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26 《暗战》:生命倒计时里的对话者
倒计时一分钟的炸弹装置被按下,这一场三天七十二小时的游戏以最直接的死亡方式呈现,警察何尚生和大盗张的手被手铐拷在一起,当车行驶在转弯五分钟就能抵达警局的路上,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在面对只剩下最后一分钟的生命终点,炸弹会在红色数字归零的时候爆炸,而张甚至还带着病重的身体,口吐出的鲜血喷洒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而在这死亡面前,他们却是淡然而镇定的,甚至是成功的,张终于将光头帮的两千万宝石拿到了手,为父亲报了仇,而何尚生也完全可以将张送到警局,完成大案的侦破。
而在倒数一秒之前,当张坐在何尚生的车上,何尚生伸出手,一句“相识一场”和张的手握在了一起,而同时连在一起的那副手铐,其实在被拷在一起的时候,并非是警察和罪犯的对立,而是英雄惜英雄的合作,那句”送到警局就算我赢“的话其实对于死亡之前的他们来说,根本不是胜负的关键,张说:“怎么死、死在哪里,对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死在警局里。”所以在张看来,所有的逃逸只不过是在抵抗一种制度和秩序,而对于两个人来说,制度和秩序都是束缚,都是对于英雄天性的扼杀。最后10秒,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互谅,是推向游戏最高潮的互助,何尚生打开手铐,走下车,一句“我饿了”将张一个人留在车内,而张则在归零的一霎那,启动了汽车,面露微笑,消失在香港浓重的夜色中。
| 导演: 杜琪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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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为了劫财,也不是黑道的火并,三天七十二小时所构筑的是一个高智商斗智斗勇的游戏,而在游戏面前,即使有口吐鲜血的生命威胁,有最后十秒的爆炸恐怖,也完全可以莞尔一笑,Running out of Time,却更像是对于生命终极意义的注解,他们的信念,他们的使命,似乎都已经超越了三天七十二小时,超越了十秒的倒计时,人生的意义完全可以被智慧、勇气重新定义。而在这场角逐中,不管是大盗张,还是何尚生,都是规则和秩序外的边缘人,都是在一种被压抑状态下生存,他们处在主流之外,处在规则之外,却用自己的独特方式演绎比生命、职位更为宝贵的东西。
何尚生是谈判专家,在无数次案件中,用他的智慧识破了罪犯的动机,也拯救了人质。在那一场银行劫案中,面对要直升机的疑匪,面对受到死亡威胁的人质,何尚生孤身一人直接面对拿着手枪的劫匪,“我身上没有武器”,从容不迫的他面对戴着面具的劫匪,讲清楚利害关系,“如果人质死了,那你们不是抢劫而是谋杀。”甚至用这样的利害关系间离两个劫匪,使他们彼此不信任,甚至产生矛盾,而最终当劫匪被另一个冒充警察的人打死的时候,他也确定那个假冒警察才是真正的主犯,于是一句“杀人灭口”将他逼向了骗局被完全识破的境地,一声枪响,何尚生对着外面已经包围了整幢楼的警察说:“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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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战》电影海报 |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而这样的智慧却并没有使何尚生获得职位上的成功,甚至最后被调任为文职,虽然兼任谈判专家,但是却丧失了对局面的控制力。这便是规则,便是秩序,而无勇无谋、一心想要更高职位的督查黄启发却因此获利,在整个破案过程中,黄启发一心只是为了抓住罪犯,没有智慧,也没有勇气,唯一的办法便是调用飞虎队,但是他却成为英雄,这种倒置实际上是一种反衬,在盲目、冒进中反而衬托出何尚生的过人之处。
而对于大盗张来说,边缘状态更为明显。一年前张的父亲张彼得死去,原因就是光头在走私中出卖了父亲,从英国回来的张就是为了报仇,而对于这个复仇计划,张充分利用他的智慧精心布局。而实际上,实施这一计划是张生命中最后的一步,因为他患了癌病,医生认为他只有四个礼拜的生命,“四个礼拜之内,如果内出血,随时可能会死。”四个礼拜,是生命的倒计时,也是张面临的最大无奈,但是他必须在死亡之前完成复仇。复仇计划里有父亲的人皮面具,有父亲死亡的13号和黑色星期五的标记,有那颗价值两千万的蓝宝石,但是对于张来说,这个计划最重要的是一个高智商斗智斗勇的游戏,张似乎只有在高手的过招中才能感受到一种颠覆的快感,才能有一种价值的认定。
所以他必须选择何尚生。财务公司的劫案并不是为了钱,也并非要人质付出生命的代价,在天台上,他只需要等待何尚生的出现,等待将他引入一个谜局,所以不管是第一次前来谈判的许,还是强攻的黄启发,他都让他们离开,或者是不屑,单单等到何尚生出现在面前,他才笑着说:“等你很久了,我想和你玩一个七十二小时的游戏。”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女人,这个被黄启发定义为“傻瓜碰到傻瓜”的行动也正好将那些规则、秩序都隔离在另一边,他们在边缘中相遇,他们在谜局里交手,他们看见了对手,其实也看见了那个真实的自己。所以在游戏中,没有恐怖,没有死亡,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谜局,手枪里打出的是红色如血的“甘大滋”,倒下的财务公司经理只是被吓晕了过去,他为什么抢劫财务公司而不为钱?为什么用假的手枪制造虚假的死亡?为什么要单独等到我的出现?如此谜团,当张从秘密通道里消失的时候,何尚生才第一次感觉到了挑战,充满玄机,又有着进入其中的无限欲望。
那咖啡馆里的13号桌牌,那快递过来的螺丝钉,让何尚生独自深入财务公司,而在财务公司的隔壁,他又发现了光头和那只绿色的箱子,从排气管的通道里,何尚生发现了秘密,一只被监控的保险柜,他似乎明白了螺丝钉的用处,而这一切的行动,不管是光头的宝石走私计划,还是何尚生的探寻过程,都被张四处安装的监控摄影头清楚地记录下来,他设计了这个游戏,而在如黄启生、光头的愚者反衬下,他却与高智商的何尚生进行了同构,他们共同将这个七十二小时的游戏慢慢推向高潮。
二十八秒,是通向地下通道的时间,被困在五楼的何尚生在张的电话中跑向五楼,却原来触动了报警器,而这样的报警设置也只是为了引开光头,也使张有了盗取宝石的时间,虽然在何尚生看来,这有一种“被耍”的感觉,但似乎也只有他知道如何寻找突破的线索。在张精心设计的游戏中,何尚生用他的机智和勇敢破解在他面前不断出现的迷局,而两个人也从戏谑走向合作。在张轻松拿到了那只绿色箱子和宝石之后,两个人又相遇在一辆车上,他们同时面对光头的追击,所以需要联手才能取胜,而当他们躲避最后的追踪,成功拿到箱子的时候,双方不通的利益又使他们站在对立面上。何尚生一心要把他抓到警局,而张也必须逃避这样的束缚,所以他会奋不顾身将车子撞向前面的障碍物,所谓两败俱伤,这个计划其实已经超越了游戏的属性,甚至是生命意义上的一种演绎。
箱子又被张取走,而他对于光头的交换条件就是最后的两千万,而在这最后的交易中,张和何尚生再一次联手,真假钻石,真假情人,到最后不仅光头被抓,张也成功地将宝石拿到了自己手中。这是胜利的结局,但是在这场游戏化上句号的时候,这个同构的计划其实变成了英雄惜英雄的无奈,怎么死,死在哪里,对于张来说,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只要不死在警局里”是生命的唯一条件,而实际上也正是对何尚生警察身份的一次解构,在最后一天两个人的对话中,何尚生给了他一分钟说服自己不要让外面的警察进来抓他,张在最后十秒说出的理由是:“你像一条警犬,我拉你去哪里你就去哪。”警犬是忠诚,其实也是丧失自我的符号,所以何尚生放了张,在最后的10秒时间里似乎悟到了关于生命的意义,那桌子上留着的是和张的父亲死亡有关的13号桌牌。
张得到了宝石也并非只是为了替父亲报仇,在他的世界里,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最后意义,是自我的最后价值。而在这场被警察追逐的行动中,在张的世界里甚至出现了陌生而又有着无限凄婉的爱情。在警察盘查公车的时候,他们相遇,张为了躲避警察,坐在了正在听音乐的梁婉婷身边,摘下自己的墨镜为她戴上,又取下她左耳的耳机塞进自己左耳,这是一种伪装,但是却在梁婉婷心里激起了一丝涟漪,他们像是一对恋人,一对不被打扰的恋人,当张之后下车忘掉墨镜的时候,梁婉婷也下车跟着他,最后将墨镜换给了他。偶遇,有时候却意味着不能忘怀的情愫。又是警察盘查,又是张和梁婉婷,目光相遇的时候,他们都像读懂了对方,梁婉婷将座位上的包拿在手里,空出一个位置,张慢慢走过来,坐下,梁婉婷主动将手挽住张,张看着梁婉婷,微微一笑,当最后他们发现,原来警察只是在查闯红灯的公交车司机,两个人互相笑了。而这一笑也将他们带到了爱情的边缘,最后的总站,只剩下他们两个,然后是坐在一起,“报纸上看到了,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梁婉婷说,可是张还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不停地咳嗽中吐出的是大口的血,干净的杯子里留下殷红的痛,最后是一句“对不起”,张便走开了。
带着伤痛的爱情,没有缠绵,没有浪漫,却似乎是永生难忘的奇缘。就像张的人生变故一样,必须在这样命运面前,用一种游戏来书写价值。那躲在暗处的痛苦表情似乎永远不被别人看见,那染有血迹的白色纸巾也永远在城市的缝中飘散,但是这样的生命片段,这样的人生注解,也总会有读懂的那一个人,是何尚生,也是梁婉婷。其实,在三天七十二小时的游戏中,所有不凡的智慧、精密的算计、人心的揣测、镇定的实施,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懂得存在的价值,懂得活着的意义。
不管是追捕和逃亡的对立,也不管是偶遇还是离开的爱情,只有读懂的那个人才会解开生命的秘密,这便是活着的同构意义,而当最后复仇完成,也就完成了互谅和互识,生命也就走向了消逝的终点。三年之后,当何尚生坐上那辆公交车的时候,梁婉婷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只不过身边没有张的她,却用胸前的那一条钻石项链维系着那一段奇缘,何尚生问她,这宝石是谁送的,梁婉婷淡淡地说,是假的,一个朋友送的,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出现过。宝石真假与否真的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一颗被读懂的心,而坐在前排的何尚生何尝不是张的影子,“哦,小心有一天他突然冒出来吓你一跳哦。好好保管吧。”他对着梁婉婷说,也像是对着自己说。
暗战已经结束,生命已经终结,无关乎输赢,无关乎名利,这和死亡无关的意义终究成了永恒,在三天七十二小时之外,在倒数十秒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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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西方目光下的纯粹理性
顾后: 《爱你爱我》:风中飞散如梦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