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3《尤哈》:我“默默”举起了斧子
没有枪声,尤哈的身体已经涌出了鲜血;厨房门打开,尤哈拿着斧子走了进去,他的复仇在无声中进行,甚至在画面之外发生;门重新打开,尤哈的斧子上滴下了鲜血,他扔掉斧头走到了生下孩子的玛利亚身边;依旧没有对话,玛利亚坐上车回望了受伤的尤哈;还是没有声音,尤哈终于倒在了城市的垃圾场里,旁边是一辆垃圾车……
被枪击没有声音,拿起斧子复仇没有声音,离开没有声音,死去没有声音,一切都在沉默中发生,一切也在沉默中结束。阿基·考里斯马基拍摄的77分钟电影,这部1999年完成的电影,却出人意料地使用了默片的类型,当黑白成为影像的色调,当默片成为电影的风格,不按常规出牌的阿基·考里斯马基到底有着怎样的叙事思想?外在的形式在制造一种“无声”现实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对1999年到来的“末日”的某种隐喻?
被称作“20世纪的最后一部默片”,这无疑有点夸张,但是在契合影片拍摄时间具有的跨世纪意义的同时,这种古典的风格也许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对尤哈命运的投射。尤哈是一个生活在乡村的男人,他是一个跛脚,和收养的孤儿玛利亚结为夫妻,他们经营着一块菜地,夫妻俩在这里播种在这里收获,他们将成熟的卷心菜卖到市场上,赚来的钱维持着两个人的生计,这是一种完全农耕式的古典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让他们成为了无声的存在。而这或者就是阿基·考里斯马基用默片构筑“返璞归真”生活的一种出发点。但这仅仅是表象,仅仅是“沉默”生活的一面,“他们快乐得像孩子一样”注解了尤哈夫妻乐享其中又无争的现实。
但是,“默片”风格更指向了另一种境遇:生活是简单的,却也是脆弱的,是快乐的,却也隐藏着危机,是原始的,却也制造了欲望侵袭的空间,是无声的,也意味着压抑和孤寂。尤哈和玛利亚固守着一片土地,但是世界却敞开着;他们有用于耕种的拖拉机,有用于运输的三轮摩托,什米卡却开着一辆豪车闯进了生活;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富足,但是在沉闷中玛利亚想象了自己可能的生活——什米卡的到来,无疑是一种外部力量的介入,更是对农耕生活、原始情感以及固守于内部世界的一种解构,而这种解构的悲剧性是无声的侵袭,是无声地瓦解,也是无声地被诱惑,它在“无声”的层面上变成了压抑、苦闷、残疾和贫穷。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什米卡在看见玛利亚的时候,第一次将对话带入了进来,于是无声的世界就这样慢慢走向了终结。握着玛利亚的手,然后走到牲畜棚里,什米卡问玛利亚的是:“你是他女儿?”问题打破了无声的状态,也打破了玛利亚原有的身份,“不,我是这家的女主人。”玛利亚的回答形成了对话,也把自己推向了一个陌生而充满危险的外部世界。在这里无声世界的解构,一方面是什米卡作为外部力量的压制和诱惑,他第一个问题让玛利亚从女主人变成了女儿,就是在破解玛利亚的生活;之后他让玛利亚跟自己一起走,因为在他看来和一个跛子度过一生是不可想象的,玛利亚虽然拒绝了,但是内心也泛起了微澜;等车子修好了,在离开之际什米卡再次告诉玛利亚要带她走,此时的玛利亚将头偏向了什米卡,虽然下一个动作是推开,但是那扇门已经打开;几个星期后,什米卡回来了,他带来了酒,送给玛利亚一条丝巾,带他们去兜风参加派对,和玛利亚一起跳舞,当再次说起要带走玛利亚,玛利亚还是拒绝,“可是我属于……尤哈!”什米卡劝告她不要做笼中之鸟,于是在尤哈喝醉了酒沉沉睡去之后,什米卡终于带着玛利亚远走高飞,玛利亚也在这时完成了对尤哈的一次言说:“我要和什米卡走了,我在这里要闷死了,我透不过气来,原谅我吧……”
玛利亚留给尤哈的纸条是她开口对尤哈说的话,在这个只有留言而没有得到回应的对话中,玛利亚之所以决定离开,也是用自己的力量,和作为外部世界的什米卡一起解构了沉闷的无声世界,而在玛利亚这里则是从内部走向外部的逃离,这种逃离就是对欲望的臣服。在什米卡引诱玛利亚离开这里之后,玛利亚的生活已经发生了改变,在菜地里收获卷心菜的时候,她不再是高兴,而是忧伤;在尤哈还在地里奔波的时候,玛利亚却在屋子里对着时尚杂志化妆;尤哈回到家里饿了,玛利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他准备晚餐,而是直接拿了冰箱里的速冻食品,用微波炉加热给他,之后自己坐下来继续化妆……时尚杂志,速冻食品,微波炉,对镜化妆,这些都是对两个人原始生活的解构,都是玛利亚渴望外面世界的写照,当尤哈生气地扔掉了杂志扔掉了玛利亚手中的香烟,两个人的矛盾性对话是悲剧性命运的开启。
《尤哈》电影海报
以什米卡为代表的外部力量的引诱,以玛利亚为代表的内部力量的臣服,构成了无声世界的彻底坍塌。玛利亚终于离开了尤哈离开了乡村离开了原始的生活,但是来到城市对于她来说、对于尤哈来说,是另一种无声的开始。城市灯红酒绿,城市充满诱惑,玛利亚开始迷失,她被关在小屋子里,她被介绍给男人,她失去了自由,她成为了工具,“你要尝试爱的痛苦。”什米卡在玛利亚质问他的时候这样说,他以一个耳光的方式让玛利亚“失声”;当她终于认识到米什卡的为人,认识到城市生活的欺骗性,提着行李逃离,但是在上火车那一刻她晕倒在地,被送到医院后得到的结果是:“你有孩子了。”这不是玛丽亚和尤哈的爱情结晶,孩子的父亲或者就是什米卡,这也彻底解构了玛利亚曾经的生活,身为孩子的母亲,玛利亚其实失去了所有,这是外部世界的诱惑对她的毁灭。
马玛利亚被毁灭,这就是无声之中的最后沉默,而对于尤哈来说,他一样跌进了无声的深渊。在秋去冬来的时间变迁中,尤哈拿着斧子,告别家乡上路了,这是尤哈复仇的开始,将心爱的狗子托付给邻居就是尤哈不留后路的表现,他来到了城市,找到了玛利亚,但是那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最后闯入了俱乐部找到了什米卡,当他准备举起斧子的时候,什米卡却用枪打中了他的身体,在流血中他用斧头砍死了什米卡。仇报了,但是尤哈也身负重伤,在送走玛利亚和孩子之后,孤独而痛苦的尤哈倒在了城市的垃圾堆里,而自己就像一顿垃圾,在悲剧性命运中最后死去,无声无息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玛利亚在无声中被引诱,尤哈在无声中死去,“无声”构成了他们的命运结局,这种无声就像玛利亚说的是一种沉闷的生活,是透不过气来的现实,阿基·考里斯马基在《波西米亚生活》中就构筑了“无法呼吸的贫穷”,但是《波西米亚生活》虽然最后也是死亡,但是最后的爱还是成为了一种拯救的力量,而在《尤哈》的默片叙事中,无法呼吸的贫穷葬送了两个人,也葬送了原始、淳朴的生活,在外部的侵袭中,在内部的渴望中,“无声”是自我的迷失,是时代的压抑,爱无法拯救,爱甚至成为了制造悲剧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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