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9《铃芽之旅》：后灾难时代的闭门寓言
第一次看新海诚的电影，这是一次“开门”的行为，当现实世界的灾难隐喻变成动画世界的奇幻斗争，当初设的概念成为化解人与自然冲突的唯一办法，当母女的深厚情感变成一种原罪，短评写下的话是：“第一部新海诚的电影，应该不会再看第二部了。”于是便重重地关上了门。从第一部电影的观影，到“不会再看第二部”的闭门，于我来说，新海诚对于灾难的叙事以及“后灾难时代”面对未来的希望设定，是不是也是一个只是奇幻的寓言？
从铃芽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无人的破屋里喊妈妈开始，奇幻的世界就已经打开了门，她的呼喊构成了一种“缺失”，但是醒来之后她又回到了现实，在阿姨环的生活照顾中，她至少弥补了妈妈缺失的遗憾，但是当她在上学路上看到“好美”的草太，在草太询问她何处有废墟，在她指出了那个“禁止入内”的方向之后，另一扇门被打开了：铃芽像是发现了什么，返回去追寻草太，在她进入废墟之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水池，在水池里果然立着草太曾经询问过的门，打开门，忽然看见了门后面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迅速关门之后，那个世界也消失了，最后铃芽在门后面的池子里发现了一块怪石，于是她好奇地摆弄这块石头，最后拔了出来，石头瞬间从她手里溜走了。拔出石头，石头消失，但是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在禁入的废墟，奇怪的水池，怪异的门和石头组成的世界里，铃芽的“闯入”才真正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和草太擦肩而过，发现废墟里的奇幻世界，“铃芽之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当她重新返回学校，从窗户往外看，便看到了腾空而起的巨大柱子，柱子在不断增高，并向四周扩散，而奇怪的是，同学们根本无法看见，当铃芽预感不妙再次闯入禁区，再次来到水池，才发现那条巨大的红色柱子是从门后面出来的，而草太正在奋力要将门关上，铃芽上前帮忙，她拿到了草太给她的那把钥匙，在危急关头把钥匙插进了门里，巨大的柱子终于不见了，一切恢复了平静。发生了什么？草太告诉她自己是闭门师，闭门的作用就是防止灾难发生，而刚才的柱子是蚯厄，蚯厄之所以可能引发灾难就在于那块封印它的要石被铃芽拔了出来，但是草太还是用自己作为闭门师的力量关上了门，让蚯厄暂时失去了力量。但这只是一个开端，当铃芽带着受伤的草太回家，突然出现了一只叫“大臣”的白猫，窗台的大臣看着他们，叫了一声，草太便被隐身了，他成了铃芽家里的那只三角凳子，大臣跑了，化身为凳子的草太追逐着它，而铃芽不明所以开始追逐凳子，于是，“铃芽之旅”真正在公路片的意义上开始了。
| 导演: 新海诚 |
从宫崎到神户到东京，铃芽、草太和大臣的追逐构成的“铃芽之旅”，而这段旅程并不只是对大臣的追寻，各地都出现了巨大的蚯厄，随时演变为对城市破坏的灾难，所以铃芽和草太在追寻中也是要化解灾难，在要石被拔出的情况下，闭门就是唯一的办法。这里就是一个关于开门关门寓言的演绎，新海诚构建了这个寓言的几个关键词，一个是废墟，无论是铃芽第一次进入的禁地，还是之后的“春日中学”校址废墟，还是游乐场废墟，以及铃芽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家废墟，废墟的存在就是“禁止入内”，就是残垣断壁，就是人类的离开，它们无疑具有末世的特点，而这种末世般的存在指向的正是灾难。第二个词就是门，草太说自己是防止灾难发生的闭门师，也就是说，闭门是防止灾难破坏的一种有效手段。但是这里牵涉到的是另外两个词：一个是要石，要石封印了恶魔般的蚯厄，正是因为要石在其位，所以蚯厄不会兴风作浪，但是铃芽出于好奇拔出了那块要石，“好奇害死猫”，那块拔出的要石就是白猫“大臣”，当要石不再具有封印的作用，蚯厄就随时可能出现带来巨大的灾难；另一个则是“往门”，这是带来灾难的另一个原因，铃芽第一次进入废墟发现水池里的那扇门，她打开了门看到了门后面奇异的世界，那个奇异的世界在现实之外，它被叫做“常世”，常世是死人的世界，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进去的机会，铃芽没有进去，她只是打开了，她只是在梦中进入了，所以真正释放出灾难力量的原因是铃芽打开了往门。
这样梳理之后，新海诚的灾难寓言就确立了叙事的框架，很明显，一切都源自于铃芽打开了往门拔出了要石，或者说铃芽之旅就是从这里真正开始的。那么按照这个设定，如果铃芽不拔出要石，不打开往门，甚至不在梦中进入到寻找母亲的常世，是不是意味着蚯厄不会被解封，是不是意味着灾难不会发生？那么往前推，草太作为一名闭门师寻找各地的废墟和门，也只是一种例行巡逻。这在逻辑上没有太多问题，问题就在铃芽以拔出要石打开往门为标记开始“铃芽之旅”，为什么会成为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草太在奋力关上门的时候指责她拔出了要石，后来草太消失之后草太的爷爷也说她犯了打开往门的致命错误。从表现上来看，拔出了要石蚯厄的确在各地活跃起来，但是为什么拔出的要石不能自己重新封印？大臣就是那块被拔出的要石，当它变成一只猫便开始了逃窜，铃芽和草太对它的找寻构成了“铃芽之旅”最重要的故事——为什么大臣不听他们的话？这里就有一个问题，要石到底是不是灾难的对立面？要石该听谁的命令？新海诚当然没有解答这个问题，他让要石化成猫，就是为了完成一个猫和老鼠的游戏，从而串联起铃芽之旅的各个节点，但是如果要石只是具备这样穿点成线的功能，那么这必将是一次失败；同样没有解释的是，大臣既然是防止灾难发生的重要力量，草太也是闭门师，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所以怎么可能大臣会给草太下咒语让他变身为一只三只脚的凳子？如果说大臣作为要石封住了蚯厄是被逼迫的，那么最后他为什么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帮助铃芽和东京的巨大蚯厄斗争，并一起发现了草太的光芒，最后完成了草太的复活？
《铃芽之旅》电影海报
这是要石定位的模糊性，对于这场灾难来说，重要的决定因素是铃芽，铃芽可以说是制造灾难的“罪魁祸首”，那么新海诚又是如何化解这种无意犯下的错？铃芽的错一是拔出了要石，蚯厄被释放，城市面临灾难的巨大危险，第二则是打开了往门，而这才是新海诚关注的重点。打开往门就是进入了常世，而常世是死人的地方，可以说这样的开门也是闯入了禁地，从而引发了现实秩序的破坏。但是这为什么会是一种错？铃芽在几次的梦中都梦见了小时候的妈妈，自己喊着妈妈，妈妈做了小凳子给她做生日礼物，直到铃芽最后回到成为废墟的家，在地下的铁盒子里发现了小时候的日记，才解开了这个谜，笔记上那一页是“3月11日”，但是里面的文字都被涂黑了。3·11无疑明确指向了2011年3月11日的日本大地震，涂黑表明了灾难带来的黑色记忆，而铃芽的母亲无疑是那场地震的受害者，所以从小失去母亲的铃芽会打开那扇往门，从而造成了灾难记忆的浮现。但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寻找母亲渴望母爱，怎么会成为灾难的罪魁祸首？难道爱的表达也是一种罪？
很明显，新海诚的电影聚焦的是灾难，“铃芽之旅”成为公路片就带着新海诚对日本全域、全民灾难意识的关注，“如果影片只在一个地方取景，比如只在东京或只在一个地区，就很难讲出一个像样故事。因为那是一场使全日本的人们都卷入其中的灾难，不论那时当地受地震影响严重与否，对于住在日本的人们来说，谁也不能说与自己无关。”在灾难的叙事中，要石、往门等等的设置又显得游戏化，在缺少逻辑支撑下只是一种概念的表达。实际上，灾难叙事重要的是寻找灾难发生的缘由，这一点在新海诚的电影里是缺失的，但是他似乎又建立了框架，比如铃芽寻找母亲但是从来没有提及她的父亲，在路上遇到的千果，一个人运货也没有男人帮忙，搭车的女人瑠美有两个孩子，自己开店没有时间照顾他们，是铃芽看管着他们，铃芽的母亲，千果，瑠美，这些女人身边都没有男人，所以在新海诚的电影里，男人是缺席的，男人不在意味和平衡被打破，新海诚是不是在暗示灾难就是一种失衡？
在没有细化和深化的情况，也仅仅是暗示，也仅仅是框架，而对于后灾难时代的矛盾化解，新海诚也是以俗套的“爱”为构建主题，甚至仅仅是铃芽和草太之间懵懂之情：从最初擦肩而过的“好美”，到一起寻找大臣的情感考验，再到草太变身要石消失，最后铃芽和大臣合力将蚯厄困住化解危机，他们的关系在一种简单男女的层面上，也正是这种懵懂的爱，让铃芽第一次真正长大，从而打开往门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并在过去的对话中给整个“铃芽之旅”画上了句号：铃芽给小铃芽那只充满母爱的小凳子，告诉她：“我就是铃芽的明天，未来并不用可怕，你会遇到喜爱的人，你会好好长大……”小铃芽像是找到了成长的方向，她终于离开了那扇门，当门被最终关上，过去被封闭起来，按照新海诚自己的说法，过去也是一片废墟，“人们已经无法在这些地方居住，于是我们就把它还给其最初的主人——神明。我想本作中铃芽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关门的。”而现实中的铃芽和草太在完成“闭门”这一化解灾难的终极动作之后，也站在他们面向未来的起点上，“我们出发了……”场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和对话的地方，在没有了要石被拔出的危机之后，在没有了往门被打开的可怕之后，在没有了蚯厄对世界的破坏之后，“闭门”的后灾难时代也走向了“欢迎回来”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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