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26《国防机密》:她死得毫无意义
枪声响起,她是为了杀他,却在遮挡的身体里,他被保护,而另一个她却被子弹射中,最后倒在了现场。死亡变成了一场意外,他应该死却没有死的意外,她不应该死却死去的意外:维罗妮卡的死如此,西尔维的死亡也如此。
“意外”注解了相同的两次死亡,“意外”其实就是在雅克·里维特这部电影的片名里:法语Secret défense,其实可以分解为两个词,一个是秘密或机密,秘密总是被隐藏的,它在隐秘处建立在一套逻辑,而这套逻辑的背后正是真相,当秘密出现,传统的叙事逻辑一定是揭开秘密,一定是揭露真相,去除遮蔽物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是在雅克·里维特的叙事中,秘密或机密之后却不是揭露,而是“防御”,是让秘密继续成为秘密,是让机密保持在被遮蔽的状态中,或者,即使真相浮出水面,想要以复仇的方式还一个公道,最后却变成了无法完成复仇的“意外”。
秘密可称之为“遮诠”,真相可谓之“表诠”,在遮诠和表诠之间,唯剩下“意外”,所以死亡就变成了一种无意义。西尔维的父亲皮埃尔在五年前死了,调查之后最后的结论是从火车上掉了下去,这是一种“意外”,但是当五年之后西尔维的弟弟保罗拿来了证据,才揭开了这个意外死亡的秘密:证据之一是一张皮埃尔在查尼火车站的照片,正面是即将登上火车的他,但是背后虚焦的则是皮埃尔的合作伙伴沃尔瑟,按照保罗的说法,父亲并不是失足掉落,而是有人将他推下了火车,也就意味着他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另一个证据是保罗后来得到的一个女人的口述,她也目击了在火车站发生的一切。这两件证据指向了五年前的死亡意外,它让这个尘封后五年的秘密浮出水面,对于保罗和西尔维来说,面对谋杀,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复仇。
遮诠和表诠共同指向了沃尔瑟,保罗拿出的那把枪就是为了还父亲一个公正,但是当这个机密再不是秘密,它在不断被揭开的过程中却被走向了“防御”。当保罗把这件事告诉西尔维的时候,西尔维让他冷静,她拿下了保罗的枪,说他的举动是一种疯狂。如果五年前父亲真的是被沃尔瑟谋杀的,那么对沃尔瑟的愤怒不管是对保罗来说还是对西尔维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西尔维却阻止保罗去干疯狂的事,在这里“防御”机制开始建立,因为西尔维不想让保罗去冒险,或者说,西尔维想要保护莽撞的保罗,她也直接告诉他,你这样的疯狂,是一种冒险,我阻止你是为了救你。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西尔维相信保罗的证据,但是她必须保护保罗,在这样一种防御机制面前,西尔维选择的是自己亲自上阵,她买来了墨镜,她藏好了手枪,她在火车上喝了烈性的伏特加,然后来到了沃尔瑟的庄园,并在书房里找到了正在查找资料的沃尔瑟,但是正当西尔维拿起枪要为五年前冤死的父亲报仇,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是维罗妮卡,是沃尔瑟的秘书,和沃尔瑟也存在着暧昧关系,当她看见西尔维对准沃尔瑟的时候,扑了上去,但是枪响了,维罗妮卡倒在了地上。这是第二重“防御”的出现,维罗妮卡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沃尔瑟,沃尔瑟没有死,而维罗妮卡却命丧于复仇的子弹下。
五年前皮埃尔的死不是意外,是一场谋杀,五年后维罗妮卡的死不是谋杀,却成为了意外。五年前和五年后,两种死亡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是在第二次“防御”出现之后,关涉到整个电影主题的真正“防御”出现了:当维罗妮卡到底,从未杀过人的西尔维惊呆在那里,沃尔瑟走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枪,西尔维陷在惊恐之中,倒在了沙发上。当她醒来,正谁在柔软的大床上,庄园里还为她提供了美味可口的食物,女仆玛尔特也没有提及昨天发生的血案,甚至沃尔瑟也照顾她,一切像是一个梦,死亡根本没有发生。在这个如梦的世界里,沃尔瑟和西尔维之间的关系慢慢被揭开,父亲皮埃尔和沃尔瑟本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而沃尔瑟对西尔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情愫,所以当五年前父亲的死亡变成一场谋杀,当眼前的沃尔瑟成为凶手,对于西尔维来说,的确无法安然地接受这样的关系,而当维罗妮卡死后,沃尔瑟帮助她处理掉尸体,也没有选择报警,还让她住在这里调整心态,“就像在家里一样”,所谓的复仇真的慢慢被淡化了,她甚至劝离了同样拿着枪来找沃尔瑟的保罗,和上次想要帮助他而进行劝阻不同,这次西尔维更多了对沃尔瑟仇恨的某种淡化。
《国防机密》电影海报
但是这里的一个问题是:维罗妮卡的死悄无声息,“她的死毫无意义。”这便成为了在“防御”面前另一种悲剧。而沃尔瑟在对西尔维讲述起五年前的那次死亡,也用了“意外”这个词,他虽然承认皮埃尔是被自己推下了火车,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谋杀,“我试着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沃尔瑟片段地提及那次死亡,他并没有完整还原整个过程,最后他告诉西尔维的是:“这是一个意外,就像维罗妮卡的死。”这句话对于陷在自己杀人恐惧中的西尔维来说,反倒变成了感同身受的解脱,因为是意外,所以内心的负罪感不会那么强烈,“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就在于我们都没有微弱的杀人动机。”沃尔瑟的一句话,让两个杀人者站在了同一位置,也在意外的注解中构筑起了牢靠的防御机制。
但是,实际上,防御的背后是让秘密埋得更深,是让真相不断被解构,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阴谋变成了无因无果的存在——真正的秘密退居到了次席,无关紧要的防御却成为了最重要的部分:五年前皮埃尔之死牵涉出的不是合作者的矛盾和利益冲突,而是皮埃尔“怪物”的身份,从西尔维的母亲口中,丈夫就是一个怪物,这个怪物之所以命丧车轮之下,也似乎是罪有应得,甚至在沃尔瑟去找她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中隐含着很多信息,沃尔瑟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也知道皮埃尔的死是一场谋杀,“我从来没有想到会站在孩子们的对立面。”她虽然不是五年前谋杀的直接参与者,但至少是知情者;而从她和西尔维关系的隔阂中,又引出了那个从未出现的“伊丽莎白”,保罗一开始闯入实验室告诉西尔维父亲的死是一场谋杀的时候,他提到了伊丽莎白,说她的死是被“他们”掩盖的;西尔维在沃尔瑟的庄园里,和玛尔特谈起过伊丽莎白,说15年来自己只有她一个朋友,两个人太相像了;在朋友面前,西尔维再次说起了15年来做的一个关于伊丽莎白的梦,“那一天她忽然不见了,太可怕了……”而这种状态和维罗妮卡的妹妹露迪文经历的一样,姐姐没有回家她找到了沃尔瑟,沃尔瑟将她带到了庄园,和沃尔瑟发生了关系,又嫉妒于西尔维的存在,当她最后得知维罗妮卡被西尔维杀死了,忽然不见的姐姐带给她的就是可怕的感觉。
所以露迪文拿起了枪,她无法相信维罗妮卡死于意外,她想要为忽然消失的维罗妮卡复仇——但是她认为真正杀害姐姐的凶手不是西尔维,而是沃尔瑟,终于枪响了,但是打中的不是沃尔瑟,西尔维冲上去用身体护住了沃尔瑟,自己倒在了沃尔瑟的身上。又是一次意外,又是“死得毫无意义”,又是保全机密建立的防御机制——雅克·里维特始终将真相变成秘密,始终让秘密处在遮诠的状态中,于是在上面的人都死于了意外。而“她死得毫无意义”在更深层次上强调的是“她”的无意义,15年前的伊丽莎白,几天前的维罗妮卡,现在的西尔维,在她们最终成为无意义的死亡牺牲品的时候,背后却是被保护的“他们”:15年前的皮埃尔,两次被枪口对着而没有死去的沃尔瑟,终于,这个和“国防机密”完全无关的“秘密防御”故事在雅克·里维特的叙事中变成了活着的男人和死得毫无意义的女人之间的“错置”,也许只有在性别关系中,才会有动机,才会有因果,才会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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