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31《阿尔玛》:我是真正的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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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渡渡,再没人见他回来,可总听人提起他的名字,渡渡在这里,渡渡在那里,他成了讨饭的,穷苦之人,而我们也一样……
   ——《两座宅子》

两座宅子,一座已经荡然无存,另一座也已经倾圮倒塌,一座写在历史的深处,另一座留着现实的印记,一座像是传说的一部分,另一座让现实也成为传说:阿尔玛的老宅已经变成了无,没有逗留的我沿着高速公路飞向了克雷沃克尔的高处,“像是外形飞船降落的跑道”,在那里我去了艾姆琳家,打听父亲永远离开之前未完成的事,也知道了在阿尔玛那个“没人提到的孩子”,他在艾姆琳已经泛黄的相片里,而当最后艾姆琳死去,世界的一切像是都消失无踪了。

但是,艾姆琳最后讲述那个孩子的故事和父亲的故事,又将它们连在了一起:孩子叫“渡渡”,费尔森家的最后一个,他在阿尔玛出生,在那里长大,没有母亲,父亲死了之后他离开了家开始流浪,最后来到了法国,他再也没有回去,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渡渡”成为了他最后的符号;而我的父亲,在1917年的时候,年方十五的他想要参加殖民军团的志愿军,但是“内心坚定”的他最终没有在世界的另一头奔赴战场,因为年龄不够,因为在身份证上动了手脚,军队拒绝了他,父亲最终抛弃了一切,从毛里求斯来到法国读书,再也没有回去,“他走之前就这么说过,他还是信守承诺的,就连我结婚,他也没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的渡渡,再也没有回去的父亲,似乎人生的终点都在那一种流浪的状态中,这是一种对现实的拒绝,这是一种被迫的离开,两种命运在“回不去”中结合到了一起,而实际上,那个孩子拥有的“渡渡”也成为了毛里求斯那座岛上所有人的命运,“渡渡在这里,渡渡在那里”,或者渡渡在历史中,渡渡在传说里,渡渡却永远不在被看见的现在。两座宅子,两个故事,在名字的普遍性存在和命运的流浪中被连接到了一起: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会无名?又为什么称为命运同一性的写照?“两座宅子”其实在勒克莱齐奥的叙事中,也是关于小说结构的一种注解:两座宅子,也是两条叙述线,看似在并不相连的历史和传说中发生,但最后变成了关于命运的同一种书写:渡渡在这里,渡渡在那里,渡渡写在每一页殖民和流浪的书页中。

“渡渡。真跟个渡渡鸟一样。”孩子的故事就是从和那巨鸟的名字开始的,这是一种自我命名,更是命运被推向一种和家族历史断裂开始的。渡渡的母亲拉洛斯早就去世了,父亲在他的记忆中也只是一个虚幻的符号,他和老嬷嬷阿尔泰米西娅住在一起,而阿尔泰米西娅因为曾经是奴隶,是“很黑皮肤的黑人”,被人叫做“果德龙”,她的女儿奥诺莉娜不要看她,她的侄子侄女以她为耻,她的手上没有褶子没有生命线和感情线,甚至所有人都盼着他下地狱,但是渡渡却在她那里找到了家的感觉,“老嬷嬷,几乎瞎了,她也能看见星星点点。她跟我说过。”还有米露姑妈,他们一家住在阿尔玛的一所大宅里,但是后来被迫离开了阿尔玛,因为在阿尔曼家,那些人都对渡渡的费尔森家族为敌。不管是阿尔泰米西娅还是米露姑妈,对于渡渡来说,命运仿佛就是这样在家族的仇恨中被抛弃的。

流浪是从他生命开始就成为了一种生活,他总是在圣让公墓里,这里埋葬着他的父亲和母亲,作为费尔森家族的最后一员,公墓里埋葬着费尔森家族的历史,“我很喜欢来这里。我没有自己的家,所以这里有点像我家。”还有阿尔玛的拉露易丝,对于渡渡来说就像在家里一样自由,因为,“这里是活人的路口”——另一边朝向大海的方向,那里有弗利康弗拉克,有美岸村,有蓝湾和大湾,但是“人都是死的”,因为大海的方向是离开的方向,也是殖民的方向,更是死亡的方向。对于背向大海而成为活人的渡渡来说,命运根本没有想要放过他,他患上了一种怪病,Σ,“高烧和一切过后,我醒过来,手指就僵了,简直成了猪手,我再也没法弹琴。”不仅手指扭曲没法弹琴,而且没有了脸,渡渡最喜欢弹奏的舒伯特《友谊天长地久》也变成了无声的音乐。

流浪和疾病成为渡渡命运的写照,但是在阿尔玛他也以历史的在场者的身份揭开了阿尔玛的历史:一个叫阿克塞尔的人,想要解放那里的奴隶,但是被种植园主用石块砸,还被放火烧了酒铺,于是他离开了港口,和妻子阿尔玛往内陆走,后来发现了河边一块美丽的地方,于是他们在池塘边定居了下来,他以妻子阿尔玛的名字命名这个地方,于是,“阿尔玛的故事开始了。”无疑,阿克塞尔和阿尔玛是白人和种植园主的反抗者,是奴隶的解放者,当那块土地被命名为“阿尔玛”,也成为摆脱命运的一种象征,即使现在阿克塞尔和阿尔玛变成了墓碑上的名字,却也成为费尔森家族的一种激励。但是历史往往不是总激励人心的,“这里的人都很装,他们只是装白人,这是大家说的。”阿尔泰米西娅的女儿奥诺莉娜以母亲为耻,就是一种对白人的顺从,而阿尔玛在渡渡的严重也最后变成了一片废墟,阿尔泰米西娅的茅屋被阿尔曼家族派来的推土机夷为平地,她也离开人间去了天堂。

终于,渡渡决定和安托瓦纳神父一起离开阿尔玛去了巴黎,但是巴黎依然是一个陌生之地,“巴黎,街道都很冰冷,天上下着雨,可那是不同的街道,不同的雨。”在巴黎他也仍然是一个流浪者,“可我能逗大家笑,我为此而生。我在大广场上,现在是冬天,天很冷,我穿旧军大衣,垃圾桶捡来的。”渡渡后来在广场上开始用舌头舔眼睛装成蜥蜴,给人家逗乐,却被警察关了起来,送到了安托瓦纳神父那里,命运对于他来说只有一种选择:回到毛里求斯,到和平玛丽女王教堂去“洗脚”。但是渡渡并没有服从命运,他以旅行的方式留在了巴黎:“我不想让维姬担心。为了她我才来到这里,从世界的另一头来。”这是他内心保留的美好希望,在那里他遇见了蓝发姑娘,第一次握着一个女人的手,看着蓝发姑娘最后和乔纳斯坠入爱河,“她会跟他一起在花园里劳作,到山羊农场干活,她会穿上白衣,靠在乔纳斯身上睡觉,夜里就不会害这是她的命。”最后渡渡住进了白房子,他也成为了无名氏,“在这里,在白房子里,没人认识我,我是真正的无名氏。”他曾经是渡渡,是费尔森家族的最后一人,是给人逗笑的“蜥蜴”,是旅行的流浪汉,当所有人都被历史带走了,无名氏的渡渡在脑海里唱起了《友谊天长地久》,在他看来,这一首歌“有着所有人类和动物语言的温柔质感”。

编号:C38·2230721·1984
作者:【法】勒克莱齐奥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2年09月第1版
定价:79.00元当当35.50元
ISBN:9787020174102
页数:292页

从渡渡到无名氏,似乎是从毁灭到新生的命名,“渡渡”就像渡渡鸟一样,早已经成为了留在历史中的巨鸟,而渡渡的家族,岛上的故事也想渡渡鸟一样早已死去,来到巴黎,对于他来说是新的开始,“无名氏”正是在无名的状态下开始自己的生活。渡渡的这一条叙事线索从渡渡开始,到无名氏结束,而当那个叫杰雷米·费尔森的“我”开始寻找先人的足迹,恰恰是为了记住“这些名字”:这些名字出现在毛里求斯年鉴里,出现在“殖民地名录”中,出现在奴隶记录员的《奴隶登记簿》中,他们是玛丽·约瑟夫,是朱斯蒂娜,是拉法,和名字一起的是他们的出生和死亡日期,打开那些年鉴和名册,名字不仅仅是名字,而变成了一种呼唤,一种诉说,“它们是宇宙的尘埃,覆盖我的皮肤,撒落在我的发梢,风再大也无法吹去。”名字代表着鲜活的生命,而生命之启示则书写着一段历史,“被轮船从大洋彼岸偷来的男男女女,丢在沙滩上,弃置于码头湿滑的台阶,其后暴露于灼热的阳光和啃咬的皮鞭。”

是在巴黎读到了这些名字,对于杰雷米来说,和名字相关的历史,和历史相关的故事,都需要进行寻找,于是和渡渡从毛里求斯阿尔玛来到法国巴黎的路线不同,杰雷米以逆向的方式去往了阿尔玛,去往了历史深处,去往了被埋没的家族源头。对于他来说,他寻找的起点是父亲留下的那块圆石,“近乎白色,有些磨损,放在书橱里贝壳和种子边上,像在洪水过后裸露出来,被忘在那里似的,圆石在上层的架子上,自从我能够到开始,就一直把玩。”但实际上这是渡渡鸟鸟肫里的石头——渡渡鸟,是一种已经灭绝了的巨鸟,但是当鸟肫被发现,也是灭绝的历史被看见,也是像渡渡一样的命运被揭开。

从父亲留下的圆石,到遥远的毛里求斯岛,再到一百三十一年渡渡鸟灭绝时的那块甘蔗地,历史一页页被揭开,这是关于自然的历史,“现在甘蔗田所在之地,当时或许有低矮的森林、毛里求斯柿树、带刺的灌木,可能还有芦苇、野草丛深的水塘,巨鸟们在里边伸长脖子奔跑。”但更是家族的历史,“从最初来岛的阿克塞尔和妻子阿尔玛开始,他们血肉和皮肤的气味就存在我的血肉里、皮肤里。”但最重要的是,它开启的是一段和死亡有关的殖民历史:在梦池里,“印度劳工、老板们、邻近的好奇者,纷纷下到水里,有些地方水甚至没过腰,他们光着脚,想更好地感觉塘泥里埋藏的凸出的骨骸。”在毛里求斯野生动植物基金办公室里,阿底提说起了1796年阿克塞尔而和家人下船时的情景,那时的森林覆盖了全岛的十分之九,但是1860年的时候,岛上进入了工业时代,制糖和种植烟草使得岛上森林不断缩小,一只螺旋形尖牙闪现的野猪,一只虎斑猫,一只逃开的獴,或是草丛里成群结队找蛋吃的老鼠,都成为了一种幻影;从絮库夫太太口中知道了毛里求斯贩卖奴隶的盛况,“岁岁年年,非洲奴隶在此登陆,然后出发,艰难地走到种植园。”1818年3月10日的那个夜晚,在小绒球沙滩上,在奴隶贩子和英国人的战斗中,黑人成为了牺牲品,即使最后留下了幸存者,他们的命运也早就成为了一个谜,“两百位幸存者,又有多少逃过了疾病和伤害,有多少被藏在渔民的茅屋里,再被卖给种植园主?有多少女人,多少孩子?”

种植园历史和殖民地历史中留下了太多如小绒球沙滩上发生的“致命之夜”,在渡渡的回忆中,它们变成了“托普西的故事”:“骑马的恶魔抹去了一切,他们穿越平原,几天几夜,策马狂奔,直到海边,托普西脑中,一切均已消失,如同生命中有片黑色巨洞。”变成了“玛丽·玛德莱娜·马埃的故事”:身为总督府奴隶的女儿,玛丽曾经在温暖的家庭里长大,最后却落入了修道院黑暗的冰窟窿,最后只剩下了祈祷,“我向上帝祈祷,向圣母祈祷,向所有圣人祈祷,请赐予我力量,直到生命的尽头,阿门。”变成了“阿肖克的故事”,乘船从祖先的土地来到毛里求斯,十六岁之前一直在森林探险,在那里他发现了仙女,但是之后通往神湖的路被修建了公路,“我一生中也走过几次,去给神灵送贡品,可我再也没见过天女。”托普西的故事、玛丽·玛德莱娜·马埃的故事、阿肖克的故事构成了毛里求斯阿尔塔另外的历史,但是传说也好,故事也罢,它们也同样和被征服有关,同样是苦难,同样是无名。

杰雷米来到阿尔塔,是现实对于历史的介入,但是他并不是旁观者,或者说毛里求斯的现在构成了另一种历史。他在东秀营看见了克莉丝朵,“想到克莉丝朵,我的小克莉丝朵,迷失在淫荡迷宫中、商店后间里,迷失在沙滩上跳着霹雳舞、满身大汗的人群里,或是酒吧深处,她的娃娃脸被闪光的红色圆灯照亮。”但是迷失在淫荡的迷宫里,克莉丝朵本身就是一个象征,她想要逃离自己的生活,但是却跌进了更深的深渊,最后的失踪是这种命运的必然,“克莉丝朵既是女人也是孩子,她本能地了解这种兽性的夜晚,她从中逃脱,她在别处,在她的世界,海洋与陆地之间,她编造自己的过往,如同编造自己的姓名、家乡、行踪。”还有阿底提的马卡贝森林,物种不断走向灭绝,“这种感觉真怪,你不觉得吗?你想到眼前这种生物,走到了漫长的历史尽头,这段历史将在这里结束,现在,明天,它再也无法存在于世,而你却无能为力,无法留住它……”还有父亲找到那块圆石的莱玛尔制糖厂甘蔗地里,一座名为“莱玛尔慢城公园”建筑正在规划中,这里将会有酒店、游览线,而贾甘手中的渡渡鸟骸骨已经上了一层透明的清漆;甚至,我参加了杜卡斯家族的一场婚礼,大女儿玛蒂尔德嫁给了一个名叫罗伯·罗斯科的美国富商……

一切都在变化,但是这种变化背后是资本,是垄断,是新的殖民,历史仿佛是一个循环,或者也正是这个原因,父亲最终离开了毛里求斯来到了法国,在“目光已望向世界的另一头”中开始了新的人生,而从父亲揭开的历史,对于现在来说,则是一个起点,“或许我来毛里求斯,正是为了了解源头,找到一切的开端,那炙热的时间点,尽管并非本意。”同样,渡渡鸟的离开也是一个起点,他也是以画上终点的方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历史——离开便是一个句号,句号象征着死亡,费尔森家族,渡渡鸟,阿尔玛,两座宅子,都消亡了,“死透了”,一切都变成了“无名氏”,这也许是对那段充满了死亡和恐惧甚至罪恶的历史掩卷的一种态度,于是,渡渡鸟最后真的成了一个符号,杰克·马曾和英国妻子那一搜带游客迅游的船,有一个浮夸的名字,“巨嘴鸟号”变成了渡渡鸟的一个变体,渡渡鸟也终于成为了陌生人,“似乎也正是这一天,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后来令我着迷的名字,那蠢鸟奇特的通俗别名,我自身故事里那位陌生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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