线索的时候,他总是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或者看见黑影闪过,甚至有一次就听到低语声,而传出来的正是有人念着“狄仁杰”,随后归于沉寂——终于狄公在黑夜中被击倒,帽子底下的绷带救了他一命……

种种怪异的传说,种种鬼魂的故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当狄公经历这一切,也当然没有退缩,从来不相信鬼魂说的他自然被激发了断案的兴趣,于是从被动、偶然和诡异处着手,狄公开始了自我实践的探案过程。他从自己亲眼所见的怪异现象入手,又对一年前三名女子的命案开始调查,还从前任主持玉镜羽化升仙的奇迹搜集线索,解读在朝云观发生的种种怪异现象。仓房当然是一个突破口,和小道士去仓房,发现那里是一个道具间,在盛典中演戏的戏班子的面具和戏服都放在这里,狄公果然发现了他看见的那个男子头上的铁盔,原来这是演出道化剧的一个道具;之后他从住持真智那里得知一年前三名女子之死的说法,不管是自寻短见还是跌下悬崖丧生,都是疑点重重,而按照真智的说法,“敝观在本州内确是久负盛名,因此有许多人家的年轻小姐慕名而来,执意要在敝观出家。”之后真智又介绍了举行盛典的戏班子成员,狄公也观看了演出的道化剧,剧中穿戴着面具的莫摩德举剑刺向欧阳小姐的时候,着实有些危险;戏班子里的复杂关系引起了狄公的注意,诗人宗黎追求丁小姐,但是丁小姐却和欧阳关系暧昧,包太太带着女儿白玫要出家修行,但是包太太和白玫之间似乎也有隐情……

狄公在黑暗中被人击伤,醒来时才发现被丁小姐所救,丁小姐说起戏班子的秘密,才告诉他和欧阳之间的暧昧,而狄公最后发现欧阳小姐其实是个男人,他此番打扮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妹妹白玫,而包太太并非是白玫的母亲,白玫因为爱上了一个年轻书生,双方的爱情遭到反对,书生意外殒命,白玫也离家想要自杀,后来跟着包太太,包太太则将她带到了朝云观……在这些隐秘故事和复杂关系被揭露之后,对于狄公来说,最大的疑点还没有真正揭开:谁是他所看见的那个只有残桩的断臂女子?朝云观里所有女子都没有断臂,最后疑点都集中在那个叫莫摩德的男人身上:他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他的房间里总是空着,他在台上演出时做出危险的动作……他是不是就是狄公所看见的那个戴着铁盔的男子?而狄公也顺着这个思路,“我记起你说过在饭桌上少了一副碗筷,不定就是因为莫摩德又穿起道袍并混入道众内。如果他在此处有个同伙,此事便可轻易办到。”

对莫摩德的怀疑,随着玉镜之死的谜团被解开又增加了一些砝码,按照宗黎的说法,玉镜并不是羽化升仙,而是被人杀死的,而凶手就是真智,“玉镜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中,曾道是对时任监院的真智起了疑心,还隐约暗示有些违规逾矩之事,与前来受戒出家的女子有涉,并且……”狄公从真智的话里也看出了端倪,“我们须得记住一事,即玉镜在信中提过真智打算用曼陀罗的种子给某人下毒。医书中曾有记载,有人中毒之后,会在昏迷与死亡之前异常兴奋。玉镜在最后几个时辰里的言行举止,或可以此来解释。也许他把这种兴奋当作是来自上天的启示,从而忘记了对真智的怀疑。”而玉镜死前所画的那张猫图揭示了秘密,真智说他在午后用了半个时辰画好了猫,但是从留下的猫图来看,猫的眼睛不是一条线,这说明这只猫不是在午后所画,“如此精工细作的一幅画,你居然说只用了半个时辰?看这细细绘出的毛皮,还有这雕花桌案的精致轮廓!至少也得花费一个时辰才能绘出。你自称离去之后玉镜开始作画,纯属一派谎言。他必定在上午便已完工,是午饭之前而并非午饭之后!”

真智的谎言被揭开,一年前死去的三个女子之谜也真相大白,如宗黎所说,真智就是在朝云观中从事违规逾矩之事,而狄公怀疑他还有一个帮凶,那就是莫摩德,“莫摩德以前曾来过此处,如今混在关莱的戏班中再度入观,可能对真智加以威胁,并试图敲诈勒索。”但实际上,对莫摩德的怀疑似乎是一条歧路,直到孙天师不断编制谎言阐述道教所谓的秩序关系,这个谜团最终变成了阴阳之恶。狄公知道道观里演出道教道化剧的时候,就曾表达了对道教这种行为的厌恶,“道教这东西好生古怪!孔夫子留下的儒家教义,何其睿智,何其明白,我等既可以此作为圭臬,为何还有人需要那些装神弄鬼的神仙道化剧与浮华奢靡的道场法事呢?”在和天师对话中,孙鸣说起了太极,说起了阴阳,而“阴中含阳,阳中含阴”观点支撑起来的并非是所为的宇宙观,而是男女之间不齿之事。

甚至孙鸣就是真正的幕后指使,毒杀玉镜之事暴露后,真智从栏杆上掉落下去“自裁”,实际上是孙鸣将他推下山去,而狄公深入地宫,发现遭凌虐的白玫,活人被绑在地域图中当成鬼魂,她被救后所说的真相则彻底将孙鸣在朝云观所犯下的罪恶揭露出来。狄公最后通过阴阳图发现了最后的秘密,“狄公一眼看到墙角处立着一座木制裸女像,与真人一般大小,石膏剥落,左臂被虫子蛀烂,只剩下一段残桩。”当初所见的断桩女子就是这个女像,它是被白玫的真人替换掉的。而当孙鸣的勾当大白于天下,他非但不害怕,还认为自己是上天所选之人,他对狄公说的是:“你既然聪明过人,定会想到老夫在京师中仍是举足轻重。你已得到了宝贵的教训,即律法与习俗只是为平常百姓所设,而奈何不了如我这般的逸士高人。有些人乃是上天选出的骄子,老夫便是其中之一,由于学识渊博、才能出众,早已超越了通常所说的是非善恶等界限,从而高高凌驾于俗世的法度规章之上。”

正是在这样的自大面前,狄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他等孙鸣走进铁盘之门之后,关起大门,加上门闩,他对里面不解的孙鸣说:“意思就是你将在这扇门内受到裁判。你说过我无法在公堂上对你提起讼事,还真是被你不幸言中,正是因此,我才决意将你交给天上的判官去裁断,将由老天来决定究竟是你这犯下五桩血案的凶手在此偿命,还是我狄某人从此完结。”罪恶之人被关在铁门内,按照狄公的解释,“道教一力深究生死之谜,不过渊博的学识可能使人自视过高,从而丧失本性,变为残忍无情的恶魔,那些平衡阴阳两性的深邃义理,也会降格为不可告人的采阴补阳之术。”这又是对道教的鄙视和贬低,而归结为一点,则是人性的丧失,所谓咎由自取,其实无关所谓的信仰,最后狄公对陶干所说的是:“有太多人正在千方百计地自毁前程,全是自己一手作弄而成!”

一夜之间发生的故事,封闭世界解密的真相,集中的时空演绎“朝云观”故事是高罗佩探索和创新的一次实践,身为县令清除罪恶是自己的职责,而对于狄公来说,从人的本性出发判断是非才是根本,黑之后是白,恶之外是善,雷电暴雨之后则是晴日,“今天回汉源城,必会一路顺利,看去将是一个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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