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2《林肯传》：一个男人的诞生
林肯纪念堂里的林肯坐像，威严、高大的林肯端坐在上面，炯炯目光望向前方，一束光打在雕像身上，像是雕像自身发出的光，更像是“伟大的林肯”对于美国带来的希望。没有“最后一分钟营救”在矛盾中制造的紧张与窒息，却有一种国家救世主的神圣和庄严，1930年，大卫·格里菲斯用这最后一个镜头向最伟大的美国总统致敬，传来的背景音乐是：“荣耀，荣耀，哈利路亚……”
格里菲斯镜头下的亚伯拉罕·林肯，自然会让人想到1915年的史诗巨片《一个国家的诞生》，格里菲斯采用化、圈入圈出、淡入淡出、闪回等现代电影的成熟技巧，以1500个镜头精心构制了“一个国家的诞生”的国家神话，塑造了将国家意志凌驾于南北独立州之上的统帅形象，作为南北内战中废除黑人奴隶制、坚持联邦“不可分离”统一性的重要人物和指挥者，林肯无疑是“美国”真正诞生的标志性符号。而在15年后，格里菲斯再次聚焦亚伯拉罕·林肯，并以传记的形式展现林肯的一生，他无疑把“一个国家的诞生”背后的构建系统还原为一个人的成长，而这无疑就是“一个男人的诞生”——从国家到男人，格里菲斯塑造的林肯是不是必然从宏大叙事转向个体叙事？
这种转变是不是必然是一种减法？190分钟的史诗变成93分钟的传记，电影时长无疑是一次减法，但是在电影最浅显的形式意义上，格里菲斯处在时代前言，却做了一道加法：因为这是格里菲斯的第一部有声片，从漫长的默片期到制作有声片，对于格里菲斯来说，声音的加法自然是一种挑战。“修复版本包括了所有已知的格里菲斯电影的现有镜头……”但是版本的说明中有一条：第三卷的部分原声带没有幸存下来，在这些序列中，对话和音乐线索由字幕提供……”也就是说，即使修复了，1930年的版本还是缺失了一些声音，在一开场的“序曲”中，音轨就是缺失的，字幕显示的是音乐：“下来吧，摩西，让我的人民自由……”而画面是船上的人下令将病死的奴隶扔进了大海，这音乐就是对救赎的一次呼唤；之后的酒馆里，不论南方人因为害怕“北方人会杀了我们”，所以“让我们再升一次响尾蛇旗，而不是那些该死的星星。”还是北方人说“南方人每一步都在践踏我们”，所以他们希望国家分裂各自施政，这些场景声音都是缺失的，直到第5分17秒，在幽暗的树林里传来了呼啸的风声、狗吠声，声音才成为表达的元素……之后的部分场景中，声音也出现了缺失。
这是90多年前的影像，时代久远导致了声音的缺失，但是对于1930年的格里菲斯来说，对于声音的初次运用打破了“沉默”，格里菲斯也的确表现了对声音的独特理解，对话之外，自然音之外，还有声画之间的叙事，林肯和道格拉斯竞选参议员，在电影不多的平行剪辑中，两个人各自发表竞选演说，就是格里菲斯得心应手的平行蒙太奇，下一个镜头是在家等待林肯的妻子玛丽，当林肯颓丧地回到家，玛丽察觉出了不对，安慰之后便去给他做饭，而在玛丽等待的时刻，林肯回来的时候，外面传来的是道格拉斯获胜的欢呼，它通过画外音表现了林肯的失败的遭遇，也烘托了玛丽等待时的焦虑。而声音变成音乐，在开场时呼唤“摩西”带领人民奔向自由，在结束时高唱“荣耀，哈利路亚”，声音乐的呼应正是对呼唤而出现、出现而救赎、救赎而荣耀的伟人的诞生，而这也是林肯在格里菲斯这部电影中的准确定位。
| 导演: 大卫·格里菲斯 |
声音变成电影的丰富元素，格里菲斯做好了这道加法题，但是在时隔15年后再次聚焦林肯，在电影叙事上的确已经缺少了那种大气磅礴的气势，的确在从宏大叙事跳向个体叙事中少了史诗的宏伟、壮阔和深邃，在这个意义上，格里菲斯又做了一次减法。从1809年1月12日亚伯拉罕·林肯在塞勒姆出生，到1865年4月14日林肯在华盛顿福特剧院总统包厢看戏时被暗杀，生与死的节点构成了林肯一生的时间区间，这是一个很规范的“传记”元素，也正是将一生变成了对“林肯传”的记述，所以电影按部就班完成了线性叙事。而对于林肯这一伟大人物，格里菲斯更是舍弃了很多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展示，没有林肯如何自学成为一名律师的故事，没有林肯当选参议院的过程，也没有成为美国总统的细节；除此之外，在爆发内战之后，格里菲斯的镜头除了少数几个展现了前线作战的情况，林肯的故事展开都是在室内完成，所以那个运筹帷幕、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总统几乎是不存在的；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林肯签署《宅地法》的画面，没有颁布《解放黑人奴隶宣言》的镜头，内战中林肯对战局的思考，对战术的布置，也基本上一掠而过。
舍弃这些宏大叙事，格里菲斯所强调的是林肯作为“一个男人的诞生”的重要意义，所以他着力表现的就是林肯人性中的爱、宽容和正义。林肯对安妮的爱表现得非常充分，在塞勒姆期间，他们相爱了，在工作之余，在草地之上，他们互诉衷情，之后林肯向安妮求婚，而此时在他们旁边是牵着牛的小女孩，她唱起了动听的歌声，这是对这曲充满田园风情之爱的注解，但是下一个镜头这种美好就被毁灭了，安妮患病在床，医生甚至告诉了一个绝望的消息，林肯走了进去，脸贴着安妮，手握着她的手，然后在她耳边说“不要放弃”，对安妮的爱和对命运的无奈满溢在镜头里；再一个镜头，则是一个风雨之夜，安妮已经逝去，而林肯也精神恍惚，他坐在火炉边说起了关于死亡的感悟，之后忽然冲出屋子，冒着风雨来到了安妮的墓前，然后扑倒在哪里，在技术上此时的音轨也缺失了，但是画面有力地表达了林肯失去爱人的悲痛；之后林肯认识了玛丽，和玛丽成为了夫妻，但是在结婚日，林肯却成为了“逃跑的新郎”，他在独处时拿出了安妮的照片，又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安妮的名字，对于安妮的爱没有任何改变。
《林肯传》电影海报
这是林肯内心之爱的充分表达，但是当他正式走进了玛丽的生活，成为玛丽的丈夫，再没有一次对安妮念念不忘，格里菲斯无疑让林肯得到了一次成长，对家庭的责任就是一个男人的担当，而玛丽也的确成为了林肯在生活上和政治上的朋友，她很早就预言林肯会成为“总统先生”，在竞选失败时安慰他，成为总统后搬去了华盛顿，她也无微不至照顾他。当内战爆发，格里菲斯镜头下的林肯又成为正义而仁慈的化身，“不允许任何分裂国家的行为，联邦必须得到维护。”“我们要小心不要让国家溺亡。”这些都是他在政治上的观点，但是这些观点在具体的实践中又变成了对人的尊重。当激战正酣，前方的伤亡不断在增多，有参议院为了不让这个国家的鲜血继续流淌，提出了“让南方去吧”的想法，听到消息的林肯则说：“长久的和平，只有维护联邦才有可能。”在一次对逃兵科尔顿的审判中，林肯问科尔顿到底发生了什么，科尔顿说起在前线遇到了敌人，而敌人就是他曾经的好伙伴，所以他没有拿起枪朝他射击，但是科尔顿成了逃兵，按照军队的纪律必须被判处死刑，但是林肯感叹道：“流血、杀戮，我也累了……”然后对科尔顿说：“那不是你的问题，是你的腿的问题……”也就宽恕了科尔顿的逃跑行为，并让他继续奔赴战场。在这一刻，林肯看到的是人性的残酷，也以人性来维护仁慈，包括在南方最后失败的时候，林肯赦免了叛军总司令罗伯特·爱德华·李，还故意让叛军的戴维斯“逃走”……
爱、责任、仁慈、正义，和平，对于林肯来说，都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品格，而格里菲斯也将这种人性上升到了和政治有关的救赎中，如此和《一个国家的诞生》中把个体的爱恨情仇和国家主义结合在一起，殊途同归，而南北内战最后能够取胜也是基于“不可分离”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是国家的期望，也是人性中关于爱，关于美好的希望。正如林肯在1863年提出的“民有、民治、民享”的纲领性口号，“怀着对所有人的仁慈，在民有、民治、民享中，国家才不会消失……”即使刺杀林肯的布朗在跳下剧院的时候还喊着“独裁者”，这也绝非是对林肯作为一个人的否定，而是因为温和派在战后重建中的失势。
从1915年的无声到1930年的有声，从190分钟的《一个国家的诞生》到93分钟“一个男人的诞生”，格里菲斯完成了对一个伟人的塑造，但是在叙事缺乏系统性构建、视听语言变得贫乏、立意观点变得单一之后，格里菲斯的“诞生”也走向了自我的终点：观众对这部电影反映冷淡，一年之后他拍摄了《斗争》，这是格里菲斯最后一部电影，也迎来了更为彻底的失败，从此他完全退出了电影界，直到17年后的因脑溢血死亡，他再没有电影“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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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谁在雨中闪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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