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4《群山水手》:在世界尽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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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卡里姆·埃诺兹先前计划参加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最后未能成行,电影结束之后进行了映后交流,长着性感白胡子的卡里姆·埃诺兹出现在大屏上,他讲述了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和过程,和现场的观众进行了互动。未能成行的卡里姆·埃诺兹通过网络和中国美院象山校区2号楼小剧场的观众互动,这是一次抵达,这是一种看见,这当然也是一次在场,它几乎弥补了不能亲身来此盛会的遗憾,但是这种在场是不是也是某种意义的不在场?

远赴阿尔及利亚寻找父亲生活过的乡村,见到了那些村民和“亲戚”,拍摄了当地的风景和人物,卡里姆·埃诺兹是在场的,但是寻找父亲故乡的“寻根之旅”在抵达和看见中是不是也是不在场?电影开头通过字幕的方式介绍了“热病”,得了此病的水手会看见大海尽头的森林,他们以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于是向着森林深处走去,如果没有人阻挡他们,他们最后可能会扑向大海而溺亡。“热病”最后变成了一种谵妄症,这一段字幕似乎解读了卡里姆·埃诺兹此行的不在场:他的寻找,他的发现,他的惊喜,他带着解开父亲背后的故事、走进家族的世界、寻找自己的归宿,看上去是将想象变成了一次实践,但这样一种永远无法真正回去的命运依然是想象,如热病的谵妄一样,“阿尔及利亚的金色、红色、白色散去,变成了灰色和水色,仿佛海市蜃楼。”

如此渴望,恰恰是因为它的缺席,因为对它的未知。埃诺兹的父亲来自阿尔及利亚北部一个名叫阿祖兹的小村庄,走出群山的他学业有成,在美国和来自巴西、研究海洋红藻的埃诺兹母亲相遇,于是他们相爱,于是他们生下了埃诺兹,但是爱情并没有让他们相守在一起,在美国的时候他们也是分居两地,埃诺兹直到十八岁才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后来父亲离开了妻子和孩子回到了阿尔及利亚开展独立斗争,此后他们再没有见面,而当母亲去世之后,卡里姆萌生了去父亲故乡的想法,2019年1月,埃诺兹跨越地中海,以巴西记者的身份开启了自己首次阿尔及利亚之旅。

父亲无疑在埃诺兹的世界里是缺席的,这种缺席带来的是对自我的某种未知,实际上,当父亲离开他们,他所说的原因是为了阿尔及利亚的革命和自由,但是另一层含义上父亲也是抛弃了曾经深爱的人,在埃诺兹找到村庄里的“叔公”时,叔公说起埃诺兹的爷爷那时也参加了革命斗争,也背叛爱上了之后成为埃诺兹奶奶的女人,“祖父抛弃了自己的女人,和父亲一样。”无疑就是对父亲离开原因的一种谱系学阐述,也意味着他对爱情的背叛,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埃诺兹的母亲在丈夫离开之后没有去阿尔及利亚找他,对于她来说,这已经不是爱的无奈,而是不爱的伤痛,正是这种“不爱”,使得埃诺兹既缺少对父亲的认知,也缺少了陪伴他成长的父爱,当父亲和父爱一起成为缺失的存在,寻找在另一个意义上就是对未知的某种有意弥补。

导演: 卡里姆·埃诺兹
编剧: 卡里姆·埃诺兹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巴西
语言: 葡萄牙语
上映日期: 2021-07-09
片长: 95分钟
又名: Le marin des montagnes / Mariner of the Mountains

一个在巴西,一个在阿尔及利亚,横跨两大洲的爱情变成了背叛和分离,但是对于埃诺兹来说,他并不是从道德意义上谈及这种缺失,对于他来说,真正的未知是关于自我的,在巴西被母亲抚养长大,带着阿尔及利亚父亲家族的名字,“过去五十多年里,我一直游离在世界的缝隙里,体会归属和无归属之间的不确定性。”在这种文化的缝隙里出生,在这里或那里成长,对于埃诺兹来说,即是某种缺失带来的疏离感,即是对归宿的真正未知,所以他在母亲去世之后独自踏上了这段旅程,并用影像记录“群山水手”的奥德赛之旅,而纪录片无疑也和他无根性的存在一样,“它跟随纪录片所擅长的即时性和不可预测性,不跟随任何路线,没有地图或者计划,如同我的命运一样摄像机任凭摆布。”本来计划再去一趟为了电影影像更丰富,但是此后的疫情让这个计划破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即时拍摄无心插柳成为了纪录片,这也成为了某种命运的写照。

因为未知而充满想象,因为记录而打破想象,埃诺兹仿佛游离在这两种状态中,而纪录片的整体风格就像他矛盾的状态一样,在即时性和不可预测性中触摸那片陌生的土地,又在看见和抵达中忙着离开自己的故乡,前一个词叫“融入”,后一个词则是“疏离”。从地中海乘船来到阿尔及利亚,从阿尔及尔到卡比利亚再到阿祖兹,似乎当地人第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为外国人的身份,他们的目光里有友好也有陌生,对着镜头打量和观望形成了一种看见和被看见的关系,被强化的在场无疑取消了互动中的自然状态,所以后来,埃诺兹进入了理发店理了一个当地人的发型,后来果然就少了这些异样的目光,埃诺兹还和在湖边玩耍的男女聊天,消除他们之间的陌生感,女生甚至用英语问了他的电影什么时候会上映。

融入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埃诺兹对自我归宿的一次寻找,所以他必须抛弃掉自己的多重身份而回归单一,这个单一的身份就是:一半的血统来自父亲这里,我就是这里的一部分。所以在越来越近抵达阿祖兹的过程中,埃诺兹的归宿感也越来越强烈:他遇见了和自己一样名字的男人,而且两人出生在同一年,埃诺兹仿佛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宛如进入到了平行宇宙,对这个同名者的观察就像是对自己的记录;在进入村子之后,他总是问自己,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找到了自己的那些亲戚,叔公和他说起了祖父的故事,并介绍了庭院里的那些柠檬树、石榴树、牛油果树,家里的女人议论着要把照片发到脸书上,邻居老妇人对着镜头说:“把我和阿比利亚拍的美些。”还有个邻居抱怨丈夫老是喝酒,但下一秒就亲热地在一起让埃诺兹拍照;认识的表妹伊内斯还给埃诺兹讲起了神话故事,埃诺兹将其命名为“伊内斯史诗”……

《群山水手》电影海报

的确,这里就是父亲的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里的人就是他父辈的亲戚,或者说,这里就是他另一个故乡,这里的山,这里的树,这里的房屋,这里的人,以及这里的墓地,也都是在触手可及和目力所视中成为真实的存在,一切的未知在找到故乡后都变成了已知,埃诺兹的确在这种抵达的过程中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抵达便是在场,看见便是在场,记录更是在场。但是这一趟寻根之旅,在把想象变为现实的过程中有了归宿感,埃诺兹却以相反的方式构建了另一种想象,也许太渴望融入,反而让埃诺兹有了疏离感。他总是把站立在村口的妇人想象成自己的母亲,过着这里普通甚至有些贫穷的生活;他想象自己就出生在这个村子,和那个小孩一样背着书包走在小道上,或者和他们一起唱着革命歌曲;他畅想自己在这里的生活,修修老房子,种下葡萄,用葡萄酿酒,然后“开一家夜店”;他疑问在这里是不是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地,他甚至想象自己死后会葬在家族墓地里……

看见了这里的一切,就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妇人变成母亲,自己在这里出生,和大家一样的生活,死后成为家族墓地的一员,另一个自己就仿佛是那个同名者,他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但只不过是一个镜像,而更真实的现实是:他不属于这里,他也不应该在这里,越是接近就越是远离,越是想融入就越是被疏离,“我怕我离不开这里了,所以没有跟任何人道别而独自离去。”这种疏离当然不是村里人和亲戚对他的冷淡,他们都很热情,都很友好,都很和善,是埃诺兹对自己不停地暗示,所以暗示本身也是想象的一种力量,最后离开村子,离开阿尔及利亚,如患上谵妄症的水手,在自己的阻拦中返回安全地带。从想象中启程,又从想象中离开,来和去的过程都变成了埃诺兹的想象,在世界尽头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充满了好奇的旅程,它是真实的也是虚幻的,它是可抵达的也是不可抵达的,它是在场的也是不在场的。

但是这场旅途本身对埃诺兹来说却是一次在场,在读着写给母亲的情书中,埃诺兹打开了奥德赛之旅,“这段电影,即是献给她,献给我自己,也献给你。”他不是单纯寻找个体的故乡,而是为了发现人类命运的际遇:父亲从阿尔及利亚的贫困中走出来又回归到阿尔及利亚的斗争中,父亲和母亲所书写的是爱情和革命,当一个爱情故事上升到社会层面,它也一样是关于归宿的命题,“这部影片让我们接触彼此,相信未知,试图对人类再次充满希望和信心。无论相隔多远还是多不同,事实上我们都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甚至从阿尔及利亚到巴西,埃诺兹也将他们连接起来,“它们曾经都许诺过乌托邦的未来,涉及主权、进步、富足,但都最终在短短几十年内背叛了那些诺言,这正好跨越我的生命阶段。”坐在海边的三个男青年看着大海的方向,那个戴酷奇帽的青年说自己八次想要离开阿尔及利亚,八次都被拒绝了,还有很多人说希望离开这里,甚至还有人认为法国人要是不离开就好了。

不管是祖父和父亲曾经从事的独立斗争,还是现在青年的困顿和无奈,无论是阿尔及利亚的反抗历史,还是巴西的社会变革,都呈现出后殖民时代的复杂性和多元性,埃诺兹记录镜头下的那些群像,他也在发问:“他们是对现在的不满?还是被血淋淋的过去所困扰而愤怒?”旅途中提到的两本书,一本是提到热病时尼采的《不合时宜的沉思》,另一本则是法农的《全世界受苦的人》,它们也是埃诺兹对世界观察的文本;表妹伊内斯讲述了男神与女神相恋的故事,以她命名的“伊内斯史诗”仿佛是人类文明的另一种创世纪,“所有人给我讲过去,独立战争、革命和创伤,伊涅斯给我讲神话故事。”所以回家的旅途对于埃诺兹来说,抵达就是离开,回去也是想象,寻根便是流亡,一切的意义就在于连接,就在于相遇,“我看着水面,想把自己抛入这银蓝色,骑上水牛,往深处潜去,直到找到你心爱的红海藻。我想在水下飞行,就像伊内斯告诉我的神话里那样,没有过去,没有怨恨,没有面孔,没有眼泪。我想一路飞回家,那些可能是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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