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28 《黑天鹅》：死亡才是唯一的完美
她是美丽的白天鹅，她是淫邪的黑天鹅；她是渴望自由的白天鹅，她是充满诱惑的黑天鹅；她是被黑天鹅施以魔咒的白天鹅，她是从黑天鹅的邪恶世界挣脱的白天鹅，但是当她从悬崖上坠落的时候，当她看见死亡降临的时候，那掌声是不是代表着舞台的成功，那欢呼是不是有着对自我的超越？“我感觉到了完美，我完美了！”可是鲜血分明从身体里渗出，黑暗中分明是人群的呼喊，“尼娜，尼娜……”在剧院里回荡，那完美的极致，是坠落的自己，是死去的名字，是天鹅的悲剧。
完美而悲剧，上升而坠落，仿佛是尼娜的一种宿命，“我要演天鹅女王！”在舞蹈演员尼娜看来，这便是她最事业追求的高峰，也是完美的人生注解，但是天鹅女王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渴望的是自由和爱情，当她遇到王子的时候，是自由和爱情实现的时刻，但是在白天鹅之外却有一只邪淫的黑天鹅，她对白天鹅施以了魔咒，她必定会失去作为白天鹅的一切，甚至生命，而当她最后坠崖而死的时候，死亡带给她一种彻底的解脱，而这种永恒状态也让她找到了生命中的自由。天鹅女王是白天鹅和黑天鹅的统一体，在舞台上她必须表现美丽、柔弱的一面，同时也要变现欲望和激情的一面，所以在白天鹅和黑天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爱情和魔咒，自由和死亡也必将结合在一起。
这是舞台的表现，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梦幻中的场景，但是在现实中，这样的矛盾甚至分裂的结合体，如何实现统一？如何抵达自我？其实对于尼娜来说，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舞台上，她都只是一只白天鹅，美丽、感性、纯洁，就像这出戏的总监托马斯对她评价的那样：“如果是白天鹅，你是不二的人选。”白天鹅对于尼娜来说，代表着一种“本我”，但是对于完美的追求，对于成为“天鹅女王”的渴望，使她必须超越这个本我，在自我的世界里成为一只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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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达伦·阿伦诺夫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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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的控制中，在母亲的要求里，尼娜就是一只白天鹅，一只听话的白天鹅，一只纯洁的白天鹅，一只渴望自由的白天鹅。而当这种控制变成束缚的时候，那种黑天鹅的感觉从何处寻找？托马斯对她说，黑天鹅充满了欲望，而且这种欲望不是被引诱，而是去引诱别人。当她参加天鹅女王的面试时，托马斯猛然吻向她，她以咬破嘴唇的方式回击他——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是白天鹅不受引诱的纯洁本我的反应，但是要成为黑天鹅，她必须跨越这一步，必须成为肉欲的化身，所以当天鹅女王成为尼娜无法动摇的理想时，黑天鹅便成为本我之外的自我，而尼娜在走向黑天鹅的过程中，也走向了自己无法跨越的那个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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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天鹅》电影海报 |
对于尼娜来说，在这条路上似乎充满了太多的障碍，母亲代表着一种控制欲望、压抑自我的权力体系，尼娜把自己关在不受母亲控制的房间里，或者和莉莉一起去酒吧歌厅，在嗑药、醉酒的状态中找到那种激情，找到了欲望释放的感觉，而她对于母亲，也从顺从变成了反抗，那扇门被关上的时候，母亲的一只手被夹住了，但是尼娜不是妥协，而是疯狂地再次重重地关上门，重重地把母亲拒之门外，甚至她还撕掉了母亲全部的画作，在母亲疼痛的尖叫声中，尼娜说的一句话是：“我是天鹅女王，而你一辈子就是跑龙套的。”
而托马斯则代表着另一种欲望体系，在剧团里似乎谁要想成为主角谁要在舞台上更有表现的机会，就必须以“上床”的方式取悦托马斯，这当然是另一种权力体系，包括曾经演过天鹅女王的贝丝，包括对尼娜构成最大威胁的莉莉——后背纹着那一双黑色翅膀的莉莉，看上去就是一只邪淫的黑天鹅，如果莉莉成为黑天鹅，那么天鹅女王将不属于尼娜，那么梦想就会无情地解体。所以当贝丝失宠而离开舞台，当托马斯开始诱惑尼娜，甚至莉莉主动邀请她去酒吧和男生在一起狂舞的时候，尼娜选择了不拒绝：托马斯留给她的作业是“自慰”，她在床上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她在酒吧里嗑药和男生共舞，也把莉莉带回家体会另一种快感；她甚至偷偷将贝丝的口红放进自己包里，渴望在一种红色诱惑里成为那一只黑天鹅。
“一个伟大的舞蹈演员，不能只是让观众在台下看着你而已，你必须要让他们爱上你，想跟你做爱！”这便是托马斯对于黑天鹅身上具有的欲望本性的阐释，而托马斯无疑在表演和真实肉体中让尼娜进入实践体系，他在排练空隙与尼娜“谈一谈”的时候，问她的却是“你有男朋友吗？”“你是处女吗？”“你喜欢做爱吗？”甚至最后的作业就是让她回家“自慰”，把欲望释放出来，“完美不是控制出来的，是爆发出来的。”而这种对于欲望的探寻不仅是激活，更是引诱，不是别人爱上你，而是你从内心深处渴望抚摸，渴望做爱，渴望成为欲望的自己。从被动到主动，尼娜正一步步脱离自己的白天鹅属性，正一点一点看见自我压抑的欲望，所以托马斯评价尼娜时说：“你是真正的艺术家，是我创作的灵感源泉。”
但是这种激情的释放，这种欲望的爆发，是不是尼娜真正找到的自我？是不是在走向白天鹅相反的方向？是不是仅仅是舞台上艺术事的表现？其实从那一个梦开始，尼娜就无法逃脱这种完美的引诱，那种自我和本我的分离，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白天鹅，背后却是一个邪恶的魔鬼，他抓住了自己，他把她推向了悬崖，在坠落的那一刻，魔鬼的脸上是邪恶的笑。梦是尼娜天鹅式人生的序幕，当她醒来的时候，不是挣脱了这个噩梦，而是变成了梦的一部分：背后那条伤痕是梦中留下的印记，却变成了现实中的疼痛。是的，她制造了梦，梦又进一步包围了她，梦是她成为天鹅女王理想的一部分，她也成为这个难以挣脱的梦的一部分。
那大厅里长着翅膀的男性雕像是不是梦的一部分？那电车上对尼娜做出飞吻和挑逗的老人是不是梦中的虚幻？和莉莉在醉酒后回家亲昵是不是一种幻觉？母亲那些绘画发出怪异的笑声是不是梦境之一种？看见托马斯和莉莉在那张床上释放肉体的激情是不是自我欲望的投影？释放激情的梦和压抑的现实成为一体，就像白天鹅和黑天鹅融为一体，无法分离，无法辨别，也无法安然绕过。“我成了你的性幻想的对象？”莉莉这样问她，而那时的莉莉到底是现实中的莉莉还是幻想中的一部分？当化妆间里尼娜看见贝丝的时候，贝丝用那把匕首割破了自己的脸，满脸的血，是贝丝向尼娜的警告，也是一种欲望世界宿命的体现——贝丝是前一个尼娜，尼娜是后一个贝丝，在成为舞台上完美的“天鹅女王”的同时，在成为欲望世界里的“小公主”的同时，也意味着伤害，意味着毁灭，意味着不完美。
为了完美，却走向了不完美，这是梦和现实共同制造的困境，尼娜要超越自己必须成为黑天鹅，但是当她的背部长出了黑色的羽毛，当她的脚趾黏连在一起，当她的手指不断冒出血珠，当她的眼睛变得血红，这是肉体意义上的“他者”，却以一种伤痛的方式让她无法找到自己，这是自我毁灭的开始，也伸出另一只手，以邪恶的方式把别人推向了黑暗。当托马斯告诉尼娜，莉莉将出演黑天鹅，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告诉托马斯不能让他演黑天鹅，“她想要顶替我，她别有用心，不可以用她。”那时她不仅控制着自己的欲望，也开始控制别人，向那只黑天鹅一样，开始对所有的一切施以魔咒：当莉莉坐在她的化妆间里告诉她自己要演黑天鹅的时候，尼娜愤怒地把她推向了对面的镜子上，镜子碎了，就如碎掉的黑天鹅的镜像，就像碎掉的梦境，而在这破碎的欲望之下，尼娜甚至将一把尖利的镜子碎片插进了莉莉的身体。
她杀死了莉莉，杀死了欲望的小公主，杀死了黑色纹身的黑天鹅——在杀死莉莉之前，她在舞台上扮演着白天鹅，她获得了掌声；而在杀死莉莉之后，她扮演了黑天鹅，她的目光里是邪恶，她的眼神里是欲望，在张开的黑色翅膀的一瞬间，她变成了真正的黑天鹅。这是成功的演出，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台上是托马斯的大拇指，她成了天鹅女王，白天鹅和黑天鹅，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但是，当她跑进化妆间的时候，那里根本没有破碎的镜子，没有渗出的鲜血，没有死去的莉莉，当敲门声响起，打开门的那一刻，完好的莉莉却对着她笑，对她说抱歉。一种幻觉？一种梦境？一种舞台的延伸？
刺死的是莉莉？杀死的是黑天鹅？其实是另一个自己，不是纯洁之外邪淫的自己，不是现实之外梦境中的自己，而是白天鹅和黑天鹅结合在一起完美的自己，本我和自我之外超我的自己。在追求完美成为完美的道路上，尼娜其实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自己，她变成了一个他者，一个被欲望操控的他者，一个脱离了现实的他者，一个在压抑中释放自己又被欲望劫持的他者。当她化身为天鹅跳下悬崖的时候，不是舞台上最后的终篇，而是自我生命的终结，身体里的伤口流出了血，殷红的血，欲望的血，痛苦的血，“我感觉到了完美，我完美了。”当尼娜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看见的是一个完美的自己，超越舞台和现实，超越纯洁和邪恶，超越肉体和精神，最终走向完美的死亡，因为只有完美的死亡才是唯一的完美，永恒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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