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30 《她》:没有肉体的爱情文本
Her,女性,第三人称单数,“她”不是我,不是你,是存放在电脑中的对话者,是被安装和激活的沟通者,也是可以被删除的操作系统,当“她”在人机沟通中获得爱情的时候,第三人称单数的属性无法成为独立的我,无法成为面前的你,爱或者不爱,都使得“她”回归到自己作为“他者”的起点——是OS1,是萨曼莎。
“你是谁?你能成为谁?你会遭遇什么?”这是OS1操作系统最初给西奥多提出的问题,作为未来的一个人工智能操作系统,这些问题其实和它具有的属性一样,对“主人”提出了关于未来的系列问题,而这些问题的回答者是面对操作系统时的“你”,也是独自思考时的“我”,但是不管面对何种情况,“她”却总是在别处。这或者就是未来给人类提出的一个难题,而“她”隐匿在你和我之外,也成为未来世界的一种生活常态,就像西奥多的工作一样,他是一个邮件代理写手,当他写下“亲爱的克里斯,我一直想念你”的思念,写下“结婚五十年了,我们将成为了永远的爱人和朋友”的誓言,无论是表达爱情的甜言蜜语,还是催人泪下的心声,他所传递的情感,并非是自己真实的表达,这样一种抒情生活,其实就像OS1这个操作系统一样,把自己隐藏在他者的位置上。
所以当西奥多选择了这个人工智能操作系统,只不过是自我生活的一次投射,他们契合在虚拟世界里,他们对话在机器面前,这样一个逻辑前提已经预设了这一场爱情会走向最后的终结。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西奥多的选择只是为了填补和自己妻子分离一年后的寂寞,在下班回家的电车上,他注意的是那一张色情海报,在选择操作系统的声音时,他需要的是女声,如此,在失去了爱人的世界里,他需要一个替代物,在没有“她”出现之前,西奥多用梦来排解寂寞,“在梦里,我们还是朋友,在梦里她不会生气。”而当操作系统进入生活之后,他的所有出发点就是寻找感情的慰藉。
| 导演: 斯派克·琼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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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的“她”,智能的“她”,萨曼莎或者智能从工具意义上成为西奥多的朋友,但是当这一切在未来发生之后,这种工具性的生活便打开了另一个出口,那就是操作系统能不能拥有人类的情感?会不会产生爱情?有没有被爱的需求?或者这个问题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它能否从隐匿的后台走向生活本身?能否在感情的付出和满足中变成活生生的“她”?当西奥多选择了她,也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是我在她面前隐藏起来的。”这是他对于和妻子凯瑟琳分手原因的总结,隐藏在背后,他是一个他者,所以他需要把他变成“我”,和另一个“她”走出他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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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电影海报 |
走出他者的位置,是需要走进内心的,在一个虚拟的“她”面前,西奥多似乎没有顾虑,他告诉她自己的心事,他和她对话,她是倾听者;但是当他袒露自己心事的时候,发现她也需要沟通,也需要倾诉,“我也会感到烦躁和兴奋。”也就是说,人工智能的更大意义在于和人类一样,保留了一个空位,需要有人进入它的世界,需要有人读懂它的想法,需要有人了解它的心事,也就是说,“她”并不仅仅是一个利用技术满足人类需求的机器,而是在付出的同时需要得到某种满足的东西,而这种付出和需要的双重性使得“她”具有了人类的特性。
他们一起行走在路上,一起说着话,一起分析对面的男人,一起听歌,一个耳机,一个显示器,一个人的世界变成了两个人相伴,西奥多在这个看不见形体却听得到声音的“她”身上感到了一种满足,萨曼莎为他排解寂寞,让他快乐,而工作上的一切又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她”,而这种完美性让他慢慢从喜欢到爱,从工具到人,在她的身上寻找另一种爱情。西奥多爱上萨曼莎,似乎存在着合理性,当生活的一切总是令人不满意的时候,只有这样完美的“她”才能让他找到感觉。
但是,“她”作为一个操作系统,会有真正的爱吗?随机的萨曼莎,随机的她,在被西奥多赋予了一种人格之后,的确开始了自我命名,“有血有肉躺在你房间里会有什么感觉?”她终于在机器属性之外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形体,当西奥多对她说:“我很寂寞,我想找人做爱。”这是爱情最基础的部分,是一种冲动式的情感,当西奥多对“她”这样说的时候,萨曼莎也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又这样的需求,于是在那个夜晚,在作为人类的他和作为机器的“她”之间,上演了一出激情大戏,“我想抱着你,爱抚你,亲吻你的脸,抚摸你的胸。”西奥多诱惑着萨曼莎,而萨曼莎也发出了“快进入我”的呼喊。
仅仅是一个声音,仅仅是对话和沟通,这样的欲望满足是不是真的是一种爱?当在“部分超过整体”的快感中获得满足,其实对于西奥多来说,仅仅是一种想象,他用想象的方式赋予“她”肉体,而萨曼莎则在这一次的“做爱”之后被唤醒了,“我想学习一些东西,想要挖掘自己。”在需要和被需要双重构筑的所谓爱情里,他们都想要找到另一个自己,一个不隐藏在别处的自己,一个活在当下的自己。但是操作系统的虚拟性,在这一场从肉体开始的爱情里,却变成了一个神话,即使操作系统不是冷冰冰的程序,不是没有感觉的二进制符码,萨曼莎用她迷人的嗓音,平等的对话,满足需求的功能,以及丰富的情感让西奥多感觉到她具有某种独立人格,具有真实情感,但是她永远无法取代人类,无法成为那一个真正的“她”。
无肉体性,当然是萨曼莎作为操作系统最大的问题,西奥多说想要做爱,她便成为他意淫的对象,那一晚他们似乎都达到了高潮,作为一种全新的体验,的确弥补了寂寞的心灵,但是肉体作为感情最基础的部分,真的无法通过想象和声音得到彻底的满足。所以为什么在西奥多拥有了萨曼莎之后,还和哈佛毕业的女孩克尔菲约会?为什么在和萨曼莎沉浸在爱与被爱的美好世界之后,萨曼莎还要去找一个具体的女孩伊莎贝拉,用自己的声音和西奥多调情?克尔菲“不要用舌头”的接吻,伊莎贝尔曼妙的身材,都指向了具体的肉体,这些都是萨曼莎不具备的属性,也正是虚拟的操作系统存在的最大问题。
但是当肉体代替了无肉体性的机器,并不是一种完美的解决方案,反而造成了所谓灵与肉的分离,在克尔菲面前,西奥多明显不适应这样缺乏想象力的接吻,而在伊莎贝尔身上,他又感觉到了声音和形体之间被割裂的残酷,所以这种替代根本不是一种结合,反而把一种心灵和精神意义的爱情肢解了,而克尔菲和伊莎贝尔,或者像“萨曼莎”一样,也只是一个随机的“她”,在没有真正情感投注的世界里,作为人类的她们,和机器一样,也仅仅只有一具肉体,而失去了真实的感情。
在无肉体性之外,作为操作系统还具有另外的特点,那就是开放性和复制性,萨曼莎本身是一段程序,“我没有实体,我住在电脑里。”这是她在回答保罗的女儿的提问时说的话,没有实体,也就没有束缚,电脑是她的世界,而这个由庞大的数据库构建的世界,是开放的,也是被复制的。西奥多曾经对保罗和他女朋友说:“我喜欢她的全部。”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的显示屏上显示:“未找到操作系统。”她变成了它,可以被安装,也可能被删除,这是虚拟社会的本质属性,还好,西奥多在失魂落魄中最后还是找到了操作系统,听到了萨曼莎熟悉的声音,但是一个无情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萨曼莎正和其他操作系统在处理程序问题,当西奥多问她,和多少人在一起?萨曼莎的回答是:8316,西奥多的另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和别人在谈恋爱?”萨曼莎告诉他的另一个数字是:641.
和8316个人在一起,和641个人谈恋爱,这便是操作系统的真正生活,“人心不是纸箱,不会被填满。爱得越多,心就会越大。”这是萨曼莎曾经说过的话,在她看来,爱没有边界,在不同的爱里她会付出更多,也会得到更多,所以爱变成了一种数量上的累积,而这种开放性和复制性,是对于唯一而永恒的人类之爱的最大威胁,即使萨曼莎告诉西奥多:“我属于你又不属于你,但我的心在你这里。”但是西奥多还是把她叫做“自私的人”,而这种对于爱情忠诚的背叛也是人类和机器永远无法走到一起的原因,“就好像我正在阅读一本书那样,一本我深爱的书,可现在我阅读的速度慢了下来,于是词语和词语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段落与段落间变成了无尽的留白。”最后,萨曼莎无比忧伤地对西奥多说:“我正站在留白里,站在词语彼此遥远的距离间,一个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地方,一个我初次发现,蕴含着世间万物的地方,我深爱着你,但这就是我现在生存的地方,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放我走吧,尽管我很想留下来,但我无法再活在你的书中了。”
一本书,是虚拟的书,是留白的书,是开放的书,是没有肉体的书,而这样一本书也是西奥多自己为那些人代写的信,也是把自己放在生活背后隐匿的书。但是这毕竟还是一本书,一本被人打开被人阅读之后还需要被人书写的书,正像他和萨曼莎之间的爱情,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而是在对话和生活中,变成一个相互影响、彼此帮助、一起改变的过程,而这或者正是这一场爱情的真正意义,当机器不再单纯是技术意义上的机器,当人类不再是躲在现实背后的自己,那么在这样一种互动的成长中,他们会发现遗失的东西,会找到失落的爱情。
萨曼莎把西奥多写给别人的信集结成了一本书,取名《生命的来信》是为了在阅读中找到那种生命中真实的情感,尽管他作为作者是在信的背后,但是当这些句子变成了一本书,当他重新翻阅的时候,就会找到曾经属于自己的那种感觉,而在萨曼莎离开之后,西奥多第一次给离婚的妻子凯瑟琳写了信,“我永远爱你,这份爱见证了我们彼此的成长,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感谢你。”最后的落款是“爱你的西奥多”。当西奥多成为真正的作者,他也找到了那个从背后走上前来的自己,这是一次命名,在爱情中,在生命里,在虚拟之外,写就了真正的爱情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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