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24《必是天堂》:闯入?还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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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伊利亚·苏雷曼的男人,在伊利亚·苏雷曼导演的故事里,这是自导自演的一部电影?演员和导演形成了在名字上的同一性,当他在电影画面里睁着眼睛看着镜头,仿佛是望见了镜头前拍摄的自己,而隐藏在镜头后面的他,又像是在指挥着镜头里的自己,但这只是名字的同一性,在隔着镜头和故事的现实里,自己是缺席的,自己无法形成对话,看和被看仿佛在两个世界发生——只在名字里呈现的同一性,其实造成了隔离感,而这种隔离感或者是关于伊利亚·苏雷曼的祖国巴勒斯坦的隐喻。

在酒吧的狂舞中,苏曼雷抽着烟,终于被人群和灯光湮没,之后是一片黑屏,既没有在故事里的苏曼雷,也没有在镜头前的苏曼雷,黑屏之后的一段文字解读了这种自我的湮没感:“献给巴勒斯坦,纪念我的父亲母亲。”巴勒斯坦和父亲母亲,都代表一个曾经的存在,都变成一种精神上的象征,而在献辞之外,现实的巴勒斯坦,现实的自己,或者未来的巴勒斯坦又在哪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那作为背景的最后黑暗似乎是一种答案,另一种答案则是用言语说出的:当苏曼雷在纽约去会见一个电影制片人,却被告知不要进去了,被拒绝之后苏曼雷去算了塔罗牌,他问的问题是:“会有一个巴勒斯坦吗?”得到的回答是:“巴勒斯坦会有的,绝对会有的,但是,不在你我有生之年。”会有的,而且绝对会有的,指向了一种确定而必然的未来,但是这个未来不属于自己,因为有生之年是无法看见的,当未来大于自我存在的时间,当希望小于生命的周期,巴勒斯坦是一个想象?就像他去纽约带着的剧本名字一样,《天堂可以等待》就是指向了一个明确但是无法亲见的未来,天堂在远方,天堂需要等待,但是对于现世来说,在天堂的巴勒斯坦便是一个黑屏,一个只属于“我的父亲母亲”的国度。

天堂可以等待,天堂不在现世,从一开始关于天堂的可能性遭遇就以一个寓言开场,人们拿着十字架,人们唱着圣歌,人们簇拥着高贵的教主,从楼梯上下来,走到门口时,大家高喊着:“荣耀的王将要进来。”但是门却没有被打开,里面的人没有迎接荣耀的王,甚至放出话来:“天塌下来也不开。”荣耀的王要带领教徒进入天堂,天堂的门即使天塌下来也不开——这无疑是一种悖论,消解了天堂的存在意义,消解了王的荣耀,消解了圣徒的行为。于是,荣耀的王开始亲自敲门,在放弃了身份之后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回答:“原谅我,上帝。”于是,教主怒不可遏,他甚至变身了暴徒,一个人从侧面过去,踢开了那扇小门,然后闯入了进去,在里面发出暴打和争斗的声音之后,荣耀的王打开了紧闭的大门,然后招呼大家从这里进去。

荣耀的王无法率领众圣徒进入那扇大门,实际上就意味着那个传说中的天堂向他们紧闭着,上帝关闭了一扇门会打开一扇窗,但是这个关于宽容的格言最后变成了闯入,荣耀已经不存在了,尊贵也被撕碎了,虔诚已经消失了,在只有暴力的世界里,被打开的还是通往天堂的门?这个开场的寓言似乎也解说了关于巴勒斯坦的存在性问题,当那个众人的归宿被关紧了门,当信仰的仪式变成了闹剧,天堂是不是只有闯入才能抵达?开场是闯入者,最后是等待者,天堂到底在哪里?巴勒斯坦到底如何被看见?而湮没于人群的狂欢的苏曼雷到底能不能找到真正同一性的自我?

闯入还是等待,这个问题在苏曼雷的旅行中逐渐寻找答案。一开始他是住在巴勒斯坦的家里的,作为一个居住者,这个家是不是就是巴勒斯坦?他面对镜头,面对镜头里出现的人和物,他其实是在确认,但是这个确认的过程让他越来越感觉到迷失。在独处的时候,他发现钟表慢了,于是人为拨快了分针,校正了时间其实印证了时间的迷失;他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看见底下有人在自己的果园里摘柠檬,他没有问,邻居却告诉他,是因为敲了门没有人回应所以自己摘了,有人在却没有听见敲门声,是邻居找了一个借口,还是自己的确在别处?再后来,他还是坐在阳台上,看到底下的邻居再次出现在果园里,在给那个高大的树浇水,这一次邻居不再解释,在依然没有敲门声的现实里,苏曼雷成了他者,而邻居变成了主人;后来,苏曼雷走出去,听到有人叫他,是一个老头,老头背着猎枪,腰里挂着几只猎来的鹌鹑,站在苏曼雷的面前,老人说起了自己的一次经历:那次他去打猎,本来想猎野猪,却看到了一只鹰,那只鹰看到了一条蛇,而那条蛇一面看俯冲下来的鹰,一面看着站在那里的老猎人——但是老鹰向蛇俯冲下去之后的情节老人没有再向苏曼雷叙说,而是继续说道了前几天的遭遇,那天晚上,他在一辆车旁听到了声音,于是拿起了只有一发子弹的枪,结果发现了那天的蛇,蛇的旁边没有鹰,那条蛇正在给轮胎吹气,看到猎人后低下头来——故事一样没有结局,第一个故事里的鹰是不是抓住了蛇,第二个故事里的蛇为什么要为轮胎吹气?在没有结果的故事里,老人最后对苏曼雷说:“我要回家做烧烤了。”

导演: 伊利亚·苏雷曼
编剧: 伊利亚·苏雷曼
主演: 伊利亚·苏雷曼 / 阿里·苏莱曼 / 夸西·宋桂 / 盖尔·加西亚·贝纳尔 / 格莱戈尔·科林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卡塔尔 / 德国 / 加拿大 / 土耳其 / 巴勒斯坦
语言: 英语 / 法语 / 阿拉伯语
上映日期: 2019-05-24
片长: 97分钟
又名: 那里是天堂(港) / 导演先生的完美假期(台) / It Must Be Heaven / لا بد من السماء

被拨快的钟,没有敲门占有了果园的邻居,没有结局的故事,对于苏曼雷来说,这个世界都在自己之外发生着,一种旁观而不能进入的状态使他成为一个他者,这便是现实的隔离,而作为旁观者的苏曼雷,不仅自己感受到了无法消除的隔离感,这个巴勒斯坦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在隔离中发生的:街上有警察开着摩托车过来停下,又有一个警察来,而他们的旁边是小贩,墙角则是一个拿着酒瓶的酒鬼,作为秩序维护者的警察,只是很客气地将小贩赶走了,但是当他们拿着望远镜观察的时候,身边发生的无秩序之事似乎都被隔离开了:酒鬼喝完了酒,然后狠狠扔了瓶子,然后站在墙角尿尿,这一切都是无序的表现,而警察就站在旁边,但是他们丝毫不去阻止酒鬼,近在身旁却拿着望远镜观察,之后酒鬼走了,之后警察又开着摩托车走了——酒鬼和警察,混乱的制造者和秩序的维护者,他们本是对立而统一在一个场景中的,但是却像在两个世界发生的故事,这种空间的隔离带来的就是人际关系的疏远,仿佛每一个人都是旁观者,都是他者,而这或许是巴勒斯坦的真正现实。

而这也许是苏曼雷要离开巴勒斯坦去往希望世界寻找答案的缘由,而在他开车行驶在去往机场的路上,目睹了另一起和暴力有关的事件:他开的车逐渐被后面的车超上,转过头来,他看到开车的是军人,旁边坐着的也是军人,他们不停地互换墨镜,而后座却坐着一个被绑着的女人,她的嘴上也塞着东西,在没有呼喊救命的场景中,苏曼雷既不是事件的关注者,也不想成为解救者,他加速前进,终于将这辆充满了暴力故事的车甩在了身后——军人在绑架,被绑架者失语,这和他曾经目睹的街头一幕一样,甚至秩序的维护者本身就成了混乱的制造者,也许只有远远地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而离开巴勒斯坦去往西方世界,对于苏曼雷来说,这种无序感和隔离感春成为无法摆脱的影子。

在巴黎,他坐在路边咖啡馆座位上,看着从他面前走过的各种美女和异性同性的恋人;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看见对面闪亮的屏幕上正上演着时装秀;在街上行走时,他看见天上飞着的三架飞机,看见从大使馆门前经过的坦克……他看见美女,看见时装秀,看见飞机和坦克,似乎和巴勒斯坦故乡看见的东西不一样,苏曼雷的眼神里是惊奇,是好奇,这是一个在他面前被打开的丰富世界,作为旁观者的他是在寻找西方式的文明?还是在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堂?而其实,置身在这个陌生的西方世界,他却看到了家乡迷失的影子:一样有警察,他们踩着滑轮整齐地在路上巡逻,但是在寻找车底下小偷藏着的东西时,最后发现的却是一束毫无威胁的花;在广场,三个人依然像天上并排飞行的飞机快速整齐驶过,他们像是在追查什么,但是他们却没有转过身去帮忙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在街头咖啡店里,四个警察来到他身边,然后拿出卷尺来量这个区域的尺寸,他们把他围在中间,看上去警察想要封锁这里,甚至这里发生了谋杀案,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当警察测量完毕,留下的一句话是:“完全符合尺寸标准。”

《必是天堂》电影海报

警察何为?警察都在表演着行为艺术,警察都在远离着刑事案件,警察甚至无所事事,这和在巴勒斯坦的祖国那些警察视而不见甚至用望远镜制造距离一样,早就缺失了秩序的意义。而不仅仅是秩序的缺失,在这个苏曼雷用东方人的视角观看的西方世界里,暴力也在,侵占也在,抓捕也在:在地铁上,一个纹身男跟着苏曼雷,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地铁车厢里,纹身男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一个站点到达,纹身男走下去,但是在喝完了可乐之后又在车厢门关闭之前上来,捏破了可乐罐的他似乎在眼神中捏碎了眼前的苏曼雷;在公园里,一张椅子空着,但是不就有人占有了它,甚至搬走了它,之后又有椅子空着,又有人占用了,甚至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经过时想要坐着休息,空着的位置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在草坪上,有人变身为天使,这时警察却出现了,他们开始抓捕她,天使在逃亡,警察在追捕,最后在一棵树后面发现了天使,当警察围过去时才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白色的翅膀;在超市,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枪,枪成为他们日常的用具,甚至在超市外的街上,无论女人还是孩子,他们每人身上、手里也都拿着枪……

从巴黎到纽约,这是苏曼雷看见的“西方”,而西方无非是巴勒斯坦的影子,在这个处处是祖国却处处在旁观的世界上,苏曼雷对于自我的认同,对于巴勒斯坦的寻找,都变成了迷失的寓言:他写作自己的剧本,用的是苹果笔记本;他和制片人商谈剧本,用的是英语。而作为苏曼雷寻找巴勒斯坦的文本,也一样在隔阂中:在巴黎他去见投资商,把自己写作的关于巴勒斯坦冲突的剧本给了他们,但是得到的答复是:“这类影片不符合发展规律,无法合作。”而在纽约,他参加了一次访谈,访谈的主题是“如何成为世界公民”,主持人问他的问题是:“你是一个完美的异乡人吗?”而底下的观众是戴着各种面具成为世界公民的,在这个面具化的世界里,异化早已成为世界的主题。

苏曼雷在西方的旅程是不是一次闯入?在一个无法真正进入的世界里,在一个充满了面具的和谐社会中,在一个被异化的现实里,寻找也是失去,而所谓的西方价值在戏谑中无法为一个已经成为过去巴勒斯坦指明方向,纽约遇到的黑人司机会激动地给老婆打电话说“我车上坐了一个巴勒斯坦人!”仿佛巴勒斯坦就是一个远古地存在;在巴黎机场安检时探测门只会对他响起,探测器甚至会围着他转圈,仿佛巴勒斯坦人永远是西方秩序中的怪客。但是真正的巴勒斯坦在哪里?又该如何等待?苏曼雷回到了故乡,当他再次坐在阳台上的时候,发现底下的邻居在给他种下的小树浇水,这是一种真正的分享?这是一种真正的和谐?也许天堂可以等待,也许巴勒斯坦会在未来出现,那么在这个“必是天堂”的真命题里,一个叫伊利亚·苏雷曼的男人,在伊利亚·苏雷曼导演的故事里,自己看见自己才是同一性的开始,于是,就像那只不断想钻进电脑里的鸟一样,它在被驱赶中,在戏谑中,最后终于可以飞走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苏曼雷说:“鸟就是鸟,我就是我。没有能指,没有隐喻,直至最纯粹的诗意,观众能够得到的,是观看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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