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30《别碰斧子》:但是早已砍下
她已经死去,躺在卡尔梅里特修道院的房间里,披着圣洁的衣服,双手交叉似乎在求得上帝的宽恕。一个曾经是朗热公爵夫人的女人,一个之后是修道院的特莱丝修女,最后变成了再无呼吸的尸体,而采用“海盗的办法”闯入修道院试图解救她的蒙里沃将军,当面对这具尸体,面对失去的生命和爱情,陷入到无限的悲痛中,但是一切的悲痛最后也随着海风荡涤一清,“她曾经是个女人,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们在她每只脚上绑个铁球,然后把她扔到海里吧。别再想她了,就像我们不再去想我们童年时看过的书一样。”朋友对他劝解道,望着无尽的大海,迎着潮腥的海风,蒙里沃说:“是的,这只不过是一首诗。”
一首诗,是一首关于爱情的诗?而实际上从他们在那场宴会上相遇,就是一首互相伤害的诗,一首毁灭的诗——在没有碰斧子的情况下,看起来安全,实际上斧子早就高高举起,早就对准了那个头颅的位置,它只需要很轻微的一个决定,便会砍下来,没有意料地砍下头。一个是公爵夫人安托瓦内特,一个是经历战争的蒙里沃将军,在那场公爵家里的晚宴上,他们第一次相遇:他被她的高傲和美丽所征服,他则被她的勇敢和自信所吸引,于是他们相识了,于是他被留了下来,讲述关于沙漠穿越的冒险经历。一个是经历者,一个是倾听者,两个人的关系围绕着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展开,他和她只在相见的一刻,有过那种叫做“一见钟情”的东西,但是当这个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总是留下最精彩的部分,他们的故事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每晚都来安托瓦内特家里讲述自己的冒险故事,但是她每晚都要去参加晚宴和舞会,所以故事没有讲完就被中断,当属于他们的时间被一分为二,故事和舞会早已经分属两个场域:在故事的讲述中,她和他在客厅里,在书房里,甚至在她的房间里,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空间和时间,甚至在她侧耳倾听被他的传奇迷住的时候,她甚至在他故事的低处,眼光里是羡慕;但是当她起身离开去参加舞会,她又变成了那个社交圈里的人,身份和地位又让她站在了高处,她甚至可以中断他的讲述,可以命令他第二天再来。私人的故事和公共的社交,低处的仰视和高处的俯视,构成了她的两个世界,所以任性,所以无礼,所以要置他于被动的位置,那微弱的爱也发生了转变,即使他向她表白,即使他依然命名为爱。
而且,他一只脚还瘸着,这是战争留下的印记,于他来说却成为一种残疾,一种男性主体地位的残疾。所以在安托瓦内特混迹于巴黎贵妇的时尚圈,在爱慕虚荣、穷奢极欲中生活,两个人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的存在,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委曲求全,这是身份带给他们的差距:“我们应该在世上的角色。”安托瓦内特以公爵夫人的身份对蒙里沃说,在他看来,角色意味着要遵守礼仪,而礼仪必须让她和蒙里沃保持距离,必须维护自己在那个圈子里的形象。但是蒙里沃将军却又不甘心作为个被操控的人,经历了沙漠生死,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于爱情他也想要成为那个主动获得的人,于是他对她的爱变成了追求,变成了对抗,甚至变成了伤害。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如果婚姻在法律名义上被反对,在前一个场景中,是以非宗教的感情争吵为代表,后一个场景则以宗教意义来构成……”公爵夫人所维护的婚姻关系,并不仅仅在于婚姻本身,而是婚姻背后的地位、身份,所以她在蒙里沃面前说自己不是一个自由身,说自己无法对他说爱,说即使痛苦也无法放弃这一切。其实两个人的身份无法调和,两个人的地位无法更改,爱情只是“单纯的偶然”,自由更是一个虚构。于是那把斧头终于被慢慢举了起来,相互之间没有过爱,却产生了相互之间的伤害:“别碰斧头”来自于蒙里沃的一次警告,在威斯敏斯特,看守说的一句话是:“别碰斧头。”因为他有一把砍过查理一世脑袋的斧头,蒙里沃说起的这个故事在巴黎尽人皆知,但是在宴会上和另外的贵妇人说起,实际上就是说给公爵夫人听的,“你已经碰了斧头”这句话更是一次警告,安托瓦内特有些不在意地说:“多么吸引人的预言啊,我什么时候会被砍头?”蒙里沃接了他的问题说:“你将会有很大的不幸。”
斧头已经被触碰了,斧头已经举起来了,安托瓦内特用身份和地位拉开了和蒙里沃的距离,就是碰到了那把危险的斧头,而蒙里沃不肯屈服于权威和所谓命令的态度,则是举起了斧头,“你无情,我无意。”在舞会上,蒙里沃终于不辞而别,而看不见蒙里沃之后,安托瓦内特则开始不安,在寻找无果之后乘马车离开了舞会,但是在半路被黑衣人劫持,等她蒙住双眼的黑布被揭开,是在一个隐秘的地下室里,她面前的正是蒙里沃,“你拒绝了爱情,应该受到惩罚。”在这个秘密行动中,蒙里沃又站在了主动的一面,又站在高处,即使安托瓦内特说自己爱他,但是蒙里沃要控制她、要惩罚她的欲念已经占了上风,“我宽恕你了,就像一切没有发生一样,永别了!”这是蒙里沃对她的警告,也是自己的宣言,而她被屈辱回到家里,似乎也甘于在惩罚中接受自己的错误,接受这份爱。
《别碰斧子》电影海报
但蒙里沃变得绝情,他按照自己的计划从此不再出现,安托瓦内特在舞会上找不到他,给他写了22天的信也再没有回信,甚至她乔装打扮来到蒙里沃的住所,看到那些信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拆开过。蒙里沃一意孤行,安妥内瓦特最后给了自己、给了蒙里沃机会,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想再见他,但是机会只有三个小时,如果三个小时还没有出现,那么她也将彻底消失。蒙里沃这次看了信,但是他依然没有妥协,依然没有让步,三个小时里他没有出现,即使安托瓦内特出现在他家的门口,蒙里沃也没有打开门。在夜色中,孤独的安托瓦内特终于离开,离开了蒙里沃,离开了巴黎,也离开了代表身份和地位的社交圈。
甚至,安托瓦内特比蒙里沃更绝情,她的离开和消失更彻底。在五年的时间里,蒙里沃再也没有看见她,之后在马卡略岛的卡尔梅里特修道院里,他终于从唱诗班的歌声中知道了安托瓦内特的存在,五年里,安托瓦内特从公爵夫人变成了特莱丝修女,在这座修道院里断绝了欲望,“抛却了一切人世的牵挂,在天主的怀抱中完成了慢性自杀,她们的灵魂在悲叹。”来自欧洲各地的女人,聚集在这里,在这个隔绝的世界里,她们只有在管风琴弹奏的音乐和晚祷合唱中活着,思念一次次被割断,最后和大海一样心如死灰。即使当蒙里沃进入修道院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安托瓦内特,她也再不是曾经的公爵夫人,再不是俗世的安托瓦内特,就像法国的本性一样,“法兰西是一个任性的女子,无论是幸福还是被人任意殴打,都要心甘情愿。”
谁是谁的错?爱情?婚姻?宗教?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故事的外壳,“斧子”代表着操纵、权力、命令,而“别碰斧子”则是反抗,则是绝情,则是报复,不管是“别碰斧子”的警告,还是高举起斧子的威胁,最后的命运都是被砍下的悲剧,被砍下之后则再没有男人和女人,再没有公爵和将军,失去了头颅则是石沉大海的命运,是死寂,是毁灭,“这只不过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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