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30《36个视角看圣卢普山》:盘子碎了一地
他说:“或许我们会见面。”她说:“不一定是因为车抛锚了。”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谁知道呢?”或许和不一定,最后是“谁知道呢”,对话在一种模糊的可能性中展开,可能意味着不可能,不可能也意味着可能,当两个人以不可预见的方式完成最后的对话,实际上指向了一种明晰性的告别:他将要和马戏团以及马戏团隐藏的故事告别,带着一身的轻松;她将要开始马戏团新的旅程,“我会重新振作”的话里是过去阴霾的摆脱,是对未来的信心,就像他们头顶的那轮明月一样,明晰而又确切地走向了完满。
36个视角看圣卢普山,也像是360度的环视,它也一样注解着最后的完满,在可能性意味着确定性的故事里,他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如何在碰撞中找到了自我?36个视角其实隐含的是相异性,或者是平视,或者是俯视,或者是仰视,又或者是旁观,最后可能是进入而看见,视角的变化总是将那个真相隐藏着。电影一开始是平视,在镜头的平移中,是远处矗立的圣卢普山,平视的世界里,像山本身一样是静立的:在路边,凯特的车抛锚了,它无法自己解决问题,于是伸手想拦下过往的车,但是一辆跑车开过,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当凯特无奈回身的时候,那辆跑车又返回了,下来的维托里奥简单检查了之后,就解决了问题,于是凯特的车向着小镇的方向行驶。
在平视开始的相遇里,他和她曾经错失,之后返回,最后是帮忙,但是无论是凯特,还是维托里奥,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在远处高山矗立的世界里,没有询问,也没有感谢,他们在沉默中完成了第一次相遇,而这样的沉默仿佛就是他们各自状态的一种注解;维托里奥是意大利人,他只是经过这段路;凯特的车拉着马戏团的装备,也是经过,抛锚无疑也是经过的一部分,在两个人彼此并无交集的情况下,经过而沉默,沉默而离开,便又回归到他们各自的位置,便又属于如高山般矗立的静止状态。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沉默也意味着保留着对话的可能,维托里奥似乎对凯特以及马戏团有了一些兴趣,他开着车跟着他们来到了小镇,还在小镇找到了一家旅店,也就是在下车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打破了沉默,凯特感谢他的帮助,并告诉马戏团是她家里的,她负责收票,当然也邀请维托里奥晚上来看演出。
打破沉默,便意味着平视的视角发生了改变。在晚上的演出中,维托里奥发现看马戏的观众并不多,冷清的演出中他却被开场那一段关于接子弹的戏所吸引:一个男人手拿着盘子,蹲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人则拿出一把枪,他让端盘子的人用嘴巴接住子弹。子弹当然不是真的,而且从来没有从枪里射出来,小丑的表演其实是在对话中进行,第一个人当听说要用嘴巴接住子弹的时候,害怕地离开,第二个小丑到来,同样要完成这个动作,但是他似乎没有害怕,而是在举起盘子之后又将盘子摔在了地上,盘子碎了,另一只新的盘子又送到了他的手里。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盘子表演要印证的似乎是小丑的胆小,但是摔掉盘子是不是另一种胆小的表现?在不多的观众中,维托里奥被这个表演吸引,他热烈地鼓掌,而这一举动似乎给马戏团注入了活力,亚历山卓感谢他为马戏团晚会了颜面。但是很明显,维托里奥之所以留下来,之所以成为观众,之所以鼓掌,就在于他对凯特的兴趣。当马戏团去往下一个演出地,维托里奥继续跟着他们,而且他还向亚历山卓提出了将盘子竖起来面对观众或者举得更高一点,可以带来不一样的效果,亚历山卓虽然在维托里奥面前嘲笑他根本不懂表演,但是在维托里奥离开之后也试着变换角度。而这实际上预示着维托里奥从观众慢慢转变为介入者,而他的介入也在于接近凯特。实际上,正是因为凯特的忧伤表情、冷漠态度吸引了维托里奥,维托里奥在后台,在训练时问起凯特,凯特总是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我不想面对它”成为凯特悲伤的理由。
剧团里的克莱蒙丝最后告诉了维托里奥原因,凯特是在离开马戏团十五年之后重新回来的,当初离开的原因就在于这里给她带来了无法弥合的伤口:马戏团是克莱蒙丝的外祖父建起来的,家族的成员都是马戏团的工作人员,凯特正是克莱蒙丝的阿姨,但是在一次演出中,鞭子切断了凯特男友翁端的喉咙,他当场死去,但是对于这次意外,凯特的父亲彼得却冷漠无比,他既没有就翁端的死承担责任,也没有安慰女儿凯特,这终于导致了凯特的离开。在马戏团经营出现问题之后,凯特又回到了马戏团,但是这里的一切让她感觉到窒息,但是她又无法离开,只能每天带着痛苦跟着马戏团四处巡游:一方面是凯特对翁端深深的爱,当死亡意外降临,她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反而让她对父亲产生了怨恨,另一方面,她又必须在马戏团遭遇困境时回来,而回来又将她带入到无尽的悲痛中。
《36个视角看圣卢普山》电影海报
这就是凯特的故事,当维托里奥从旁观到介入,再到参与,一方面是他逐渐融入到马戏团的生活和表演中,对亚历山卓提出的建议,在马罗醉酒后顶替他成为小丑,都是他进入而看见的视角,另一方面,他也进入到了凯特的故事中,并且像在路边帮助她一样,他要让凯特走出阴霾,“凯特是囚犯,是一个往事的囚犯。”面对凯特沉浸在悲痛却不想走出来的现实,维托里奥在一次鞭子表演中,竟然让凯特坐在凳子上,拿着一张轻薄的报纸,当戴尔费的鞭子准确落在报纸上的时候,报纸被一分为二,凯特当然没有受伤,她继续拿起一半的报纸,接受戴尔费第二次的“鞭打”,在一次次成功中,凯特也终于明白,翁端的死属于过去,属于意外,当自己代替他做在现在的位置,既是一种可能的体验,也是对命运的超越,当悲剧没有再发生,凯特也完成了自我救赎,“我已习惯了我的恶疾,可是您把它从我身上带走了,真怪。”她对维托里奥说的是:“我救了翁端,我会重新振作。”
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救赎故事,只有正视现实不逃避,只有超越自我不颓废,才能重新振作,才能将往事放在该有的位置。85分钟的叙事,完成了这个关于自救的故事,这是雅克·里维特电影史中除了早期短片之外最短的一部,对于习惯了制造时间游戏的里维特来说,这部遗作的确呈现了更多“反里维特”的特点,但是在长度上、在主题上看起来是一个另类,故事的内核却还是里维特的风格,那就是“戏中戏”的演绎:马戏团无疑构筑了一个戏剧空间,小丑端盘子的演出就是一场戏,而当维托里奥逐渐进入到表演中,他也成为了戏中人物,而这个戏又和现实结合在一起,凯特过去的记忆就像那摔碎了一地的盘子,破碎像是内心害怕的外在呈现,但是破碎的盘子只是道具,当表演结束,箱子里又会放上完整的盘子。所以凯特在一次次面对破碎的盘子而心力交瘁的时候,维托里奥其实让她知道了那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节目,完整才是最终的意义。而另一方面,在形式上雅克·里维特也结合了戏剧的手法,比如在维托里奥想要和大家告别的时候,从马戏团演出的帐篷里走出,他说了一句话是:“这里发生了好多事情……”走出去之后跟着的是亚历山卓,他一样从帐篷里出来,接着维托里奥的话说:“但一切都有美好的结束……”紧接着是克莱蒙丝,她接着亚历山卓的话:“但我不是,我还是孤零零一个,汤姆呢?”接着是维托里奥、亚历山卓和克莱蒙丝重复走出帐篷,他们对接的句子组成了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也像是一出戏剧。
从旁观到进入,从回忆到正视,不同的视角代表着不同的关系,代表着不同的态度,最终形成的是“36个视角看圣卢普山”的完满,而盘子碎了一地,最后总是会变成一种完整,“过去的事情无论多么痛苦,回忆起来却总是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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